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州,梓潼。
清晨时分,绵绵雨下,一辆马车碾过一段砖石道路,来到一家客栈门前,马车不算大,装饰也颇为普通,车厢窗口用纱帘遮盖,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人,车前除了马夫外,另有一护卫在旁骑马守卫,衣着整齐,背后背了一口剑,一眼看去,大概是哪个富商出行吧。
马车停在客栈门口,客栈小二忙出来迎接,护卫下马上前,问道:“可有客房?”
小二说道:“有有有,这位小爷,店里客房还多着呢,来多少人都住得下。”
那人点了点头,说道:“那好,要两间最好的客房,再要一间稍好的,只待一晚,快去收拾收拾,我家小姐爱干净,见不得尘土。”
“好,是,小爷您稍等,我这就叫人去收拾,”说罢,他朝店里喊道,“要最好的两个房间,一个次好房间,打扫干净喽!”
只听店里有声音回道:“得嘞~”
店小二扭过头来,说道:“这位小爷,您请,这会儿店里没什么人,正好清净。”
那护卫虽说人还很年轻,但做事相当老练,他二话不说便走进店里,看了一下,眼下确实店里没有客人,而后又在各处仔细查看,小二见他谨慎,便一路跟着他,左擦擦右蹭蹭,嘴里不停地说着店里是如何的干净,如何的物美价廉,生怕走了这难得的顾客,眼下生意不景气,有这么个上来就要最好房间的客人,糊口的钱可是一定要挣下来的。
看了一圈,又仔细查看了一番客房,护卫总算是点了头,来到门前对马夫说道:“就这里吧。”马夫把马又往前牵了牵,让车门正停在客栈门前,看得出来,这几位是相当讲究的。
待到马车停稳,护卫上前说道:“二位小姐,今日我们便在此地落脚,二位请下车吧。”
只听车内应了一声,车帘撩开,一名女子手扶马车厢门栏而出,衣着华美,头戴一斗笠,上用纱巾遮挡,看不清面容。下车之后,那名女子转身对车厢内说道:“出来吧,妹妹。”说完,另一女子也从车内而出,只是似乎要更加柔弱一些,动作有些缓慢,但也头戴斗笠纱巾。已下车那女子在旁搀扶,护卫想要上前搭手帮忙,却被先下车那女子扭头盯着,虽说看不清面容,但这个扭头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小姐有她搭手搀扶便好,你别过来搭手。
小二把这三人的行动看得真切,这个护卫年纪不大,这位被搀着的小姐又很自然的想要扶住护卫伸过来搀扶的手,另一位小姐却对二人的动作很是不满,这一出大户人家的小姐和年轻护卫的故事形象马上就出现在了他脑海里。大户人家却只用一个马夫一个护卫,要么是对这个护卫非常信任,只是这个护卫这么年轻,恐怕不是这样的,要么另一种可能嘛……小二觉得自己猜的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回过神来,大小姐已经挽着她妹妹的手来到了店门口,小二赶忙低头哈腰说道:“诶?哦,二位小姐快请,小的给您带路,您是在店里先用些餐食,还是进房歇息?”
年纪稍长的那位小姐说道:“带我们回房,稍后送些餐食进来,我妹妹用餐比较挑剔,做饭精细一些。”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小二点头应道,“那,容小的给两位小姐带路,请吧。四子!帮客人把马车栓到后院!”
两位小姐点了点头,小二头前带路,两人便随他进店上楼。那护卫对马夫做了个手势,示意马夫跟着店里小厮把车停好,便紧跟着两位小姐一起上楼。
所说是准备了两间最好的房间,但两位小姐还是一同进了一间屋子,这两个房间都在三层,眼下并无旁人居住,护卫叫过小二,说道:“两位小姐需要休息,你且去备好餐食,我在这个楼梯门口等着你送上来,之后无论是什么事,都不得擅自打扰两位小姐,明白了吗?”
小二当然赶忙点头,说道:“是,是,小爷您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您放心吧。”
护卫点了点头,从腰间一小囊中取出些散碎银两,交到小二手里,说道:“只要你做的好,赏钱自然是有的。”
“呦!谢谢小爷,您等着,我这就让人把吃食送上来。”小二兴高采烈地接过钱,赶紧把钱塞进怀里,三步并作两步的下楼,一边下楼一边对店里的小伙计们喊道:“都听着,今天店里是贵客,谁都不能上楼打扰,听到没有?”伙计们随声应和,小二也不再多说,赶紧奔着后厨就去了。
没过多久,小二便端着各样酒菜的托盘跑上楼来,到了上三楼的楼梯口便被那护卫拦了下来,二话不说便伸手接过了托盘,说道:“我送上去就行了,你就不必上来了,盘碟碗筷我自己送下楼。”说罢便转身上楼去了,小二摸了摸脑袋,也没多说什么,反正赏钱也不会少,倒也乐得个轻松,转身下楼,既然没什么事,自己手里的赏钱拿去赌两把,何尝不是个乐子。
不说小二,却说那护卫端着托盘来到两位小姐门前,说道:“二位小姐,吃的东西来了。”
却听门里面响起了笑声,一个声音说道:“好了,没外人的话,你进来吧。”
护卫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却见两位小姐早已摘掉面纱斗笠,却是梁岚与吕朝云,而那护卫自不必说,就是顾仪了,他把托盘放在桌上,说道:“两位小姐,请慢用吧,在下就不多待了。”
吕朝云在床边一手捂着腹部,另一手捂着嘴狂笑不止,梁岚女侠虽说沉着许多,此刻脸上也难掩笑意,她开口说道:“得了吧,顾公子,既然没有旁人,就别再演了。”
顾仪也呵呵地笑了起来,对梁女侠说道:“梁姐姐,我这个护卫演的还像吗?”
梁女侠鼻子哼了一下,说道:“我叮嘱你的倒是都做好了,也挺像个护卫的样子,说话也没出什么问题。”
吕朝云拉住梁岚的手说道:“岚儿姐姐,我说的没错吧,顾仪他虽说年轻,绝对不会有人说他不像个护卫的。”
梁岚抬手拍了一下吕朝云的脑袋,说的:“你这丫头还在笑呢,别的不说,他刚才在门口扶你那一下,你伸手那叫一个自然,这一下子就演成了富家小姐和年轻护卫暗生情愫的故事了,我一下子就成了掩护一对小情侣的牵线的了,这哪里像话嘛。”
她这话一说,吕朝云和顾仪才反应过来,这一个不注意,就演成了另一个人物关系了,两个人的脸“腾”地一下红了,顾仪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吕朝云讪讪地对梁岚说道:“那……那,岚儿姐姐,那该如何是好?”
梁岚看着两个人的反应,也乐了,说道:“哎,我到底不像你们这么年轻了,算了,就这么演呗,咱这就是私奔出来的一对鸳鸯,我就当这么个烛台也没什么,反正只要不像是拿着待贤坊牌印的人就行。按着这个演法,你们倒是更加自然了。”
这话让两人的脸上更红了,看他二人都默默无语,梁岚说道:“嗨呀,你们两个得了,我就知道李老板这次让我来就是这么个情景,这烛台还就得是我来当,要是让老何那个木头脑袋过来,这会儿你俩更尴尬。”
顾仪尴尬地想了半天,才说出口道:“梁姐姐,您说的是,可是这样演的话,会不会太招人注意了,下人私底下把故事一传,咱们走的这路不是又被人发现了吗?”
梁岚满不在乎地说道:“虽说这边偏远,还是翠烟阁的势力范围,不过玄色堂的胡校尉我熟得很,他不太做那些阴险手段,咱们只要不是高调的招摇过市,传点这样的消息出去,未必就会引起翠烟阁的怀疑,口耳相传的风流轶事之类的,胡校尉才懒得关心呢。”
顾仪叹了口气,吕朝云说道:“岚儿姐姐,咱们为了躲翠烟阁的耳目,连朝廷的驿站都不敢待,眼下过路的客商又不多,这样总归不好吧。”
梁岚看着吕朝云的眼睛,没说话,倒是把吕朝云看得心里发毛,小声说道:“是,是,岚儿姐姐,是我们俩做的不好,不得不这么演了……”
梁岚摸着吕朝云的脑袋,说道:“我也不是为了安慰你们,你们也别慌张,虽说朝云你还有伤在身,不过只要有我在,那个胡校尉就得退避三舍,咱们就这么一路去找张太守,到了那边就算是安全了。”
顾仪有些迟疑,询问道:“梁姐姐,这个张太守可靠吗?从翠烟阁一路下来,这边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和他们私设的集市,小地方的官府都是他们的人,这个张太守若是有问题……”
梁岚摇了摇头,说道:“这你放心,这边翠烟阁的势力大,是因为二十年前翠烟阁阁主来到这里,朝廷和他有默契,这一带就随他去了,这个张太守年纪不大,是咱们待贤坊举荐上去的,李老板给你说他经营人才,可没说过都是些武人,放心吧,张太守是咱们的人。”
吕朝云搂着梁岚女侠的腰,说道:“有岚儿姐姐在,就是让人放心啊。”
梁岚推了推她,说道:“别闹了,朝云,你也就是这个时候奉承我了。待会儿吃点东西,你就好好歇着吧,晚些时候我再出去打探一下。”
吕朝云高兴地说:“好!”
梁岚站起身来,看顾仪还站着,说道:“顾公子,你出去,我要给朝云腹部的伤换药了,快点,别在这儿待着。”
顾仪赶紧说:“哦,好,我去外面。”说罢转身就走。
“慢着!”还没走出两步,梁岚便又叫他停了下来,顾仪回身看去,梁女侠一指桌子上的饭食说道:“把你那一份端走。”
正午时分,雾气昭昭,不见阳光,眼看不多时就要下雨。
秦岭,无名山坳中。
安德玄总算是找到了地方,这些天他已经走遍了大小十一座寨子,大都空空荡荡的,思来想去,他觉得这么没头苍蝇般的碰运气不是办法,于是他找了个道路岔口,在山上仔细观察,这黑岭帮内那么多人,总得要有钱粮物品运进运出,他就这么在山头观察了半个月时间,总算是找到了一队经常往来的马车队,这才顺藤摸瓜,找到了这个隐蔽在一片碎石之后的山谷。
山谷谷口狭窄,终年不见太阳,但有一条小溪从谷内流出。安德玄就这么骑着毛驴大摇大摆地进了山谷。山谷内的哨卫早就看见了这么个老头,一边给谷里的人传消息,一边大声叫安德玄停步,哪想安德玄理也不理,闭着眼睛,哼着小曲,放驴往谷里深处走去。
哨卫看安德玄不理不睬的样子,也是颇为不安,不知来头,却闲庭信步一般神态,难保不是哪里的大人物,到时候帮里长老怪罪下来,麻烦的事可就多了,于是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派人给帮里的人传信。
没过多久,毛驴便晃悠到了山谷深处一道圆木高墙之下,安德玄睁开眼睛,跳下驴背,牵着毛驴来到高墙正门之处,完全没理会门口警戒的帮众的注视,径直地要往里走。两旁帮众赶紧上前阻拦,问道:“老头,你要干嘛?”
安德玄看他们走上前,便二话不说把驴子的缰绳塞到那人手里,说道:“找个马棚,快下雨了,喂点草料,这头毛驴是我管人家借的,你们给洗刷洗刷。”
那人被安德玄搞得有点懵,看着手里的缰绳愣神,再抬头,安德玄已经绕过他往山寨里面走去,他把毛驴的缰绳一扔,拔出腰间的直刀,上前再次拦住安德玄,把刀架在老头面前,说道:“你给我站住,你到底是什么人?这地方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识相的话赶紧给我滚出去。”
看着拔出刀了,老头停下了脚步,打量着眼前这个人,说道:“你拿这么根铁条出来,是要让我给你打个什么物件吗?”
这话一说,眼前这个守门的帮众气得不轻,把自己的刀说成铁条,这他可忍不了,当下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头,今天就怪你嘴臭,别怪老子我下手狠。”说罢,抬手一刀砍了过去。
却见那老头,扬起一只手,宽敞的袍袖一裹,那人只觉自己眼前一黑,手腕处被什么东西大力钳住,随后便是一股大力压来,自己的身子不自觉地飞了出去,再睁开眼,自己已经躺在了三丈之外,刀早被那老头拿在了手中。
其他帮众一看老头亮了功夫,都吓了一跳,这一手空手夺刀太过写意,旁人甚至压根没看清他使的是什么招式,这些人再不敢小瞧了眼前的老头,各个拔出佩刀,四面八方围了过来,把老头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老头只是把刀掂量了一下,说道:“可惜了,这块铁条材质不好,做不了什么好兵刃,还给你吧。”说完,随手一抛,那把刀飞过人群,正钉在躺在地上那个帮众手边,差一寸便刺在手上了。
见老头扔了兵器,黑岭帮的这些帮众正待发难,却听人群后有一声音喊道:“停手!停手!都让开!”
众人向后看去,却见人群分开,黑岭帮里的董长老急匆匆地冲了出来,大声喝退了众人,说道:“收起兵刃,也不看看你们围着的是谁!都散开。”而后来到老头面前,躬身行礼说道,“不知‘游散仙’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小的们肉眼不识泰山,前辈见谅。”
听得“游散仙”这个名号,这些个帮众大吃一惊,纷纷向后退去,难怪方才那一手夺刀神乎其技,与“荡寇剑”齐名的江湖传说当真不是假的。他们现在都在庆幸,还好没动起手了,要不然可就惨了。
安德玄见有管事的来了,便回身牵过毛驴,从中取出一柄翠玉短剑,举过头顶,朗声说道:“黑岭帮!见此玉环剑如见帮主!”
董长老见他取出玉环剑,整个人都愣住了,不过还好有几十年的江湖经验,当下一撩袍子,二话不说就跪在地上,说道:“见过帮主!”
看到长老下拜,其他帮众面面相觑,反应快的赶紧拉着反应慢的一起下跪,一时间黑岭帮内跪倒一片,众人齐声说道:“见过帮主!”
安德玄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好,黑岭帮说话算话,很好。安某今日便要把这玉环剑还予黑岭帮。”
董长老站起身来,说道:“多谢前辈,玉环剑是我帮派信物,有前辈亲自送来,实在我帮派之幸。”
安德玄还没搭话,却见山风骤起,远处一阵闷声滚雷,一场山雨马上就要到了,董长老看看天色,说道:“安老前辈,您快里面请,外面快要下雨了,咱们帮内饮些热酒,暖暖身子可好?”
安德玄乐了,说道:“有酒?好好好,走,头前带路!”
董长老脸上也挂上了笑容,说道:“来,老前辈,您跟我来。”
安德玄跟着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董长老正在不解的时候,却见安德玄把毛驴牵到刚才被夺刀那个帮众身边,把缰绳递了过去,说道:“找个马棚,喂些草料,记得刷洗刷洗。”
那人赶忙爬起身来,接过缰绳说道:“是,是,都听前辈您的。”
安德玄笑了起来,背起双手,跟着董长老一起往帮派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