黄衣抱着张骑虎的腰,在二爷宽大柔软的虎背上,满面春风。
二爷在空中慢慢踱步,脚底下是一座小小的山头,黄衣时不时伸出脑袋,眼神好奇,俯瞰下方风景。
倒不是没有这么居高临下,站在虚空中,瞧过大地风光。
只是每一次跟随师父走在云海里,踩在虚空中,黄衣都觉得不踏实。
明明知道以师父仙人修为,带着自己走趟云海,实在再小的事情不过,他黄衣总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仿佛下一刻,就会掉下去。
如今坐在虎背上,黄衣终于放下一颗心,神色得意。
二爷身形开始缓缓下落,只是下降的幅度极小,若不仔细观察,根本觉察不出。
四只雪白色虎爪,就那么一脚一脚,慢慢踩在空中,随之,身形如同行走在一条坡度极缓的路面上,从上向下走。
黄衣始终恍然不觉。
直到二爷的一只虎爪,落在了那座小山头的山顶,黄衣才惊觉,已经从天上下来了。
从上到下,不过转眼之间,不然兴致勃勃欣赏群山景色的黄衣也不会如在梦中,如梦方醒。
黄衣神情震惊,一脸呆傻,想通之后,随即嘿嘿干笑。
其实,二爷每一步,极慢又极快。
虎背之上,两个小家伙,前边个头高,后边个头矮。
二爷缓缓下山,巡视山水,黄衣松了抱腰的双手,悠闲坐在虎背上,左顾右望。
张骑虎没有回头,声音淡淡传来,“黄衣,你从哪来的?”
黄衣语气欢快,“我和师父从懿洲出发,然后跨海到大甲洲,再接着,坐船,从宽带渡上岸,就到了你们腴洲。”
张骑虎微微后侧脑袋,有点惊讶,说道:“你是从懿洲来的,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那块洲?”
黄衣轻快道:“没错,就是那块最大的洲,我还见过了天底下最高的那座山,就是那座十万八千丈的山,大甲首山。”
张骑虎身体后仰出一个弧度,两眼上翻,看向黄衣,郁郁不乐道:“黄衣,你走过了那么多的地方,我还从来没有下过山唉!”
黄衣抿抿嘴,俯视眼皮底下的那个脑袋,目光同情道:“你真可怜,都那么大的人了,居然没有游历过天下!”
接着,黄衣语重心长道:“你真的应该出门走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就差点被一只狗给咬了。就从我登岸的那个渡口,坐船,跨过衣带海,最起码,先去看看那座十万八千丈的大山嘛。”
然后,黄衣低了低脑袋,悄声道:“听我师父说,大甲首山,很早就没有十万八千丈了,而且,很大可能连十万丈都没了,你最好趁早去瞧瞧。”
二爷慢慢绕山而下,已经到达山腰,这样的小山头,巡视起来很快,也很简单。
不会打扰山上修行弟子,也不会惊扰百兽,主要查看有无异常情况,比如,野兽化妖等。
张骑虎双臂前伸,两手虚握,然后,抓向前方,左右手轮流抓扯,如攀岩壁,那弯成弧度的身子,便渐渐拉起,身板重新挺直。
张骑虎心情郁郁,有些惆怅。
不是他张棋不想下山,而是舍不得下山。
因为,山门的规矩,大请不下山,也就是说,二爷只能在山上待着,不能跟他张棋一块去游历天下。
他张棋舍不得大请,不然的话,他早早就下山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带着大请偷偷下山,但是,大请说,它不会下山。
至于原因,张棋听福童说过,外面觊觎请山虎的大有人在。尤其是山岳神祇,更是不择手段。
因为请山虎,对于山岳神祇,意义重大。
请山虎,顾名思义,请山。每一头请山虎都会请一座山,作为本命山,休戚与共。
一旦请山成功,请山虎额头上的山脉纹理便会浮现本命山虚影,对敌厮杀,虚影化实,若是请来大山大岳,轻轻一压,就是山崩地裂。
再者,本命山也会得益,长山根,生水脉,山高水长。除此,还可震慑百兽,山水安宁。
就像那头刚刚化妖的秃尾灰狼,只是觉察到二爷的气息,便恐惧颤栗,俯伏哀鸣。
这也是张骑虎总是带着二爷巡山的缘故。
只是,请山虎一世只能请山一次,请山一座。故而,请山之事,请山虎莫不慎重以待,既能滋养山水,又能助长修行。
山小,则不能裨益修行,反而连累自身;山大,往往被山水大神奴役,只是滋养山水,不能反哺。多有请山虎因奴役而死者,故而,世间大山大岳众多,偏偏求一请而不得。
敕令山那位老掌令,上任张道人,之所以规定大请不下山,就是为了以免意外,保证这只白色请山虎的安全。
也是因此,所以那只青色请山虎,小桃树口中的请山娘娘,自从进入洞天后,便再未出来。
张棋知晓大请不能下山的原因后,便再没有说过下山的话头。
其实,张棋就连下山之后,游历天下的路线,都早早规划妥当。
大玄王朝疆域广袤,东,南皆临海,东有腰海,南接衣带海。
黄衣登岸的“宽带渡”,那处腴洲数得上的大渡口,就在大玄王朝南端,属于大玄王朝两大渡口之一。
另一处,叫做“小腰渡”。就在清流境内,王朝最东端,那处入海口处。
张骑虎的打算,就是先从小腰渡,坐船跨海,当然一定要坐班班大渡,听说,班班大渡这种海船,最热闹。
大渡之上,不仅仅是窥窥,还有凡夫俗子,百行百业。
就在张骑虎骑在二爷那宽厚的虎背上,思量远游,惆怅不已的时候,小腰渡,有大船靠岸。
船舷之后,熙熙攘攘,各色人等,一应俱全,大多是兴奋,激动神色,翘首以盼,挤在舷梯口,等待下船。
最前方是一个小乞儿,脚掌极大,身边有条癞皮狗,皮毛无光。
乞儿周围,明显空出一个圈子,显然都不愿靠近这个脸上有灰,眼光冷漠的小乞丐。
再加上那条光景凄惨,但是目光冷冽的癞皮狗,就更没有人靠近了。
舷梯放下之后,小乞儿第一个下船,旁若无人,身后跟着那条癞皮狗。
等那个神色不善的小乞儿,着陆之后,拥挤不堪的人群,这才开始下船。
足足小半个时辰后,那条人头长龙,终于接近尾声。
这时,舷梯口,有二人同时下船。
一人是个中年汉子,身板健壮,一身麻衣,腰束一根布带,卷着袖管,脚上踩草鞋,很朴素。
看上去是个农家人。
另一人是个清雅人物,面容白净,两鬓微霜,身材修长,一袭浅灰色长袍,腰间悬一玉算盘,小巧玲珑。
像是个读书人。
两人相对而立,中间是舷梯入口。
那位年纪略大的读书人,笑容和煦,伸手谦让,请对方先行,彬彬有礼。
那个农家汉子轻轻摆手,一手伸出,请。
同样是个谦和人。
身材要比对方高一些的那位长者,见汉子也是个礼貌人,再做推辞,似乎就矫情了。
便不再谦让,稍稍低头一笑,抬步下船。
稍后,那位农家打扮的汉子,随之下船,落后前方那位温和长者,两三步的距离。
下船之后,那位貌似读书人的长者,并没有着急离去。
在健壮汉子着陆后,两人相视一笑,各自离开。
相逢不相识,笑意都由心。
二人都知道,仙人见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