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山中,黑岭帮内。
大雨倾盆,溪流湍急,山谷中本就不算宽敞,眼下山雨一来,水流汇入谷中的小溪之内,不一会儿,水量便涨了两倍,好在黑岭帮早就将房屋建在高处,不会被这谷中激流所扰,只是大部分帮众不得不退回到高处的宅子当中,各处暗哨也纷纷撤走,往谷底看,小路泥泞难行,但抬头向上,山中各处房屋燃起篝烛火把,阴暗的天幕下竟也能照出一片繁荣之景,说也奇怪,这地方不像是武林里的帮派,反倒像是山野之中的一个村庄。
安德玄随着董长老一路向上,虽说黑岭帮常年驻在山中,但很明显,这个区域营寨是新建成的,至少不是在秦帮主在任时候建成的,道路不甚好走,一些木制房屋一眼便可看出并不老旧,紧邻溪流有一块人工垫起的高坡,帮内议事的主厅便在高坡之上,这座大房子是这片区域唯一以砖石建成的,大概是为了和其他建筑区别开来吧。
一路上,安德玄看到了许多女人儿童,一般的武林门派,帮众弟子大多生活在一起,倘若有成家之人,也只是单独划出来一片区域居住,方便帮内管理,不过这黑岭帮内却大为不同,这些匆忙来往避雨的妇女儿童各自都有自己的住所,一家一家,完全与寻常乡村无异,黑岭帮这么个时常做无本买卖的地方,这些帮众也完全不像是干得农活的,怎的会如此居住?
带着一脑袋的问号,安德玄随着董长老一起走进了主厅当中,厅内灯火通明,正面主座之上坐一大汉,膀大腰圆,一身横练的腱子肉,此时手拿一酒碗,正独自痛饮,两旁分别有两人站着,年长一人安德玄认得,是黑岭帮内的吴长老,手端酒壶,另一人要年轻一些,安德玄并不认得。
那大汉见大门打开,董长老领着一人入内,显得颇为生气,粗声粗气地开口说道:“老董,这老头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吴长老和那个年轻人看董长老进来,也都颇为吃惊,那大汉早有命令,任何人等都不得随意进出这座主厅,就连吴、董两位长老也不行。吴长老正待出言责怪,忽然看到董长老身后那人,白发白须白袍,满脸皱纹却身形高大,登时愣在原地,不光安德玄认识他,他也认得安德玄。
董长老开口说道:“这位是‘游散仙’安德玄,是前任帮主的至交好友,老前辈方才来到帮内,不巧天降大雨,就先到主厅里吃个酒,暖暖身子。”
大汉有些疑惑:“游散仙?没听过,不过是前任帮主的好友?老董,你想干什么?”
却听吴长老在旁说道:“既然是秦帮主老友到访,我等自当好好接待,快,董方,给老前辈准备酒菜。”
那年轻人刚要走开,却听当中那大汉说道:“慢着,我还没说,你下什么命令。”
吴长老低头对他说道:“诶,鲁大哥,这位老前辈是江湖里地位极高的人物,不论是不是我们黑岭帮的朋友,我们都要以礼相待,要不然江湖上的人岂不是说我们没有气量?”
那大汉却摇头说道:“什么江湖地位,你们住在这里,和江湖还有什么关系,更何况是姓秦的那家伙的朋友,老董,你带他过来,是要造反吗?那你得找个年轻点的,这么把老骨头,快要入土的年纪,做得了什么?”
董长老面色通红,一股子气憋在脸上,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话,那大汉见董长老不说话,抬头对安德玄说道:“老头,你无端来黑岭帮干什么?”
安德玄察言观色,大致已经清楚这里的情况了,显而易见,吴长老和董长老都是受制于此人,一旁那年轻人叫董方,面容与董长老大致相似,大概是董长老的子侄辈人。黑岭帮有许多营寨,此地如山村一般住着帮众家小,想来不会是帮内重要的地方,听眼前这姓鲁的大汉的意思,大概吴、董这两位长老被贬至此处了吧。
听到那大汉对自己问话,安德玄也不含糊,变戏法似的一晃袍袖,玉环剑已到了手上,安德玄说道:“玉环剑是黑岭帮的宝物,老夫是来还剑的。”
大汉却疑惑地说道:“玉环剑?那是什么?是你手里那把小刀吗?”
这一下反倒是安德玄愣了一下,以他的想法,到秦思梁家中夺玉环剑的人多半是这个姓鲁的那一派的人,大概是压制不住秦帮主手下那派人,才费尽周折去找玉环剑,但眼下这个大汉却压根不认得玉环剑,这反倒让安德玄有点出乎意料。
大汉身旁的吴长老,见到安德玄取出玉环剑,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上前两步说道:“安老前辈,这……这是真的玉环剑!”
那大汉大怒,说道:“你们几个老家伙在说什么?玉环剑是什么东西?老吴,你给我说清楚了,要不然我要你好看。”
“这……”吴长老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不想把这把剑的事情告诉眼前这人,但若是大汉下手逼迫,自己恐怕不得不说了。
安德玄把眼前事看得真切,心中已然有了打算,当下开口说道:“玉环剑是秦帮主贴身信物,黑岭帮内见玉环剑如见帮主本人,你这个黑岭帮的人莫非不知道?”
那大汉站起身来,笑道:“我道是什么,原来是姓秦的那家伙的东西,你这老东西果然是他的余党,那倒好了,你送上门来,省的我家大哥再到处去找你们。”说罢,大汉便要上前动手。
“不可!鲁大哥,不可!”吴长老慌忙上前,想要拦住大汉,“安德玄动不得啊!”
大汉压根就听不进去,抬手一掌打在了吴长老脸上,扇得他横飞了出去,大汉看着倒地的吴长老,从腰间抽出佩刀,骂道:“我家大哥留你们一条狗命,是让你们来这里跟我唱反调的吗?”说罢,便一刀砍了过来。一旁的年轻人见此变故,早被吓得不知所措,董长老虽说反应了过来,但手中并无他物,向上前阻止也已来不及了。
眼看吴长老便要遭难,大汉手中佩刀猛劈下来,白光一闪,却停在了半空当中,任那大汉再往下加力,刀刃也动不得分毫。
董长老抬眼看去,却见安德玄站在那大汉面前,两根手指捏住了大汉的刀尖,再看大汉,使劲想要将刀拽回,两手抓住刀柄向后发力,安德玄顿感一股大力,看来此人能在黑岭帮内如此作威作福,总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当下老头子微微一笑,捏住刀尖的两指一松,那大汉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老夫来黑岭帮一趟,只是想看看,这柄玉环剑该给谁,本不想掺和你们帮派内的事,只要秦帮主他一家不再有事,老夫也就任你们做你们的歹事了。”安德玄捻起胡须,缓缓说道,“不过如此情景,老夫看来是不管也得管了。”
见安德玄出手,董长老大喜过望,说道:“安老前辈小心,这人唤作‘镇门刀’鲁穆,善使刀法,精于外功,前辈莫要与他争执力气。”
那鲁穆啐了一口,指着董长老骂道:“呸,你这吃里扒外的老东西,我家大哥饶你一条狗命,你却这么不识好歹,今日便要让你们知道知道我的手段!”
话音未落,鲁穆挽个刀花,佩刀劈头盖脸朝着董长老砍来,两人之间本隔着三四丈远,但鲁穆迈步而出,两步便已来到董长老面前,董长老手中并无器械,只得后退躲避,他退一步,鲁穆便进一步,他再退一步,鲁穆便再进一步,鲁穆人高马大,步伐更长,三步之内,董长老已被他逼到了厅内墙角之处,再无可避。
鲁穆正待下手,却听到安德玄的声音就在身旁响起,安德玄在他身后叹道:“哎,我这样的人确实老了,翠烟阁不认得我,你们这黑岭帮的人也不认得我喽。”
鲁穆被吓了一跳,他自付刀法很快,在这个安德玄老头反应过来之前除掉董长老没有问题,却没想到这老头轻功如此不凡,自己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何时到了自己身旁。原来方才鲁穆与董长老追逐之间,安德玄就一直跟在鲁穆身后,但却没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虽说受到惊吓,但鲁穆手里的刀却一点都没有停下,他向旁一闪身,刀顺势横斩向避无可避的董长老,却不想安德玄胆大包天,一手袍袖虚晃,另一手不知何时竟已搭在了自己持刀的手腕上,刀再一次在半空之中停了下来。
安德玄嘴里叹着气,手上的动作内力一震,鲁穆顿时感觉腕间一阵酸麻,慌忙将空着的手砸向安德玄的腕处。安德玄也不与他纠缠,只是在鲁穆拳头将要砸到自己手上之时,不慌不忙的一松一撤,“啪”地一声,鲁穆砸在了自己的手腕之上,手里差点连刀都拿不住。
安德玄也不管他,足下一点,一手拉过董长老,两步便到了大厅的另一边,来到吴长老身旁查看。叫董方的那个年轻人早就将吴长老扶起,见两人来到身旁,忙让开给安德玄查看。
但安德玄却摆摆手,他虽说见多识广,但医术却并不是他所擅长的,也不奇怪,他自己凭着独特的体质,练了好几种不同的内力,延年益寿谈不上,但总也是百病不侵,也就没有学习医术的动力。他开口说道:“董长老,吴长老你且照看吧。”
董长老本以为安老前辈要为吴长老诊断一下,也没想到他来了这么一句,只好说道:“好,董方,你随我先把吴长老抬到后面。”
董方自然听他的,两人正待抬起吴长老,却见那边鲁穆已是恢复过来,将刀换至左手,大喊道:“呔!没有我的话,你们谁也别想走。”说罢一套刀法使出,刀刃之上反射着火光,将自己包裹其中,步步进逼而来。
他这路刀法安德玄自然识得,开口说道:“你这套刀法本是凤州刀法名家韦家所传,讲究的便是以刀刃为守,以步法为攻,只需将人逼到无可躲避,便自然要遭此刀所害,‘镇门刀’,我说的是吗?”
“是或不是,你先破了我这路刀法再说!”鲁穆大吼一声,脚下步法加快,朝着安德玄进逼而来,这路刀法确实如安德玄所说,是一套专注守势的刀法,一般人来的确难以破解,若是贸然与其交锋,总是他花的力气要少一些,非常难以应付,鲁穆自信这一点,他凭着这路刀法已经打败了好几个看起来比自己强的人,包括黑岭帮里的另一位华长老,便是用刀法与其对攻,被他这路刀法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最终丧命在他手中。眼下这个安德玄虽说看起来比自己更强,但他一无兵刃,二又年老气短,鲁穆仍是充满了自信的。
不过安德玄可不这么想,他所依凭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兵刃,而是自己行走江湖五十多年的阅历。他既然认得这路刀法,自然也就知道破解之法,这路刀法是以刀刃为守,从刀法上破解颇为麻烦,但若是仔细观察,这套刀法当中的步法却有不足。当下安德玄向斜前方踏出一步,又向右前方再出一步,正踏在鲁穆步法所去之处上。
鲁穆瞬间便慌了神,这步法一出,他便知道要遭,当年师父传自己刀法之时,便以教授了他步法的诀窍,若是有人踩住他所往之处,两人一旦被迫近身,刀法之中手臂轮转便会受到影响,不能将刀刃畅快抡出,刀刃若是迟滞,对手也便有了破解之机。
眼看二人近身,鲁穆强打精神,仍是将刀法舞得滴水不漏,虽说近身不利于挥刀,但刀刃锋利,自己又身负力道,只需那老头子被逼退半步,他便仍处于不败之地。
不过安德玄却不这么想,眼看刀光已近,安德玄两掌错开,竟然迎着刀光而上,他熟悉这套刀法,甚至已经到了熟知每一招其后的几种变招的地步,却见刀光过处,都只能堪堪掠过他的袍袖,竟是完全碰不到安德玄的手臂各处。
安德玄看得真切,左手凭空一抓,竟直接抓住了鲁穆的刀背,不待鲁穆反应过来,右手“啪啪啪”三下,连打鲁穆左肩、左臂、左腕三处,手掌一路拂过鲁穆虎口,一招之间,安德玄向后退出两步,那佩刀已然落在了他的手上。
在场的几人均大吃一惊,谈笑间空手入白刃,行云流水般便已将佩刀夺走,动作潇洒自如,“游散仙”之名的确名不虚传。
鲁穆见自己武器被夺,再怎么莽撞也该知道大势已去了,当下抄起身旁一桌案,朝着安德玄砸来,想要以此机会逃出去。安德玄看他动作便已知他要做什么了,夺来的刀放在身后,自己欺身向前,鲁穆方才将案桌抛出手,安德玄的手就已经按在了桌案的另一边,鲁穆刚刚发力抛出,安德玄便已将其推了回来,鲁穆眼前之间桌案并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砸出去,而是朝着自己又飞了回来。
他赶忙往一旁跳开,却见安德玄紧随而来,眼看自己要被赶上,他随手一捞,拉过一把折凳,朝着追来的安德玄抡去,想要无论如何阻挡一下对手的来势。
可惜,无论他做怎样的动作,安德玄总是料在敌先,折凳抡来,安德玄手中夺来的佩刀一立,身子往前再突一步,刀尖直接钉穿了折凳,朝着折凳后的鲁穆直刺过来,鲁穆心道不好,正想再回退躲避,却忘了观察周身,自己已然退到了门口一侧的墙边,“碰”地一声,直直地撞在了石墙之上,来不及喊痛,刀尖带着折凳已经到了眼前。
鲁穆完全没了腾挪之处,只得闭上两眼等死,却听一声脆响一声闷响,刀尖撞上了墙壁,“喀啦啦”地在鲁穆脑袋旁断作几截,而后折凳正撞在鲁穆的脸上,只有一声碰撞地闷响,鲁穆没发出一声,已昏倒在了地上。
安德玄把手里剩下的刀把一扔,扭头对董长老说道:“好了,先把吴长老救醒,咱们该说说这黑岭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