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天寒有雪、洪武关浮沉火并虎目白罗。无论结果如何,今夜注定将轰动整个贺兰武林。
而在这个见证武林新传奇诞生的时刻,一驾马车毫不留恋的飞驰出镇子。向北边的茫茫夜色驶去。
王星澜负责赶车,柯一尘坐在车厢里,眼望并排昏迷的费九关和巫行云,怔怔出神。
苦竹突然开口说话。外面赶车的王星澜莫名其妙出手相助。黑龙卫突兀地派出虎目白罗来围杀自己。一件又一件超出预期的事情发生,饶是聪慧如柯一尘也觉得猝不及防,需要好好梳理,为自己与费九关下一步做打算。
马车足足走了三个时辰才停下,王星澜净挑偏僻山路,七拐八弯,直至就这月光,看到远处层林掩映中依稀出现了一户农家小院。他吁了口气,对车里说道:“到了,暂时在此地落脚。”
车帘掀开,柯一尘小脑袋从车厢里探出,瞧着王星澜俊俏的脸,认真道:“住不住不打紧。咱们得先谈谈。王星澜公子?”
被叫出姓名,王星澜嘴角一扬,“姑娘但问无妨。”
乍被道破自己女儿身,柯一尘心中一惊,愕然道:“你如何知道?”
王星澜多情的眼眸在柯一尘褐色的脸上扫过,笑吟吟道:“你脸上涂的改肤霜是倚晴楼的周年特别款。拿来做喉结的是倚晴楼推出精品塑型鼻垫。两件都是我倚晴楼之物,哪还有瞧不出姑娘女扮男装之理?”
柯一尘挑眉道:“你果真是倚晴楼之人。那苦竹与你既有瓜葛,也是倚晴楼的杀手咯?”
不同于苦竹的谨慎,王星澜爽快承认道:“她是我义姐。真名唤作晏空花。”
“空花,百花。”柯一尘不由得冷笑。攸然钻出车厢,坐到王星澜身边,“本姑娘从来听说倚晴楼只收女子,瞧你也不像是女扮男装,说说是什么来头吧。”
王星澜细细观瞧眼前的少女。他与费九关不同,自幼便生长在倚晴楼中,生性也风流,常自诩阅遍世间佳丽。但此刻他仍然无法平静。虽然在改肤霜的功效下柯一尘的肤色深褐,可依旧给他一种惊心动魄之感。她秀发微散,星眸明亮澄澈,一颦一笑翩若惊鹤,灵动中又带了几分诗书蕴藉出的娴雅。
被她眉眼一横,饶是王星澜早已心有所属,还是觉得骨头都轻了几分,笑道:“本公子来头嘛,自然不小。不过与姑娘无关。姑娘只消知道我与义姐同属倚晴楼便可。倒是...姑娘额上那个是用什么伪装的?我好生奇怪。”
柯一尘一摸额上大包,得意道:“本姑娘神功无敌,付出这些许代价不过寻常,休要大惊小怪。你和苦竹都是倚晴楼的人,助我等脱逃是意欲何为啊?”
王星澜佯作义愤道:“姑娘何出此言?倚晴楼地处北国,常与贺兰相抗。姑娘与车里的费少侠率义士攻城,敢于帝师蒙归元相争,我倚晴楼仰慕两位高风,拔刀相助一下也不可吗?”
柯一尘鼻子冷冷一哼,说道:“哦?这么说你们一群洪武的乱臣贼子毫不利己专门利人,本着锄强扶弱行侠仗义的原则。一路乔装改扮、改头换面,小心翼翼保护我们到了这儿?你看我这么说贴切吗?”
王星澜眨眼道:“助人为快乐之本,大爱无疆。姑娘要是怀疑,我们大可在此分手。天地广阔,任凭姑娘与费兄畅游便是。”
柯一尘美眸斜睨王星澜,只觉得这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与自己脾气倒有几分相投,“听这话意,你倒是希望我们就此分手咯?你姐姐辛辛苦苦跟了我们好几天,为何你这做弟弟的却急不可耐赶我们走?看你白天在客栈里那副痴情的模样...难道对自家姐姐嗯?”
王星澜笑容一敛,更正道:“是义姐。”
他这话等若承认。柯一尘眼眸中亮起光芒,托着下巴不住打量王星澜,笑道:“真瞧不出来。苦竹那副普普通通的模样,竟也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天地广阔,佳人何止千万,王公子是不是该走出燕云,多出去见见世面?”
一旦涉及到义姐,王星澜的态度就变得专注起来,他正色道:“那是姑娘未曾见过家姐真容罢了。乔装易容,当然要以不引人注目为善。像姑娘这般张扬,稍有见识者都能一眼瞧破你的伪装。”
柯一尘倒是无所谓道:“看穿便看穿,姑娘怕人看吗?我问你,你家义姐为何要一路保护我们?”
王星澜脸色不自然起来,心里五味杂陈,又妒又怒道:“我也想知道你们对家姐下了什么药,让她如中邪一般,对车里那位如此重视。反倒我这个做弟弟的一腔热情,她却弃之如敝履。哼!令人不解啊。”
柯一尘也哼了一声,回眸狠狠瞪了眼车内,“中邪?我看她是发春!”
王星澜顺着她的目光往车里扫,心中一痛,皱眉道:“他岂能配得上家姐?姑娘要是心里不满,趁家姐没回来,快些把他带走吧,也免去许多麻烦。”
柯一尘勃然色变,呸道:“我呸!我不满?当姑娘也和你姐一样瞎眼吗!”她忽然话锋一转,“不过...那小子终究要与我回洪武的。跟倚晴楼的姑娘走得太近总是不便...”
王星澜神色微动,记起眼前人乃是曾与帝师斗智的名士。当下眯起眼睛道:“姑娘此话甚有道理,我倚晴楼之人,也需要明白自身立场,不宜与境外之人交往过密。要是能有什么法子让他们离得远些,倒是能保全洪武与幽州两名杰出青年。”
柯一尘玩味瞧了眼王星澜,他那点小心思岂能瞒过自己,她也笑了起来,活像个狡诈的小狐狸,“我倒有个法子可以两全。就是需要王公子答应两件事。”
王星澜爽快道:“既然是为家姐着想,岂止两件事,就是要我答应二十件事,王星澜也在所不辞啊。”
柯一尘见他答应,当即朝王星澜拱手道:“那就多谢王公子接下来沿途保护我们了。”
王星澜险些岔气,愕然道:“你们不走?我可是倚晴楼的乱臣贼子啊。”
“哎,此言差矣!是大爱无疆的倚晴楼才对。反正苦竹都跟着我们多日,有什么图谋也早图干净了。况且费九关伤势未愈,本姑娘双拳难敌四手,如何能在贺兰行走?少不得要多麻烦王公子几天了。”
王星澜僵在原地,左思右想,忽而叹了口气,摆手道:“只要姑娘有良策。王星澜自可保护你们周全。”
柯一尘眼睛晶亮,靥如蓓蕾初绽,递出一只手道:“一言为定!”
王星澜望着那只如白玉般的手掌,暗想这姑娘化妆太过业余,哪有画脸不画手的道理?于是象征性的握了一下,“一言为定!”
费九关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他一骨碌坐起身,发现柯一尘正坐在床边,远处门口还站了一位锦衣少年,竟是那位认错人的痴情公子王星澜。
“费大哥你醒了!”
柯一尘一声惊叫,握住费九关的手。费九关低头望去,只见她清俊的脸上满是掩不住的风霜之色,不禁有些糊涂,讷讷道:“柯兄弟。这是在哪儿?”
柯一尘叹道:“一言难尽。你昨晚被黑龙卫的白罗一招打晕,幸得王星澜公子路见不平出手相救,才将咱们带出来。”
费九关惊讶地望向王星澜。虎目白罗的名号他也听过,就算在天地境中也是绝对的强者,这位公子年纪与自己相仿,竟有如此本事从白罗手底下救人。不过...自己怎完全记不清白罗长什么样了呢?好像当时一回头,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他挠挠头,苦苦回忆,仍然没有头绪。环顾四周,发觉少了一人,“苦竹姑娘呢?她没事吧?”
柯一尘与王星澜心中一紧,同时想:“终于问了!”
柯一尘当即身子抖了一下,握着费九关的手加了几分力道,一抬头,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费九关见状,心中蓦然发凉,急切道:“苦竹没事吧?”
“苦竹...她,她...”柯一尘张口欲言,忽地泪水奔涌,捂住了嘴,抽泣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门口倚框而立的王星澜见到此等表现,忍不住在心中赞叹:“好生厉害的演技。这位姑娘当真不是凡人。连我都快信以为真了!”
原来柯一尘给出的方法倒也简单。看苦竹遮遮掩掩,变装易容接近了费九关,显然不想要暴露自己身份。那就让她这个身份死了便好。这个身份一死,从此再无苦竹这个人。纵然王星澜的义姐晏空花想要接近费九关,只要她不想暴露,势必就要重新换一个身份。可重新改头换面,没了原本的患难与共,想要和费九关再亲近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番打算,看费九关似乎对苦竹也有些朦胧的情愫。索性告诉他苦竹已死,将这感情彻底扼杀在摇篮之中。
费九关一颗心如堕冰窖,只感到寒意在心头缭绕,头晕目眩,眼睛都有些发花。一把搂住柯一尘双肩,问道:“她怎么了?快说!”
柯一尘猛然被他抓住,心头剧震,脸色涨红。急忙低下头继续抽泣,悄悄对王星澜打了个手势。王星澜会意,狠狠一拳锤在门框上。
咚地一声吸引了费九关的注意。只见王星澜喟然长叹,遗憾惋惜之情溢于言表,怅然道:“那位苦竹姑娘在危急关头替柯公子当了一剑,已经...已经身亡了。”
他说罢还叹息一声,道:“姑娘情意深厚,为心上人舍命。实在令人钦佩。只恨王某无能,竟不能保护诸位周全,累二位朋友惨死。实在有愧于两位...”
他越说情绪越浓,最后竟一仰脸,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柯一尘心中暗赞:“这王公子不愧倚晴楼出身,有些灵性。”
费九关突闻噩耗,心中悲痛,只觉两眼发黑,几欲晕倒。柯一尘连忙扶住他,心疼道:“费大哥。苦竹为救我而死。柯一尘定要让白罗血债血偿!”
苦竹为救柯一尘而死,自然也是两人事先商量好的结果。如果不说成这样,费九关难免为苦竹的死感到愧疚。以他的性格,说不定还会终生铭记此事,这样过于糟糕。于是柯一尘商定苦竹是为救自己,好让费九关能稍稍理智一些。
果然费九关听闻此言,心神慢慢平复下来。紧搂柯一尘双肩,郑重道:“好兄弟!你能有此心,我很欣慰!白罗功夫高强,非你我眼下能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咱们勤练武功,必有得偿所望的一天。到时大哥陪你一同找白罗索命!”
柯一尘又被费九关搂住,感觉他炽热的双手箍住自己,不由得心砰砰跳。连忙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王星澜见事成,也轻松起来,上前查看费九关伤势,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道:“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让费兄恢复。我这里有几颗药丸,或能助费兄早日康复。”
他打开瓷瓶,一股芬芳扑面。费九关光是鼻子一闻都感到身体舒畅许多,心知此药必定不凡,感激道:“多谢王公子。仗义出手,慷慨赠药。恩情费九关必定报答!”
王星澜连连摆手,笑道:“不必,不必。早日恢复,才能找白罗偿命不是?呵呵呵,费兄安心养伤便是。”
他眼光与柯一尘一触,各自在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赞赏与狡黠,一股英雄惜英雄的惺惺相惜之情在两人心底油然而生。
忽然间,角落里传来一阵拖了长音的强调:“谁要找我师叔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