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清欢最终还是走了。
她轻盈地踏入了三途河,像一只翩翩的蝴蝶。
六道轮回的漩涡,如同舰船的螺旋桨,一刻不停地吸收着黄泉之水,却也没能留下她的脚步。
齐乐天有些颓然地坐下,却忽然有些感同身受。
当初他得知自己乃是大圣转世的时候,第一时间便是来到花城集会所,想要寻找自己的记忆线索,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琼州,虽然最后一无所获,但他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余清欢跟着他,了解了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自然也会生出无限的好奇。
她同样也没有记忆,只是平日在自己的指引之下,好似对记忆没什么依赖的想法。
但是个人都清楚,失忆这件事情,究竟是多么痛苦而空虚的体验。
不管你原先有多么讨厌那段记忆,多么痛恨那时的经历,但当你真正忘却了那段记忆之后,你根本不会了解,那时的自己是个怎样的人,那时的自己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事情。
这便是执念的起点。
转轮王收了法相,走到了齐乐天的背后。
“大圣爷,小王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大圣多多包涵。”
“我包涵个锤子。”齐乐天扭过头,一双眼睛尽是阴骘:“您是十殿阎王,掌控凡人的生死,掌握地府大量的资源,何苦跟我这样一个失忆的小破神仙计较?”
转轮王苦笑:“大圣说笑了,我等虽在仙途上小有成就,可比起同时证道大罗与佛陀的您来说,简直就是萤火之光。”
“你别把我捧得那么高。”齐乐天叹了口气:“我证道佛陀不假,可是……”
“我为什么会失忆了呢?”
转轮王一时语塞,扭头看了看黑白无常。
范谢二人把头一低。
开玩笑!胎中之谜可是与天人五衰相提并论的修行难题,他们虽然有玄仙境的修为,可想要解决这样的问题,还是嫩了些。
只有像镇元大仙这种老牌的大罗金仙,还有大天尊和佛陀这样的存在,才能对这个问题一探究竟。
“我知道,这是个无解的问题。”齐乐天站起身,把棍子挑在肩上,看着天边暗红的虚日,竟然直接穿过了那无形的墙壁:“你这无形之墙,是地藏王所建的法阵吧。”
“大圣这不是想起来了吗。”转轮王安慰地笑笑:“照这样下去,不久就会破了这胎中之谜……”
“不,不可能了。”齐乐天的身上,隐隐有佛光亮起,却很快又寂灭下去:“有些东西,一旦丢掉了,就再也捡不回来了。”
“大圣!”看着齐乐天晃晃悠悠的背影,转轮王吼了一嗓子:“你原来是想来这干嘛的?”
“原本是想来找你们问个人,现在我已经问出来了。”齐乐天伸出手掌,露出万字的符印:“我暂时召回了宿命轮,不必再问了。”
转轮王伸出的手滞在空中。
大圣找回了宿命轮……那他的记忆,为何还回不来?
……
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观音大士的莲花池下,自然并非淤泥,而是干净而细腻的沙砾。
莲叶下的根茎,在细沙下膨胀起来,变作莲藕。
哪吒剔肉还骨,便是以这莲藕为载体,再造身躯。
佛经中常用恒河沙数作为比喻,形容数量的多。
而观音大士这莲花池中的沙子,虽然远不如恒河沙数,可很显然,这淤泥里的沙砾,同样是天文数字。
一个小人站在沙堆之中,木木的,看起来有些沙雕。
“这座池子里,所有的沙子,都是当日星宿降临时,留下的天外星沙。”善财童子站在池子旁,跟细沙下的邢君道:“你的任务,就是数清楚整座荷花池中的沙子,究竟有多少颗,数清楚了,你就可以从这池子里走出来。”
“嗯。”邢君点了点头。
他心想着,这荷花池,约莫是两丈见方,深度也不过六尺。
就算是细腻的沙子,被摆放在这池子里,至多也不会超过亿万之数。
而他作为一位地仙境的强者,前不久还得到了善财童子的三昧心法,修为已经贴近了地仙巅峰,心境更是在与齐乐天的博弈之中,变得更加圆润而深邃。
只不过是数数,还真能难得倒我邢君?
“那我们走了。”善财童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莲花池里的池水,被穿林凤吹过,荡漾出一阵阵的波澜。
“一粒,两粒,三粒。”邢君将身子退到池底的边沿。池边的青砖冷冷的,贴在邢君的背上,让他的灵台更加清醒。
他的神识划过这一处的沙子,将沙子的模型在精神之海中建立起来。
沙子的数量被量化,出现在邢君的脑海中,像是电脑里股票的数值,一路向上。
他走在沙粒上,像是富家翁一般闲庭信步。
沙粒的数字在他脑海里逐渐显现。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一天,两天,三天。
他像是不知疲惫一般,走过一路又一路的沙砾,将整片荷花池里的沙砾划出无数层片区,然后统合起来,将数值加到一起。
“我算完了。”第三天的夜里,邢君抬起头,召唤善财童子。
“你说,这池子里究竟有多少沙子?”善财童子的口气似笑非笑。
邢君冷静而沉稳地报上了一个数字。
“你继续吧。”善财童子的脚步声远去,还打了个哈欠。
“不对吗?”邢君在池子里质问。
“沙子是会动的。”善财童子的声音传过重重竹林。
邢君张了张嘴,看着自己身下的沙砾。
虽然沙砾们似乎永远就那么沉在那,但仔细观察,仍不难看出,那底层的沙子,在上层的压力下,位置悄然转变。
它的速度很慢,但依旧坚定而沉稳地挪动。
“换句话说,我要在沙子的位置发生变化之前,数出所有沙子的数量?”邢君深呼吸了一口气。
即使是对于一位神仙来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数数,也过于枯燥。
他闭上眼睛,舒缓着这三日来平直不变的精神。
按照三昧心法,他必须要将心灵放到最舒缓的状态。
可是……
齐乐天提着棍子的身影,像是一道尖锐的刺。
横亘在他的心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