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之前眼看着李业劫掠商客,但或许是因为在凉阳镇那一枪所蕴含的气势,又或许是因为柴房里的那一番谈话,陈嚣对李业原本是存着一丝希望的……还替他辩解着说至少他没有真正伤害任何人。
所以,此刻他看到如此血腥的一幕,脑中蒙了一会儿。
而就在他愣神的这一会儿,李业已经对最后两人举起了利刃……
“住手!”
陈嚣看着那把长枪上沾染的鲜血,目眦欲裂,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剑,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
武者手中的利刃,可不是用来对准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的!
陈嚣情急之下,使出十成十的内力,那一剑不像是刺出去的,倒是像是撞上去的,很有几分同归于尽破釜沉舟的气势,连他自己的身体都跟着李业一起飞了出去——
摔到在地的时候,李业生生吐出一口血出来,手中的长枪也脱手了。陈嚣摔在他身上的,倒是毫发无伤,只是刚刚那一击几乎用尽了他的内力,此刻有些疲惫。
陈嚣回头,看向身后——
李业那一枪并没有完全落下,可是,他面对陈嚣这一剑完全没有躲,似乎只一心想要杀死他们。加之他的内力实在惊人,杀气太过摄人,这绝命一击仍旧要了最后两名商人的性命。
看到那两人瞪大的眼睛,陈嚣心中愈加愤懑。他喘了几口气,踉跄着站起来,低眉——
他们摔到的地方很特殊,稍一偏头,就能看到刚刚被他杀死的生命。那些尸体此刻还流着血,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这个虚无的世界。
李业笑了,笑得很用力,声音却很低,嘴角还带着一丝血,似是完全没有看到自己胸口那一剑,似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表情甚是疯狂。
陈嚣咬了咬牙,问道:“为什么?”
李业终于没有笑了,那双如同红琉璃般的眼珠转了转,看向他,胸口起伏之间不断的往外渗着血,“为什么……是啊……为什么……为什么……”
他缓缓抬起眼皮,看向头顶火烧一般的天空,脸上的表情突然狰狞起来,眼珠子几乎凸了出来,猛地坐起来仰天大叫一声——
“为什么——!”
说完这句,“咚”地一声摔倒在地,一双眼睛仍旧睁得大大的,看着风云变幻的晚霞,仍旧是退不去的血色……
陈嚣微微红了眼,蹲下来,发现他竟就这般断气了,叹息一声,偏头,抽出了刺进他胸膛的剑,阖上了他的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杀的是一个滥杀无辜的马贼。
可是,他却并没有多开心,没有想象中的畅快淋漓,甚至还有种莫名的伤感……或许,是因为李业最后那一声呐喊?
他到底在控诉着什么呢?
……
天边只剩下最后一缕霞光,绯红色的,像血。
陈嚣在山脚下挖了几个坑,先将几个素不相识的商人掩埋了,不知道这商队是打哪儿来的,他们的家人还不知道他们已经死了吧?
最后,他把李业拖进坟墓里的时候,蹲在土坑边叹了口气,喃喃道:“来世一定要做一个好人啊。”
就在他起身,撒下第一捧泥土的时候,一阵风吹了过来——
这风有些不寻常,带着股戾气。
陈嚣猛然抬头,却见山巅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手持一把长刀,因为背着光的缘故,看不清脸,但能感觉到那双眼睛中迫人的寒意。
“什么人?”陈嚣握紧了手中的剑,警惕的问道。
黑斗篷轻轻一跃,从山丘上飞跃而下——他的轻功很好看,落下来之时,绣着红色羽毛的衣摆随风展翅,真若从天而降的飞鹰一般。
这时候,陈嚣才发现,来人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容貌俊朗,神情冷峻。
黑斗篷并没有看他。
他正打量着躺在坑底的李业,仿若嫌看得不够仔细,竟直接跳了下去,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翻了翻他的眼皮,又检查了下他胸口的那道致命的剑伤……
最后,他皱了皱眉,终于抬眼,看向陈嚣,上下打量一番,视线落在他手中那把剑上,问道:“是你杀的?”
陈嚣坦然承认,“是。”
一个字刚说出口,他便感觉到一股杀气,惊得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手中的剑不由抬高了三分。
黑斗篷并没有拔刀,只是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认罪倒是挺爽快,跟我走一趟吧。”
陈嚣微微皱了眉,总觉得这人看他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仿若他眼中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蚂蚁,或者……死尸。
他还没反应过来,黑斗篷突然抬了抬右手,同时,一道绳索如同灵蛇一般从袖中探出,直冲他射了过来——
陈嚣没料到他说动手就动手,下意识的往后退去。只是,那绳索的速度非常快,几乎眨眼间就到了近前,他暗道失策,抬手就是一剑。
就在这时,那原本冲着他的脖子去的绳索,半路却突然急转而下,竟在他出剑之时缠住了他一只脚腕。
很快,一股大力透过绳索传过来,陈嚣应声倒地,摔得半边胳膊都麻了。
黑斗篷上前,冷哼一声,抬脚朝他手腕踢过去,卸了他的兵刃,拉了拉绳索,“给我起来!”
……
夜色凄迷,风声呜咽。
陈嚣一只脚被绑着,背后还背了具尸体,稍一偏头便能看到李业那张惨白脸……尽管他自诩胆大,在此情此景下听到周围此起彼伏的仿若哭声般的狼嚎之时,还是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前方的男子似乎察觉到他的心情,淡淡道:“李大当家的一生豪杰,嫉恶如仇,即便做了鬼也不会滥杀一个好人。”
最后那一个“好人”咬得很重,陈嚣听出了一丝讽刺的意味,只是并不懂他这话真正的含义。
他抬眼看向前方那道黑色的背影,问道:“阁下也是西凉寨的马贼?”
在他看来,若非是西凉寨的人,怎么会特地把李业的尸体带回去,怎么会对一个马贼如此敬重,还对自己充满敌意。
黑斗篷回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带着几分诧异,“你不认识我?”
——仿若不认识他是件很失礼的事,当真是傲慢十足的态度啊……
陈嚣终于明白为何这人的眼神让他觉得不舒服了,想来这位在江湖中很有几分声名,便道:“我第一次出门。”
“是吗?难怪。”
他站定了,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枚令牌,伸到他面前,道:“玄衣门捕快,战歌。少年,你被捕了。”
陈嚣不认识几个字,并没有看清那令牌上的那个“玄”字。他对中原武林的了解仅限于说书人的故事,对朝廷几乎是一无所知,可是,因为某个说书先生的缘故,他还是知道玄衣门的……
玄衣门,战歌。
他有些懵……脑中一直萦绕着一个低沉的声音——
你被捕了……
被捕了……
直到到了目的地,听到周围嘈杂的声音,他才终于回过神来,抬眼,正好对上一双带着探究的眼睛。
陈嚣直视着他的眼睛,不知是因为不甘,还是觉得不公,眼中隐隐带着几分怒火,“玄衣门就是这般铲除异己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