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徒手凿壁的王星澜气劲消耗剧烈,此刻手足虚浮无力。一连提了数下才将柯一尘拉入裂缝中。
脚踏在坚实岩块上,柯一尘顿感安心,好像三魂六魄都重新回到了体内。她暗暗发誓,以后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干这种攀岩的勾当。就算是费九关跪在地上求自己,也得...也得再斟酌斟酌。
她略做休憩,开始抬头四处打量。这道裂缝悬在山崖中间,宽有一丈,高度也足可容人站立。裂缝外的崖壁上没有任何凸起,平滑一片,简直像是有人毫无征兆的在悬崖上撕开了一个豁口。她感慨道:“这可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王星澜气喘吁吁地摇头道:“未必然。”
柯一尘一怔,只见王星澜似乎累得连话也懒得多说,只是指了指顶上。那些他们一路摸索的树根在这裂口处起了个转折,尽数攀附在二人头顶岩壁上,一直延伸到裂缝深处。她明白了王星澜的意思,悚然道:“莫非这里是令尊撕开的?这怎有可能?他不是重伤逃到这儿的吗?”
王星澜点首,伸出五指道:“世人皆知武神有劈山之能,我只百川境亦可捏碎岩壁。家父是天下闻名的强者,撕裂山崖想必非是难事。”
柯一尘听罢蓦然觉得浑身发冷,猛地回首向裂缝深处看去,仿佛那处黑暗里有庞然巨兽在静静窥视。颤声道:“这么说来...”
王星澜也站起身,脸上一片肃穆,应道:“看来咱们到了。走吧。”
饶是柯一尘机变过人,此刻也完全没了想法。见到王星澜迈步,也如提线木偶般僵硬的跟在其后。也无怪她这副反应,纵然平时心高气傲嘴上不饶人,可真正到了此时此刻,她心中也生出紧张的情绪。
我的天!马上,马上就要见到王虚舟了!
虽然是死的王虚舟,但那可是凶名赫赫的战神!是一个,一个死前都能在山崖上撕开口子的人!
身在这道裂缝中,柯一对所谓强者有了更深刻的体会。她甚至开始惶恐起来,看着王星澜的背影微微走神。
一个濒死的王虚舟尚有如此神通,鬼知道他的尸体上还有什么幺蛾子?王星澜如果真的继承了他爹的功力,那这个纨绔得强到什么地步?
气氛变得有些紧张压抑,两人都不说话,一前一后向裂缝深处走。只走了莫约百步,裂口的光线照不到四周,柯一尘只觉一片漆黑,身前的王星澜好像停了下来。她忙问道:“怎么了?”
黑暗中王星澜似乎伸手在前方摩挲了片刻,犹豫道:“好像...没路了?”
“没路了?你爹呢?摸到什么了吗?”
柯一尘着急起来,那种感觉像是故事看到一半忽地戛然而止,只留下一个不尽如人意的结局。叫人心里憋闷。
王星澜从怀中取出火折,从身上撕下布条缠在藤蔓上,点着了做成一个简易火把。火光升腾,一下照亮了四周。两人见到眼前景象,都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怔在原地。
头顶蔓延的树根到了此处全部聚拢,像是纠缠在一起的线团,挡住了两人前路。在树根交错间,隐约可见一个人影趺坐其中!
“爹亲!”
王星澜大叫一声,浑然忘记了疲惫,奋起余力将面前树根扯断。霎时洞中一切都清晰了起来。
只见到一个魁梧的男人闭目坐在地上。身上缠满了根蔓。男人发须极长如同野人,几乎覆住了面容。身材健硕,盘坐在那带给人如山岳般的压迫感,似乎眼前人拥有无穷神力。在男人头顶正上方的岩壁上,赫然有暗红色的七个血书大字。
愿洪武社稷永昌!
“嘿,嘿嘿...”见了那七个大字,柯一尘僵硬地笑道,“一个反贼,居然祝我洪武永昌,真是,真是...”她想说这是天大的笑话,但那七个血书大字龙飞凤舞,摄人心魄,显然饱含了王虚舟生前强烈的情绪。她被这七个字骇住,竟是一时说不住口。
王星澜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他确信眼前人是父亲王虚舟无疑。猛然间听到柯一尘惊恐地尖叫。忙回头道:“怎么了?”
柯一尘满面骇然,退了一步后连动都不敢动,几乎难以想象自己的眼睛。颤声道:“他...他还活着!”
王星澜闻言急忙看去,在火光映照下,果见王虚舟身躯微微起伏,似乎尚有呼吸!
空气仿佛都凝固起来。望着王虚舟,两人骇地不敢动弹,额上冷汗涟涟。不知过了这般沉默地等待了多久,柯一尘哆嗦道:“王兄,你倒是说点什么。”
王星澜也被冲击性的事实吓住,僵硬道:“我...我说什么?”
柯一尘道:“你叫他试试...都这么些年了,令尊可不一定认识你,万一醒过来不由分说就是一巴掌,那不糟糕?”
王星澜深以为然,鼓起勇气试探地唤道:“爹亲?我...孩儿是星澜啊!”
然而王虚舟仍然闭目端坐,没有骤然睁眼父子相认的戏码,也不见任何反应。
又是长久的沉默,柯一尘望着王虚舟那微微起伏的身体,踌躇道:“他...是死是活?”
王星澜心乱如麻,无措道:“莫非真跟娘亲推测的那般。父亲神功臻至归墟境后达到了肉身不腐不坏地步?可这...未免也太像活着了!”
他把心一横,将火把往柯一尘手里一塞,自己大胆靠近。他先仔细将王虚舟的蓬乱的发须稍作整理,在火光映照下,果见眼前人的容貌与自己记忆中的父亲相仿。不禁眼眶一红,抱住王虚舟便大哭起来,“爹亲...孩儿又见到您了...孩儿终于找到您了!”
见到王星澜父子相认,心想无论如何当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她这才长吁口气,也靠近过去细瞧。
她见无论王星澜如何哭叫,王虚舟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打坐入定了一般。心想:“莫不是真的死了?”于是俯身去扯地上的树根藤蔓。
王星澜哭了一阵,被柯一尘窸窸窣窣地声音吸引,疑惑道:“你又作甚?”
柯一尘瞥了他一眼,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道:“找遗书!你爹若真的死了,定会留下遗言。莫非你认为墙上那几个字就是令尊所有的遗言了?别逗本宫笑了好不好,令尊可是洪武的大叛徒呀!”
王星澜想想也对,便擦干眼泪,跟柯一尘一起清理。果然在王虚舟座前不远处发现了几行凹凸字迹。王星澜就着火光一字字读道“余生于北原,学艺于珈蓝,少年破门而出,欲与天下群雄争锋。然误交歹人,为尽全忠义,造起无端杀业,累战友皆殁,幽燕之地民生劳苦,余甚愧矣。”
他读到这里狠狠瞪了柯一尘一眼。柯一尘道:“你瞪我做甚!荣王在我周氏眼里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们都是受害者。”
王星澜继续读道:“余今葬身于此,虽遭算计,亦是识人不明之故。此命也,余应得之罪也。然余命在旦夕,独留燕云一城飘摇,夫人无依,儿女年幼,每念此心如刀绞。余虽号武神,然于世无功,于家人无益,归墟之境亦不能扭转造化,武神之名,徒增笑耳。”
最后落款是“王虚舟绝笔。”
这些字深入地面寸许,显然是王虚舟临终之际以指代笔在地上写成。王星澜读罢,仿佛看到了父亲临终时不甘的表情,眼泪不禁又流了出来。
柯一尘劝慰道:“王兄不必悲伤。令尊死前担心你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却没想到令堂的能耐远比他想得大。要是知道你们如今过得很好,令尊也能含笑九泉了。而且你看令尊在墙上这几个字愿洪武社稷永昌,可见令尊死前幡然悔悟,彻底想得通透了,明白了我洪武待他不薄,感激涕零,这才特意用血书了这么大的字。”
王星澜再望向壁上那七个大字。与地上指刻不同,壁上的字是由王虚舟蘸血书写而成,字大如斗,笔划癫狂,观之扑面一股愤慨激昂之意,虽不知王虚舟为何要写这七个字,但显然当时他心中满含怨恨,不是柯一尘胡扯的感激涕零。哼道:“还不是你们周家人将我爹亲坑害至如此境地!”
柯一尘无所谓道:“你爱怎么想也都随你。若是气不过,改日来南都做客,带人去把荣王的墓给刨了我都不介意反正在我们看来他也是个逆贼。不过...”她顿了顿,语带一丝焦急道,“咱们还得加紧些。你那好兄弟可是拼了性命为你拖延的!”
王星澜也恍然,收起别样心思,跪下朝王虚舟尸体拜了拜,梗咽道:“爹亲在上。儿星澜今日寻到爹亲遗体,得以继承虚源无量真功。儿星澜在此立誓,必定替爹亲照顾好娘亲与义姐,重振燕云神威,光大爹亲武学。如违此言,天必灭之!”
说罢,他手足并用爬到王虚舟身边,在其身上摸索片刻,从怀中取出三粒浑圆金黄的药丸。他见到药丸顿时放心下来,却只将其中一粒收入怀中,另两粒托在掌心递到柯一尘面前,“这便是我之前所说的凝元丹了。万幸尚有剩余,殿下且服下一枚,另一枚暂替费兄弟代收。”
柯一尘亲眼看着他从死了八年的尸体身上掏出药丸,撇嘴道:“你这人脏不脏,我可不吃!”
王星澜道:“那也请公主收好。此丹乃三山智舍梅子雨老前辈所创,配方繁复,许多药材已经绝迹,世上只剩下这三枚而已。公主现在尚未至百川境,服下后气劲只会滞于各穴窍,难见成效。但费兄即将破境,待他成就百川之后服下此药,便有与当世俊杰争锋的资本。”
柯一尘听后颇为意动,当即接过,只觉得此丹扑鼻异香,闻之令人神清气爽,周身各个穴窍都隐约开始跳动,似乎藏在各处的气劲受到牵引,蓬勃欲发。她这才明白此果真是神药,认真擦拭几下后将丹药收入怀中。问道:“现在要我做些什么?”
只见王星澜开始将王虚舟的双手改为掌心向下按在膝上,自己也盘膝与王虚舟对面而坐,掌心向上与父亲手掌贴合在一起,说道:“我现在试着引动爹亲的气劲入体。如果顺利承接了爹亲神功。他的遗体会,会产生一些变化,你一看即明。不过爹亲气劲太过浑厚,我难以立即化消,恐怕会陷进入定状态,直到完全运化之后才会苏醒。这段时间拜托你照料,如有变故可将我背去寻我义姐。”
柯一尘炸毛道:“我?背你?”
王星澜郑重点首道:“但愿一切顺利。我身家性命便交托于你了,一尘兄弟!”
听他首次这样称呼自己,柯一尘也不再多言什么,无奈点头道:“还有需要提前说明的?”
王星澜想了想,望着父亲遗体,踌躇道:“你...如果带我走的话,可否将我父亲遗体也带走?或者火化带走也可。”
柯一尘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王星澜颇感意外,本以为她又会说些你竟敢让本宫处理死人之类的话尖叫拒绝,惊喜道:“你这便答应了?”
柯一尘满脸无可奈何,“不然还能怎样?难不成拒绝吗?背你这种事都答应下来了,别的事还算是事吗?”
“呃...”王星澜一时无语,难以理解这位公主的思维模式。索性不再说话,最后深深望了眼父亲的面容,微微吐息,阖上双眸开始凝神牵引父亲体内的气劲入体。
他这一闭眼,整个石洞里立即寂静无声起来。只有那个简易的火把噼啪地燃烧着。柯一尘等了一会儿不见王星澜反应,索性将火把放到一边,坐在藤蔓上双手托腮瞧着这对父子的脸,百无聊赖地想:“这对父子长得倒是不像。王虚舟面相刚猛雄健,王兄倒是显得秀气阴柔些。这样看来,王兄肯定是随他娘黄韵清。唔...我似乎也是像母后更多些,不似父皇那般国字脸。唉!也不知费九关是像他爹亲多点还是像他娘亲多点。”
她胡思乱想一阵,瞧着地上王虚舟的遗言,回想他一生的行事,觉得这个大反贼虽罪无可赦,却也对荣王尽全了忠义。看来王虚舟也是个讲义气的人,倒是与费九关有几分相似。可费九关如果像王虚舟,自己不就成了周氏的歹人了?
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又不会造皇兄的反,不可能成为荣王那种逆贼。费九关有什么本事,怎能跟战神王虚舟相提并论?唉,也不知道他现在死了没。误信歹人,尽全忠义忠义忠义,真是着急去死的蠢货才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