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昇对段缘道:“这几日有劳段兄了。”
段缘笑道:“贺兄不必客气。如今雪引已经醒过来了,我还要感谢贺兄才是。”
这是那小丫鬟端了莲子羹来,段缘道:“贺兄,你这几日没怎么吃东西,快喝些莲子羹,在下先到前院看看,一会叫下人备好酒菜,陪你一起吃晚饭。”说罢,一拱手转身出门。
贺昇接了那丫鬟的莲子羹,喝了两口,但觉甜糯温软。一碗吃罢,觉得身上有力气了,便翻身下床。那丫鬟又给他拿来一件深青色新袍子,道:“这是我家公子请裁缝为你缝制的,你快披上吧,若是伤寒病再发作,我可吃罪不起。”
贺昇穿了,那丫鬟又给他打来洗脸水,照顾他洗漱。洗漱毕,贺昇走出卧房,到雪引卧房来看她。正碰上月姬从屋里出来,月姬见了贺昇,双手抱拳道:“景少侠来了。”
贺昇问道:“雪引的伤势好些了么?”
月姬道:“今早刚醒过来,先前那郎中来给瞧过,说没有大碍了。”
贺昇点点头,月姬把他让进屋里,雪引正躺在床上休息,见贺昇进来,想要挣扎着坐起却又有些吃力。贺昇忙止住她,又给她号了号脉,见她脉象已恢复平稳,只是还有些微弱,知道没有大碍。
贺昇抬头问月姬道:“你可知那晚的僧人都是甚么来路?”
月姬摇了摇头道:“我们也不十分清楚。只知道这寺庙叫做金轮寺,里面住的都是些蕃僧。”
这时天渐渐黑了下来,段缘派人来请贺昇用晚饭,贺昇从雪引房中告辞出来回到自己卧房。
段缘已在房中等他,丫鬟们掌了灯,桌椅碗筷已经摆好,后厨做了六样菜肴,二人相对而坐,段缘为贺昇斟了一杯酒,又为自己倒上,道:“贺兄,来,咱们满饮此杯。一为祝贺你身体痊愈,二为谢你救护我的手下。”
贺昇也不客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二人吃些菜肴,贺昇道:“段公子为何从镇江又来到了杭州?”
段缘道:“在下的银号生意,在杭州也有,在镇江也有,前几日去镇江收账,偶然间听说景兄被关在镇南王府,便派了下属去救。”
贺昇看了段缘一眼,道:“如此说来,那就太巧了,你的属下又与我在金轮寺相遇?”
段缘道:“景兄不必多疑,喝了这杯酒,听在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你听,你便明白了。”
贺昇端起酒杯,与段缘共同饮下。
段缘道:“实不相瞒,在下的身世也颇为凄惨,祖上也颇有些田产家私,因这蒙古铁蹄南侵,家园被毁,父母罹难,是以在下深恨元人。只是身单影只,不能推翻元庭,只好依靠祖上还剩下些许田产,开了几家银号,表面上与官府虚与委蛇,实际上却一直在找寻机会,能够加入到反元的大军之中,有朝一日能够推翻元庭,那时海晏河清、盛世清平,也不枉昂藏男儿来这人世走一回。”
贺昇从在镇江与段缘等人相遇,便对这些人的行踪有些摸不着底细。前几日见风极等人又在深夜于金轮寺现身,更觉可疑。此时听了段缘的解释,虽不全信,却也觉得他此时所说言语至诚,多半是真的了。
段缘又道:“在下从小就拜师学艺,想多学些武功,怎奈天资愚钝,一直没有太多长进。暗地里着急了风极、花影等人,组织了一个青云宫,利用经营银号所得,不断扩充力量,等待时机加入反元义军,救生民于水火,挽狂澜于既倒,共同干一番大事。”
说到这里,段缘豪兴顿长,端起酒杯,自斟自饮了一杯。
贺昇见他这番话说得颇有几分豪侠气概,心下也自佩服,便端起酒杯道:“原来段兄还有这番经历,能有这种侠义之气,在下佩服。这一杯,我敬你。”说罢,跟着将酒一同饮下。
段缘道:“说起来,我倒是颇为佩服景兄你。”说着,拿起酒壶,又给贺昇和自己各自斟满一杯酒。
贺昇奇道:“段公子佩服我甚么?”
段缘道:“我佩服你武功高强、人品方正,也佩服你父亲英雄豪侠,为国为民!”
贺昇听了,知道段缘还是把自己错当成景未捷,他说的这番话,不过是为了加入玄天教罢了。贺昇又转念一想:难道他刚才是故意编的故事来试探我的身份?想到这里,立时警觉起来。
段缘几杯酒下肚,脸色微红,此时双眼定定地盯住贺昇,看得贺昇倒有些不自然起来。
贺昇道:“也没有甚么好羡慕的,各人有各人的造化罢了。”他这句话说得含含糊糊,段缘听了,却道他是谦虚宽慰自己。
“是,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可这造化为何如此不公?为甚么有的人生在王侯将相之家,有的就要受那刀兵之劫、血光之祸,又为甚么有的人生来便要站在那万人之上,有的人生来就要卑躬屈膝、被踩在脚下?又为甚么有的人明明幼时父慈子孝、家给人丰,到了后来却要落得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说着说着,段缘的声音竟哽咽起来,贺昇抬头看时,只见两道泪痕顺着段缘的脸颊流了下来。
贺昇见了,心中有些不忍,几次想把实情说出来,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段公子不必烦忧,人生在世,本就变化无常。做人要懂得知足惜福,这世上有许多恶人、甚至是魔鬼,但也有许多温柔善良的好人,和恶人、坏人遭遇时遇到的不快,总还不如遇到那些善良宽厚的人带来的帮助多些。只要多记住那些善良的人对自己的好,在别人遇到难处时,我们也能出手相助,自己也会是善良的人。若人人都能这样想时,这时间的恶人、坏人便无处藏身,这世间的崎岖不平的路便越来越少,平坦光明的大道便会越来越多。”贺昇没读过书,认识的几个字还是柳心月教会他的,他也不懂甚么大道理,只是幼时和老蔡团种菜时,老蔡团偶尔给他讲几句浅显的道理。他说这番话时,心里想到的是他活这十几年,遇到的种种的恶和遇到的诸多的善,说这番话时,他想到的是老蔡团、景未捷、冷雨茗、燕子语、柳同江、柳心月、吴宏等人,在他的心里,这朴素的道理支撑着他要去做一个良善慷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