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嚣被关进了牢笼里,木头笼子,手脚用铁链锁着,像是被禁锢的野兽。三步之外,便是关押殷老鬼的牢笼。
殷老鬼已经醒了,穴道用银针封住了,几乎动弹不得,不过,他并没有多沮丧,看着手边的琉璃瓶露出了笑容——那对眼球还在。
陈嚣却是很难受,问道:“殷前辈,您为何骗我?”
殷老鬼嘎嘎的笑着,道:“老鬼什么时候骗你了?老鬼说了有办法救姓李的小子,又没说会出手救他。”
陈嚣道:“前辈既有法子救人,为何不救?您不是医者吗?”
殷老鬼道:“老鬼是鬼医,医鬼不医人。”
陈嚣道:“李大当家的难道不是已经死了?”
殷老鬼瞄了他一眼,道:“你小子也知道人已经死了,让老鬼怎么救?”
陈嚣:“……”
刚沉默下来,他便听到一阵脚步声正在接近——两个人,略沉重,应该是不会武功的。
没一会儿,一个青衣女子出现在眼前,一旁的小姑娘撑着伞跟着,还瞪了他一眼,想来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
在两人身后,还有个和尚……
原来是三个人。
陈嚣昨日便见识过这大和尚的武功,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倒是并没有多惊讶。
“嘎嘎嘎,”殷老鬼斜着眼睛,努力的看向青离,“小姑娘,你吃了老鬼的毒药,若是今晚没拿到解药,很快就会穿肠而死。嘎嘎嘎,快将老鬼放了,还能保住一条命。”
青离却是压根就没搭理他,停在了陈嚣的牢门前,轻轻点了点头,道:“小女子青离,洛阳人士。”
她的声音很温柔,仿若是流过青草地的一湾清泉,又仿若是拂过柳叶的一缕清风,轻飘飘的扑面而来,分明是柔软的,却也是无法阻挡的。
陈嚣微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却是闹了个大红脸,然后,手忙脚乱的行了礼,没有抱拳,而是作了个揖,道:“在下陈嚣,蜀中人士。”
青离再行了一礼,抬眼,看向他的眼睛,问道:“陈公子,您认识西凉寨的李大当家吗?”
陈嚣脸上的红晕还未消退,默默的移开了视线,道:“也不算相识……那日,我看到他劫掠过往的商队,心中有些不平,想去救人,只是技不如人,反被抓去了西凉寨。”
青离问道:“后来呢?李大当家有说什么吗?”
陈嚣想了会儿,道:“倒也没什么。我被关在柴房里,李大当家的来看过我一次,让我写勒索信回家。”
说着顿了下,抓了抓脑袋,道:“我是偷跑出来的,担心家里人找来,所以,就想办法逃走了。”
青离问道:“听闻西凉寨守卫森严,不知陈公子是如何逃走的?”
陈嚣这回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在柴房放了一把火,守卫的给我开了门,我便趁乱逃走了。”
青离点了点头,问道:“后来呢?你为何又回来了?”
陈嚣点头,道:“我想起了那些被关起来的商人,想回去救他们。结果,还未到西凉寨便遇到了李大当家的……”
想起那一幕,他不由黯然,抬眼看向远处的人群,沉默了半晌,继续道:“我亲眼看到李大当家的杀了所有的商人,便杀了他。”
明城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声佛号。
陈嚣道:“然后,玄衣门的人便到了。我被抓了,才知道西凉寨失火,所有人都被烧死了。”
故事讲完了,陈嚣安静下来——真是奇怪,他知道这位青离姑娘是来问讯的,原本他是不信任玄衣门的,为何会说了这么多呢?
他抬头看了青离一眼,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借口——青离姑娘看着不像是玄衣门的。
青离沉默了很久,似乎已经问完了,却并没有离开。
就在陈嚣感觉有些不自在的时候,青离再次开口了,问道:“陈公子为何会去平亭客栈呢?”
陈嚣动了动嘴唇,也不知是在顾忌着什么,又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喂!”小希很是不满,上前一步,怒道:“我家姑娘问你话呢!”
陈嚣的眼神往左边的地上转了转,又飘忽而上,道:“我……我去找马儿。”开了口,接下来的便顺畅了许多,“那晚我从西凉寨逃出来的时候,寨子里的马儿都受了惊,我趁乱牵走了一匹……”
“是吗?”
青离笑了一下,没再继续追问了。可是,陈嚣看到她脸上那个笑容,总有种感觉,她似乎什么都知道……
“明城师父,”青离转身,看向一旁的看守,道:“放他出来。”
那士兵领命,开了锁。
倒是陈嚣,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就怔住了,眼看着门都已经打开了,却还是没反应过来——这就放人了?不会又是什么陷阱吧?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前方,小希转头,见他还在原地,不由气恼,大喊一句,“跟上来呀,笨蛋!”
陈嚣抬眼,就见两位姑娘已经走远了,大和尚正看着他,请他先走。
出了军营,上了山,青离走得有些慢,尤其是上山的时候,走一段便会歇息一会儿。陈嚣在后面跟着,感觉很是奇怪,不知道她是要带他去哪儿……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让他略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
到山顶的时候,青离终于停了下来,微微喘着气。
小希撑着伞,将水壶递给她,“姑娘,喝口水。”
这座山并不算高,跟不远处的昆仑山比起来,就是一个小土丘。山上植被稀少,只零星的长出几蓬野草,很有几分荒凉。
让陈嚣意外的是,山上有一个山洞,洞口有两根很大的木桩,已经腐败了,感觉轻轻一碰就能化为齑粉。
“这里原本有个山寨。”
青离休息好了,终于开口,缓缓道:“在大周朝刚刚成立之时,这西平道是马贼的聚集地,几乎每座山头都有一座山寨。当时朝廷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北方胡族上,并没有多余的兵力剿匪。因了马贼之患,这条商道也衰败下来。
“那时候,京城中有位侯爷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说,他从前的亲信在大周与吐蕃的边境建了山寨,他们所有人都等着他回去,恢复往日王族的荣光。
“那位侯爷原本是战国时期的一个小国王,也是如今大周朝的开国功臣。他收到信之后,进宫见了皇上,将自己的封地改成了西平郡。第二日,他便离开了京城,跟随他的还有他最好的朋友。
“他在西平道上找到了自己的子民,成为了一寨之主。不到一年,他便收服了这条道上的所有马贼,成了名副其实的西平道主,把持着从大周到吐蕃唯一的商道。
“他登上最高的位子之后,似乎变了,以强者为尊,像个暴君。不到一年,马贼内部分裂,他最好的朋友带着手下下山,叛出了山寨,建了一座城镇,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他手下的兵越来越少,规矩却越来越多,重新制定了西平道上秩序。这条商路也终于再次繁荣起来。
“这般过了十多年,山上的马贼与山下的百姓彻底不再往来,每次马贼下山打劫之时,他们都会害怕得躲起来,告诫自己的子女,马贼是多么凶恶,多么可怕,仿若已经忘了从前的一切。到了下一代,已经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父辈也曾是那些劫掠者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