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北沫站了起来,那群血尸在草原上走了一道弧线,走到了山的另一边,从视线中消了。
“他们每天就绕着这座山,一遍又一遍地走着,而我每天也会站在这里,陪他们一会。”
烈素漠然地说道。
北沫沉默了一下,然后涩声开口问道:
“有没有玉绮的消息。”
“我没有见过她,那时候的场面实在太混乱了。”
烈肃摇了摇头,然后他盯着北沫的眼睛,考虑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很爱陈师姐,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没有谁是肯定能活下去的,如果……”
说到这里,烈肃没有再说下去,他很清楚陈玉绮对于北沫来说有多么重要。
“玉绮应该还活着,至少是活着离开蜀山的,我去她的洞府看过。”
烈肃不会怀疑北沫的判断,对于北沫在这些事情上的能力,整个蜀山都没人会怀疑。
于是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喜意。
“那就好,那么陈师姐应该是跟着李英琼师叔那一批人一起撤走了。”
“知不知道她们撤往何处?”
“在大撤退开始的时候,李英琼师叔曾以大神通传音千里蜀山,告知每一位蜀山弟子,只要活着撤出蜀山的人,可以各自前往青城山汇集,届时再想办法光复蜀山。”
“青城?”
北沫身躯轻震。
青城山和蜀山,云溪派一样,都是青云大陆十九派联盟的成员之一,实力却比云溪派强大了许多,是真正的一流修行宗派。
看来当初李英琼师叔的打算,应该是带领蜀山残余弟子和青城山修士汇合,共抗幽泉血魔,只是不知道半年时间过去了,那边的情况又如何了。
而此时听烈肃继续说道:
“本来我也想过要不要去青城,但是……”
烈肃朝营地那边望了一眼,叹了口气,再摇了摇头。
北沫明白烈肃的意思,这里离青城山足有数万里之遥,带着营地中那些实力低下的老弱妇孺,在这样一个充满危险的世界,又能走出多远?就算真到了青城,还有多少人能活着?
还不如呆在这个营地中,大家暂时都是安全的。
最重要的是,如今的青城,还在吗……
就算自己站在烈肃的立场,也只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个时候,只见烈肃再次打量了一下北沫,看着北沫身上穿的粗布裳,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道:
“你哪搞来的这套衣服,话说,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怎么走得出蜀山?”
北沫想了一下,接着淡淡地道:
“哦,我昏迷了三个月,醒来后吃了一顿火锅,写了一会字,去了一下玉绮的洞府,然后进了三千殿,见了玄天宗,再去藏剑峰找了一把剑,然后就这么走出了蜀山!”
烈肃的嘴巴慢慢长大了。
三千殿?!
那个存在于蜀山传说中,只有掌教真人才知道确切地点的神秘之地?
玄天宗?!
难道玄天宗还活着?
你开玩笑的吧!
……
小半个时辰之后,听完了北沫讲述他的经历之后,烈肃依然保持着那瞠目结舌的模样,一动也没有动过。
北沫除了蜀山掌门令和南明离火这两样东西没提之外,其他的事情都毫无隐瞒地告诉了烈肃,不是他信不过烈肃,而是那两样东西的干系实在太大,北沫准备在见到李英琼之前,谁也不说。
但就算如此,他的经历给烈肃带来的冲击也已经足够大了。
半晌之后,烈肃才终于回过神来,全然不顾风度地吞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地道:
“那么,就是说我们的白眉祖师,早就已经飞升了?”
“不错。”
“难怪……”
烈肃喃喃自语了一句。
难怪蜀山大战的时候,白眉祖师一直都没有现身,这是至今让活着的这些蜀山弟子,无比迷惑甚至痛苦的事情。
“玄天宗最后还是死了,死在了三千殿中?”
北沫点了点头。
烈肃沉默了一会,接着抽出腰间的春水剑,遥对着蜀山方向,行了一个剑礼。
虽说玄天宗在大部分蜀山弟子心目中的地位并不如何,但终究担任了蜀山一百年的代掌教,如今为蜀山战死了,当得起这样一个敬礼。
然后,烈肃神情古怪地盯着北沫的手腕,指了指那个黑色手镯道:
“这就是那条伏魔索?”
这条伏魔索,代表的是蜀山剑律堂堂主的信物,在许多剑律堂弟子心目中的地位,绝不下于天雷双剑。
“就是那一条。”
“哦……那现在我是不是该称呼你为堂主了。”
“要不你喊我掌门吧!”
北沫一本正经地说道。
烈肃当然认为北沫只是在开玩笑,所以很不屑地“切”了一声。
“李师叔可还不一定死了呢,就算……有个万一,一直压在你头上的那三个家伙,也都不是容易死的人物,特别是蒋仲子,被誉为福泽深厚,气运之强,冠绝这百年的青云大陆,当日也随李师叔撤出了蜀山。所以你想当掌门,还是乖乖排队吧!”
北沫在蜀山三代弟子中的排名,是第四位,现在烈肃口中的“那三个家伙”,指就是一直实力排在北沫之前的那三个人,蜀山这新一代弟子的前三甲,个个都是不世出的天才人物。
像那个蒋仲子,早已经被大多数人视为下一任蜀山掌教的最佳人选。
北沫没有接话,只是默默摸了一下藏在胸口内襟处的那枚令牌,心中嘀咕了一句:
我其实已经插队了……
这个时候,烈肃又朝他背上张望了一眼,北沫的背上,背着一柄黑不溜秋的长剑,甚至连剑鞘都没有,只能用一条布带缠绕着系在身后。
这让烈肃终于找到了一点心里平衡。
“这就是你在藏剑峰找的剑?嘿嘿……”
“你嘿嘿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想起以前蛮羡慕你那把青豹的,至于现在……”
烈肃再次抽出了他的春水剑,在北沫眼前晃了晃,他的春水剑剑长四尺二寸,剑身上隐有光华流转,似水波般荡漾,确实是一柄难得的好剑。
“……现在,我觉得我的春水也蛮好的么。”
一边说着,烈肃还一边特意将春水剑靠近了北沫背上那柄黑剑一些,似乎是想比比两把剑的长短。
黑剑上,有幽光一闪。
下一刻,烈肃手中的春水剑蓦然剑身狂震,接着直接从烈肃手中挣脱飞出,呲溜一声钻回了自己的剑鞘,剑鞘中依然传来一阵阵的颤动,似乎春水剑正躲在里面瑟瑟发抖。
烈肃依然保持着握剑的姿势,原先那丝得意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一脸震惊茫然地望着北沫。
北沫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道:
“剑不可貌相。”
烈肃干笑着问了一句:
“到底啥剑啊?”
北沫歪头想了想:
“我也没弄清楚,总之有些不一般。”
烈肃怅怅地收回手,再也没提剑的事。
然后北沫沉吟了一下,问了烈肃一个问题:
“刚才你杀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烈肃闻言,眼中顿时闪过一丝阴郁之色,沉默了一会方才开口说道:
“这个营地,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我们和云溪派残余弟子逃出来后,选择喘口气的地方,也没准备停留多久,只是后来那血尸大军突然消失般地离开了,情况不再那么危急,而且当时有很多人都受了重伤,所以我们就在暂时在这里停了下来。”
“后来我们发现,似乎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了,这山中也蛮安全的,所以就在这里建起了围墙,刚好有一位精通阵法的林道长和他的徒儿也从其他地方流亡到这里,嗯,就是刚才你见到过的那一位,他帮着我们布置起了那个防御法阵,这一下大家就更不想离开了。”
“慢慢地,营地里的人越来越多,都是附近一些小宗派,小势力因尸变灭门之后,逃出来的幸存者,也有一些野修,我来者不拒,全都让他们进了这个营地中。”
“我这么做,可不只是因为什么恻隐之心,也是想着慢慢积蓄力量,有朝一日或许能够杀回云溪派,从血尸手中夺回云溪谷,为此,我甚至连冒家兄弟这样的凶徒都愿意接纳,就是因为他们实力够强,希望将来反攻云溪谷时,能够成为一大助力。”
“当然,现在想来,这可能是我很错误的一个决策。”
“原先我为这个营地订下的规矩,是所有东西都大家共享,每个人各司其职,所得统一上交,再分配给需要的人。”
“但随着人越来越多,难免有些鱼龙混杂,品性良莠不齐,实力也有高有低,有些人觉得自己实力强,对营地的贡献大,辛苦所得的东西却要供养那些弱者,难免心中不忿,营地中的争端渐渐变多了起来。”
“特别是冒家兄弟那些人来了之后,这种裂痕就更加明显了,说来惭愧,本来我以为我能压制他们,没想到后来才发现,我们蜀山五人,对上他们两兄弟,只是堪堪平手而已。”
“而那冒其火行事,没我们蜀山之人这么多规矩,声称只要是他们一方的人,你自己有能力得到的物资,统统归你自己所有,却是得到了营地中某些人的拥簇,而这些人往往都是实力比较强的。”
“就像我刚才杀的那个人,原先是个野修,今日和其他人出去打猎时,强抢了他人所获的猎物,我让人将他绑缚问罪时,居然还嚷着要去投靠冒家兄弟,所以我只能杀了他喽。”
烈肃一边说着,一边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膀。
北沫皱了皱眉,脑中闪过烈肃刚才那突然,随意,而又冷酷的一剑。
看得出来,烈肃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了。
而这也很不像他的风格。
“那个人,只是抢物,没有杀人?”
北沫有些慎重地又问了一句。
“那倒没有,原先猎物的主人受了点轻伤,倒是没有大碍。”
烈肃笑着回答道。
北沫却是叹了口气,平静地望着烈肃缓缓说道:
“那么他罪不至死,我们蜀山剑律堂,不是这么杀人的。”
烈肃怔了怔,迎上了北沫的目光,脸上笑容渐渐敛去,眼神慢慢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