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四下散开,三五成群地钻进福安村中,找些床铺没被毁坏的屋子补个觉。
杜世闲走回田星原手下的人群中,还未靠近,田星原便乐呵呵地走来,将手搭在杜世闲肩膀上,开口说道:“缓过来了?回车上睡会吧。”
杜世闲做作地扭开肩膀上的手,像是没注意到田星原一般,侧身向顿不文打起招呼来。
田星原的脸板了起来,顿不文见状忙找了个借口走开,围着的人也不敢开惹事,都结伴离开,一两句话的工夫便为田杜二人腾出了一片空地。
杜世闲这才看向田星原,满脸的笑容猛然收尽,木着脸说道:“不回车上了,我好歹是个千户,往后多挣军功,不能闲着了。”
田星原瞪着杜世闲,也不吭气,气氛一下尴尬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会儿,田星原先开口了:“有意思吗?你想怎么?我给你道个歉?”
杜世闲摇了摇头,淡定地说道:“咱们去杀了钟衣,这事就过去了。”
田星原“噗嗤”乐了出来,开口说道:“想什么呢?你们这些年轻人呐,说你什么好,别耍性子了,走,回车上,我给你捏捏肩。”
杜世闲听见“你们这些年轻人”一句话,一时脑子里全是王犟驴在说着“人尽可夫”“人尽可夫”,一时又恼了起来,压着嗓子说道:“你还真是长袖善舞啊。”
田星原听见这句话,霎时便变了脸,沉声说道:“我警告你,老实点,咱们还好好的。”
杜世闲这下再也耐不住了,伸手指着田星原说道:“我怎么老实?我一心对你,你却只想着别人,这是谁不老实?”
田星原听见这话,闭着眼笑了一声。
杜世闲还欲答话,下一刻,田星原便挥起了手,一时天地间像是渗起雾了一般。
杜世闲一愣,正要说话,猛地感觉到周边天旋地转的,忙闭上了眼,站定身子,想要撑过这一下眩晕。
待到杜世闲再睁开眼,眼前只看到一条小河。
杜世闲发觉自己坐在小溪边,脑子里乱乱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便晃了晃脑袋,仔细想着自己在干什么。
杜世闲正晃着脑袋,余光正瞥见田星原坐在身旁,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杜世闲突然明白了,刚才呐,自己正和田星原在忙里偷闲约个会呢。
现在是什么时节了?杜世闲想不清楚,便顺着田星原的脸往下看看了看。
是盛夏吧。
杜世闲想着,突然想清楚了,眼前,这是百里村旁的上河啊,自己二人,正坐在自己幼时常来的长河河畔。身下的这块削成平面的石头,还是自己的杰作呢。
杜世闲想着,又不自觉地扭头看向田星原。
杜世闲凑过脑袋,对着田星原小声说道:“星原,咱们?”话未说完,杜世闲突然想起来,自己和田星原好像还未曾坦诚相见过啊。
自己刚才心猿意马,到底在想什么啊?
杜世闲又想了想,自己和田星原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约会,还从来没有更近一步呢。
好像正是自己幼时的憧憬啊。
杜世闲想着,又探过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张嘴。
杜世闲想着,幼时自己憧憬着这种约会,还以为自己可以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可事到临头,自己竟口不择言起来。
杜世闲看着激荡的河水,指着河里凫水的鱼儿,小声问了一句:“星原,你知不知道,这鱼儿为何凫水而出啊?”
田星原笑了笑,红着脸摇了摇头。
杜世闲本想讲些从彭浩然处听过的有关鱼儿的知识,以真正开始这一次约会,可当田星原摇了摇头,又看向杜世闲时。
杜世闲看着田星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突然忘了所有的知识。
可鬼使神差的,杜世闲开口说了一句:“那是鱼儿想告诉你,咱们该去享受鱼水之欢了。”
于是,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待到杜世闲从疲惫中起身,还未说话,田星原先笑着说道:“你看,你们这些年轻人呐。”
你们这些年轻人呐!
一句话说完,杜世闲只感觉周围天旋地转地,惹得自己直欲作呕,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杜世闲弯着腰干呕了几声才缓过气来,还没抬头,一睁眼便看到脚边的泥地。
上河河畔呢?
杜世闲猛地抬起头,福安村的大街上,田星原在嗤笑着看着自己,身旁一阵风吹过,带来一把泥灰,和泥灰中夹杂的血腥味。
哪有上河河畔!
杜世闲忽然感觉身下被风吹得好凉,略微感受了一下。
潮乎乎的。
杜世闲一下怒道:“田星原!你竟敢辱我!”
田星原听闻叹了口气,目光清冷,却又勾起嘴角说道:“呵,辱你,又如何?”
杜世闲喝道:“田星原!这大半年来我一心对你,你不但只想着钟衣,今日还光天化日之下当街羞辱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田星原捂嘴一笑,瞥着杜世闲说道:“年轻人呐,你呢,不是一心对我,是姐姐的药,让你跟了我。我呢,也不是只想着钟衣,我还想着很多人,你又能奈我何?”
一句话,明明白白,再无余地!
杜世闲被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一拳锤过去。杜世闲看着田星原,脑子里不住地把她和福安村果儿的死相结合起来。
一身的血,骨头不自然地错位,身上还有灰泥脚印,甚至脸上还有一张鞋印!
杜世闲越想越气,猛地涨红了眼,吼道:“我这半年,就换了个你更欣赏自己的手艺吗?”
田星原摇了摇头,说道:“你还小,这事混过去,不还是能继续和我恩爱吗?现在撕破脸了,我还得换个人,你呢?哼。”说着,便撞开杜世闲,抬头向前走去。
杜世闲被这一句赶一句地惹得怒从心起,伸手一探,黑剑“叮当”一声指了出来,田星原却不慌不忙,回身一甩袖子,袖口一下打在杜世闲的胸口!
袖口一触即走,浓浓的硝石味还未升腾,杜世闲已应声飞倒,黑剑掉在地上,“叮当”乱响。
田星原这时才开口道:“你还想跟我动手?是我这些时日给你脸了吗?”
这半年来,自己竟不知道她身负武艺,甚至她使的功夫,还是那钟衣的武功!
杜世闲躺在地上,咧着嘴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有本事杀了我!”
田星原却呵呵地笑了笑,道:“我想杀你,覆手而已。我却不想你死,我得让你这不懂情爱的小孩子长大些,等你长大了,姐姐再来找你。”
说着话,田星原已回身走开,背对着杜世闲踏步而行,毫无顾忌。
杜世闲这才咬着牙站起来,一脚踹向掉在地上的凤歌剑,喘了两口气,又压抑着情绪,边揉捻着自己的裤子,边向昨日军队驻扎的地方走去。
杜世闲阴着脸走到小河边,裤子上已无潮湿,只是干巴巴的,像是布条上抹了胶水一般。
叶零正在河面上踩着水乐呵呵地看着杜世闲。
杜世闲走过来,也不开口,只恶狠狠地瞪着叶零。
叶零冲杜世闲笑了一下,开口道:“昨晚动静太大,我想不知道也难啊。”见杜世闲只是面容平静下来,还是不开口,便又笑了一声说道:“你是装的少年老成了?还是真的啊?”
杜世闲这才开口道:“我是跟你叙旧来了吗?”
叶零“呵呵”一笑,说道:“别那么大气性,瞅瞅人田星原,就不像你这样。”
黑剑出鞘。
叶零忙开口道:“行行行,咱说正事!”
说完,叶零见黑剑并未还鞘,杜世闲非但不作声,手也没放下,只好接着开口道:“唉,你这性子还真不好相处。”
叶零看了看杜世闲,正色道:“说正事。钟衣就在你们军队行进的前头,还有些距离,现在是一个村子的村长。那个村子比你们碰到过的都大,能杀人的战士也多,你们硬碰硬,还不一定能吃得下。我现在在那当个二把手。看你们的速度,到那边还得有个半年左右,咱们这些时日好好商议,到时候我里应外合,你看怎样?”
杜世闲听闻想了想,开口道:“你为什么要反他?”
叶零一挑眉,说道:“观念不合,他只知享受,我还想更进一步。”
杜世闲又道:“为什么找我?”
叶零收起笑容,稍微严肃一点开口道:“咱们合作一把,有了交情,以后我跟着你,无论是会中花使,还是天字军中彭家子弟,借你的势,都好施展我的抱负。”
杜世闲皱了眉头看了看叶零,显然是不相信这句话,却开口道:“行,先杀了钟衣,再说之后的事。”
杜世闲一句话说完,便回身走开,叶零看着杜世闲一直紧握着的手,眉头皱起又突然舒展,继而盯着杜世闲的背影笑了起来。
叶零静静的地看着杜世闲走远,到看不见了,才慢慢笑出声来,酒窝深深的,不注意看,还以为深不见底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