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神机带了六名护卫,看衣着不是黑龙卫,而是夜猿部族人。双奚裹着厚厚貂皮,怀抱暖炉,没精打采地蹲在他身边,八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三人。
他一个人鼓了会儿掌,见无人响应,觉得有些尴尬,说道:“鼓掌啊。柯公子妙论,深得我心。怎能不赞和一番?”
六名属下得令,面无表情的拍起巴掌,双奚把脑袋别到一边,小声呸道:“神经病。”
柯一尘见到元神机,就像母鸡被人掐住了脖子,嘴巴张得老大,愕然半晌才怔怔道:“你...”
元神机紧了紧皮裘,看来山里也让他觉得寒冷,笑道:“在下这几步埋伏,可称柯公子心意?”
柯一尘干笑两声,重新打量起元神机来,罕见地诚实道:“是我小看你了。怎么说呢...你的每一步都与我想得如出一辙,我都不知该佩服你还是佩服我自己。”
“诶非也。”元神机笑吟吟道,“英雄所见,当然略同。柯公子先前所言元某也听到了,说来也巧,我这几个护卫恰好都是百川境,你眼下还能脱困吗?”
费九关横刀在手,护在柯一尘身前。王星澜也缓缓吐气,双掌运起真力。柯一尘看了看己方两位战斗力,又瞧对面如铁塔般站立的六人,以及蹲在一边的双奚。
敌我实力太过悬殊,倒真应了自己先前的推论。眼下几个百川境便能让己方束手无策。柯一尘心有不甘,可一时也没了注意。她堂堂洪武公主,一世聪明,被元神机这痨病鬼如此算计。自己怎能忍下这口气?她哼了一声,怒道:“先打一场再说!”
像是预示战斗开始的号角,柯一尘话一出口,对面四名护卫立即攻来,另两人守在元神机身旁,不令其遭到偷袭。王星澜与费九关也随即迎敌。
夜猿部护卫似乎接到命令,并没有对柯一尘出手,只是围攻费王二人。费九关尚未踏入百川境,气劲远不如对手深厚,好在他悍不畏死,手上照胆又锋锐异常,死死缠住一人短时间内尚不至落败。王星澜独对三人,他气劲远较一般百川境高手浑雄,但以一敌三还是落在下风,顷刻间便险状频频。
只见他稍得喘息便从怀中抽出一物,碧绿通透,正是白天面对元神机时未曾拿出的玉萧。王星澜玉萧入手,精神为之一振,轻轻向前递出,架住砍来的刀锋。那萧质地似是玉石,看起来脆弱无比,但居然坚硬非常,刀刃砍上,也不能在萧管上留下丝毫痕迹。
王星澜摆了个起式,肃然吟道:“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风空落眼前花。”玉萧刺出,竟是剑招。剑路奇巧精妙,玉萧笼下,绿影在三名百川境高手要害处来回翻飞,三人左支右拙,竟是无力反击。
元神机身边一个头戴毡帽的侍卫轻咦一声,元神机回首道:“怎么了?”
那侍卫瞧不清长相,只有一双发亮的目光从帽檐下射出,盯着王星澜道:“他这套剑法极好。应该有来历。”
玉萧舞动,风从萧管中穿梭,带出空空声响,时间一久,声响似有韵律,竟透出一股悲怆孤寂,交手三人个个心神不宁,冷汗涟涟,几乎难以为继。
柯一尘看的有趣,便仔细去听那萧声,没听一会儿只觉得好像心里蓦然空了一大块,无端升起一股悲伤情绪,眼眶也红了起来,几欲嚎啕大哭。
元神机瞧不出剑法如何,但看了几眼那玉萧,赞道:“玉萧凌波影,金琴茂陵弦。相传这两件绝品乐器均被倚晴楼所得,列为楼中七宝。今日得见其一,果然不凡。”
那毡帽侍卫道:“他将剑意化入萧声里,得了悲怆之意。便似那羊肠小道,曲折蜿蜒,又如流觞曲水,似往已回。”
正如他所言,这套剑法来历极深,奥妙无穷,威力惊人。乃是由王虚舟传下,倚晴楼最精深的武学之一。王星澜修习此剑法,因性格使然,只学得剑法中的悲曲剑意,未能将整套剑法尽数习全。
绕是如此,他以音律化剑心,将那剑法中的悲寂曲折之情展现的淋漓尽致。威力亦是不可小觑。
王星澜剑招越走越快,萧声更加清晰。在场所有人听到萧声,顿感四肢无力,脚步虚浮难以支撑。离他最近的三人直接承受了萧声侵蚀,情绪快到了失控的边缘,只能模模糊糊的举招格挡,几乎要看不清王星澜的剑招从哪里刺来。费九关与柯一尘更加难过,萧声不分敌我,闻者尽皆中招。费九关挣扎着退到柯一尘身边,示意她捂住耳朵,自己也坐下潜运真力抵挡。
王星澜无暇顾及柯费两人,玉萧一抖,便往对手咽喉点去。元神机见时机差不多了,打了个手势,身旁两名护卫取出一面金锣,一柄铜锤。一人举锣,毡帽侍卫持锤,用力敲击下去。
刺耳锣声惊得林中百鸟纷飞。王星澜皱眉,只感到那一下锣声似是落在了自己心上。扰乱了空寂剑心。剑势也散乱起来。毡帽侍卫又敲了一锤,连番重击下尖锐鸣锣声喧腾而起,两音纠缠,每一声均落在萧声转折处,铛铛声打乱萧声节奏。众人觉得胸中积郁慢慢缓解,围攻王星澜的侍卫也恢复了精神。
王星澜后撤几步,横萧在胸,眼望元神机,满脸的不可思议,“这套剑法我从未在人前使过此招。你如何能破?”
元神机哈哈笑道:“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王兄以萧化剑,自以为独到,其实早已人尽皆知了。”
王星澜好似想到了什么,如遭重击,脸色一白后退数步,冷汗涟涟,险些站立不住,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元神机点头,眯起眼道:“你既已知道,那也可安心上路了。”
眼看强敌逼近,王星澜却一副失魂落魄地模样,毫无还手之意。柯一尘看的着急,叫道:“王大哥,先带我们离开再说!”
王星澜如梦初醒,复杂地望了元神机一眼,喝道:“我不信!”
他玉萧就唇,吹奏出凄婉长调,声音呜咽,如涕如诉。众人脑中嗡地一声,俱是心荡神驰不能自己,只能运使气劲抵抗。毡帽护卫淡淡瞧了他一眼,“若是用剑,早可将人杀了。偏把剑意融入音律之中。多此一举,凭白辜负了这套精妙剑招。”
他又敲了一声金锣。划破了凄婉萧声。王星澜急急后退,一把将柯一尘提到背上,一手拉住费九关,三人向山中急奔而去。
毡帽侍卫哼了一声,随手抛下铜锤,也不追击,负手站在原地。只听一声大响,夜猿部众人急忙望去,却见那举锣的侍卫七窍流出鲜血,栽倒在地,竟是被锣声震死了。
余下侍卫皆是骇然望向那毡帽侍卫,面露畏惧之色。元神机却不以为意,遥遥一指王星澜等人逃跑的方向,示意余下四卫道:“追呀。”
三人仓皇逃命,黑暗中难以辨明方向,也不知跑了多久,前面的费九关猛然刹住,伸手拦住王星澜。王星澜愕然道:“怎么?”
费九关不答,示意他朝前看,王星澜凝神看去,顿时心里一片冰凉。眼前劲风阵阵,空旷无物,竟是一片断崖,黑漆漆不知崖深几许,自己居然走到一处绝路来。
身后脚步声渐近,元神机等人眼看就要追上,现在想要折返已不可能。费九关问道:“一尘,现在当如何?”
柯一尘趴在王星澜背上想了想,答道:“简单。咱们跳下去。”
“啊?”
王星澜费九关两人异口同声道。百忙中费九关还不忘给她解释道:“人跳下去,是会死的。”
柯一尘被王星澜背着,觉得像是骑了一匹快马,轻松省力,倒也不着急下来。信心十足道:“回头跟他们打,你们又打不过。落到元神机手里是必死无疑,从这儿跳下去反而能有一线生机...而且你们放心,一般跳崖这种事,多半都死不了!”
她说得太过笃定,反而让听的两人怀疑起自己的常识来。王星澜问道:“为什么?”
柯一尘理所当然道:“书上都这么说啊。”
费九关还想再说什么。耳听后方破风声响,他连忙举刀回迎。与一人交起手来。双方过手数招,来人已知费九关气劲远不如己,似乎尚未破入百川境。于是瞅准空隙,举兵架住他的照胆,一掌自中门直进。这一掌力道极沉,如果挨实了,多半要落得经断骨裂地下场。费九关避无可避,只得也举掌回击。
两掌一对,便是比拼气劲。费九关感到对方气劲如洪流般涌来,自己难以抵挡,胸口一闷,口中呕血,人便倒飞出去。
“大哥费老弟!”
他这一飞令伙伴们惊慌起来,柯一尘与王星澜眼睁睁看着他吐血坠崖,王星澜伸手欲拉,还是差了半分。
正自懊恼,忽觉身子一歪,竟是背上的柯一尘拼命探身,往前一扑抱住费九关。危机间柯一尘完全是下意识动作,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可让费九关掉下去,眼看抱住了他,顿时安心起来,浑然不觉两人已一同下坠。
然而她的脚还勾在王星澜身上,王星澜感到一股重力拽着他下落,立足不稳,仓促难以运劲,也被牵连着一头倒栽下去。
“诶?啊啊啊啊啊...”
崖畔响起一声不甘地悲鸣,这是倚晴楼少主留在尘世间最后的呐喊。原本喧嚣吵闹的断崖霎时间复归于安静,只剩那护卫一人伫立在崖上,望着自己的手掌,若有所思。
他难以置信,自己区区一掌竟能结果三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