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在驱赶人时,岚渊和南絮假意跟着众人逃,伺机躲了起来,待到风头过了,才又重新折回去救洛风黎。
二人到时,已近黄昏。学堂早已成为一片废墟,天光昏暗,雪小了些,风也停了。偶尔可见泛红的几点火星子明明灭灭,更多的却是已经被雪浇成了一片白灰。
找到洛风黎时,他已然成了一个“白色雪团”。
二人迅速将他解下来,洛风黎手脚僵硬,以一个奇怪球状姿势在风雪中坐着。
南絮给他清除身上的积雪,岚渊取下塞住他嘴的布,哈气搓手想让他暖和一点,边搓边喊,声音带着哭腔,“大哥,你怎么样了?你说说话,别吓我啊!”
洛风黎的眼睛还是看着远处,一眨也不眨。
南絮清完他身上的雪也急了起来,捧着他的脸唤。
半晌,洛风黎咳嗽了一声,嘴里喷出一口热气,想说话,却觉得腮帮子僵硬,鼓了两下,才口齿不清的说了句,“没事!”
岚渊和南絮这才舒了一口气。
见洛风黎望向远处,岚渊和南絮也不由自主的望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雪又开始下了起来,不疾不徐,悄无声息。
洛风黎揉了一把发酸的鼻子,说,“走吧!”然后转身就走。
岚渊揉揉红肿的眼睛跟了上去,南絮又定定站了须臾,自言自语道:“先生放心!”双手缩在袖中握成拳头,转身时,泪水终是滑落了下来。
三人顶风冒雪往西河林赶,路上遇到好几波流民。
这些人被官差押解着往回走,都是日子过不下去,想要逃出白水镇谋一线生机的人。
为了避免被当做逃犯,三人尽量避免与这些官差正面相遇,兜兜转转走了许多绕路,行至岔路口一棵柿子树下,三人已是气喘吁吁。
洛风黎看了一眼满头汗水的南絮,“此处离西河林不过二三里地了,我们歇一下再走吧!”
另外二人点点头。
岚渊和南絮一屁股坐在雪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洛风黎在额头前搭了个凉棚,放眼往远处看,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茫茫。
地势低洼,也看不见什么。
原地转了一圈,打量了一周,洛风黎的视线落在了大柿子树上。
双足点地一蹬,身子向上一跃,抓住一枝横斜而出的树干,“蹭蹭”几下便爬了上去,蹬下落雪无数,惹得树下的人尖叫连连。
岚渊凶巴巴仰头对着上面吼,“你干什么?”
南絮也仰头,唤道:“阿黎,你快下来,省点力气好赶路。”
洛风黎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搭在额前往远处看去。一双眼睛贼亮贼亮的,面皮也绷得紧紧的,对树下两人的话毫无反应。
两人见他表情有异,同时住了嘴,仰头等着看洛风黎的答案。
洛风黎又看了须臾,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旋身一跃而下,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岚渊。
脸上是少见的严肃表情。
二人急切的催促他说,洛风黎张嘴,闭上,又张嘴,迟疑了片刻,最后有些不确定的道:“那边......好像是你爹爹和你娘亲打起来了!”
岚渊一脸错愕,“你说什么?”
南絮抓住洛风黎的袖子,“阿黎,不要闹!”
洛风黎看着岚渊,道:“我刚刚看见的!还不是单挑,是群架!是你娘带的一伙人和你爹带的一伙打起来了!”
岚渊转身就跑,洛风黎边追边喊,“阿渊,岚小萝卜头,你别冲动啊!”
岚渊跑得飞快,洛风黎和南絮在后面追,等后面的人跑到事发地时,正遇两方停手“交涉”。
岚渊站在王爷和王妃两人对峙的战场中间,叫一声,“爹爹”,喊一声,“娘亲”,可这二人却都手持长剑,一副决不退让的模样。
王妃:“什么白水镇发生瘟疫,这完全就是个幌子!皇帝这么做,明显就是引你上钩!明知是火坑,你为什么非跳不可?”
王爷:“笑玥,我若不去,只怕白水镇就真的要发生瘟疫了!我们每年都给大家配发粮食,大家才得以度过寒冬,倘若今年停了,势必会死很多人!届时饥荒和瘟疫并行,白水镇人就真的没活路了!”
王妃:“白琛,你怎么就不明白,皇帝想要他死的人,他就算再挣扎,他能活多久?
这么多年皇帝对你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忌惮你手中的兵权,又找不到借口来堵天下悠悠众口。
要不然,你以为你一个人能救几个人?救得了一时,救得了一世吗?
渊儿现在十五岁,十三年了!整整十三年我们都被困在这个地方!就算你曾经欠了柳琦,那早该还清了!难不成你想在这里耗一辈子吗?
或者,你是想死在这个地方?”
王爷握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心绪百转千回,终是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王妃手中的剑斜指地面,自嘲的一笑,问:“或者......在你心里面,柳琦才是最重要的!”指指王爷身后的士兵,“这些随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又指向自己身后的人,继续道:“还有我带来的人,”揪住岚渊的胳膊往前一推,“还有你儿子,统统都比不上柳琦,比不上白水镇的人!”
“......笑玥,你......你带着儿子和你的人回去吧!”王爷说着,转头对扶着运粮车的众士兵道:“我柳琦感谢兄弟们这么多年来对我的追随!以前打仗是保家卫国,而今去白水镇却是因柳琦想要弥补当年犯下的过错!此去凶多吉少,若不想去的,我柳琦也不敢责怪,大家可自行离去!”
“誓死追随王爷!誓死追随王爷!”
王爷身后的士兵皆振臂高呼。
王妃气得脸色铁青,却再说不出其他来。
岚渊抓着娘亲的袖子,一遍一遍的唤着她,她却只是紧咬着下唇,死死瞪着白琛。
“王爷!”一个低沉的声音往旁边的山坡上传了下来。
众人回头,见来人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手捧一盆绵竹。
洛风黎愕然,这不是沉渊书院的那间屋子中的那盆绵竹吗?
钦差来后,沉渊书院一团乱,柳先生被砍头,众学子被驱逐回乡,书院成一堆灰烬。
生死时刻,不救人,不救火,却将一盆绵竹给救了下来,又大老远跑来送于丞相。
这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他会不会就是那个丢纸条引自己去听那一席话的人?
“这是有人托我交于王爷的!”黑衣人边说边将绵竹抛了下来。
王爷当即扔了手中的剑,飞身而上,稳稳接住那盆绵竹,小心翼翼的将它拥在怀里,又小心翼翼的落地。
“那人说,王爷既已知悔,那便拿出行动来!”黑衣人说完,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丛林中。
王爷将目光移到绵竹上,双眼在绵竹的枝叶间来回逡巡,如同望着此生心头最珍贵,最难以割舍的至宝。
下一秒,王妃的剑已经架在了王爷的脖颈上。
岚渊惊呼一声,跌跌撞撞的跑上前。
洛风黎和南絮一起冲上去将岚渊拉住。
南絮轻声安慰道:“阿渊,你别去,你娘亲不会的!”
洛风黎也附和道:“有些事情,说清楚了也好!你现在过去纯粹就是捣乱!”
王妃心灰意冷的摇摇头,问:“白琛,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王爷微侧头,一双眼睛不躲不闪,直视王妃:“笑玥......”
王妃满眼悲伤,语带哀戚:“我求你,白琛,算我苏笑玥求你,为了我,为了渊儿!你别去好不好?你不要去送死,好不好?”
王爷艰难的咽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沉默半晌,道:“笑玥,你知道的,我若不去......”
王妃没等他说完便失控的摇头怒吼:“够了,白琛!我第一次求一个人,第一次......”哽咽良久,一把推开白琛,“你走......”
白琛叹息一声,转身,对众士兵一扬手,迈步前行。
苏笑玥迈出一步,又强迫自己退了回来,对着白琛的背影大喊:“白琛,你今天若是走了,我们夫妻从此恩断义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