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寒的漠北之地,鹅毛大雪纷纷洒洒,世界铺裹上一层厚实的雪毯。
寒冷啊!空气似乎都被冻住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裹紧了身上穿着的有些残破的打着补丁的肮脏的大棉袄子。他的脸因常年的苦寒受冻已经变得黑红干硬,纷乱纵横的沟壑分不清是皱纹还是干裂;在这严寒之地待了几十年,当初同行流放到此的人犯早已陆续死亡,只有他一人苦熬了下来。
他已经见证了一批又一批因熬不住严峻的气候环境而倒毙在雪地中,那些死去的人没有坟冢墓碑,他们倒在雪地里就没人去管。等到天有些回暖,雪慢慢少了,他们的尸体就‘水落石出’了,冻成了一个人棍。
老翁的鼻尖凝了一点寒霜,那是鼻涕冻结而成的。他刚从生着熊熊大火堆的大众营屋内走出来。刚掀开厚重的兽皮营帐,一股比刀子还锋利的寒风夹带着霜雪迎面割扫,他禁不住一阵哆嗦,打了个喷嚏,鼻内流出了鼻涕。
这等严寒到能哈气成冰的鬼天气,营地里连愿意外出站岗的戍卒也没有。
这可不是视军纪为无物,而是天气太过寒冷,在外面站着没一会儿就会被寒风凄雪吹冻成冰棍,他们宁愿受罚而死也不愿出去受冻而亡。
老翁也不愿出营地,好好的在营屋内烤着火同大伙吹着牛,偶尔还能从某个人手里混到一口烧酒喝,干嘛要出去受苦受寒。可是没办法,营地的长官亲自派人来传唤他,说长官有事要找他当面相谈。
长官的营帐距离大众营屋并不是很远,绕过四个营房就到了。
老翁站在长官的兽皮厚实营帐外,他满头雪白,头似更大了一圈儿,肮脏的藏青棉袄也部分被霜雪包裹。他立定,抖落身上的霜雪,声如洪钟道:“老卒霍不思到!长官有何事教。”
呼啸的风雪中,老翁的声音穿透风阻和兽皮,传达到营帐内。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没人会相信这是一个老态龙钟之人发出的。
长官在营帐内道:“外面风寒,快些进帐来烤烤火。”霍不思有了命令,这才敢钻入严实的兽皮营帐。
霍不思进账跪拜在火堆旁,道:“长官叫老卒前来有何吩咐。”
长官道:“你来我们营地已经有二三十年了吧。我前任长官在任时你就已经来了。”
霍不思低头道:“回禀长官,老卒来此已有四十年了。”
长官听闻有些惊讶,道:“嘿呀,居然已经四十年了!这可真是了不得啊!据我所知,能在此地生活超过三十年的人就已经是大大的了不起!你居然能活四十年。着实厉害!厉害!”
霍不思道:“全凭老天爷照顾,这把贱骨头才苟活至今。只不过活得再久,离不开此地终究也是枉然,反倒是活得久受的罪也久。临死可能还会羡慕那些早前超升的人。”
长官让霍不思坐下,赐了一杯酒让他暖身子。霍不思谢过,将酒一饮而毕,酒入喉身体慢慢有些热乎。
长官叹息道:“待了四十年啊。什么罪什么孽也清洗得差不多了。多少人千里跋涉来到此地,最终尸骨无存,家人连一份念情也收不到。你可有家室?孙子恐怕都十来岁了吧。”
霍不思道:“老卒并未娶妻。来此地时家中还有一瞎眼老母,音信不通,她何时去世我也不知晓。潇潇世界,我已赤条条无牵无挂。”
长官道:“唉!你也是个可悲之人。朝廷律令本不准私放人犯,可你已受罚四十年。世间恐怕已遗忘你这个人了。你回去吧,回去看望看望老母亲的坟冢,生时不能相伴伺候,死后也可常随其侧。”
霍不思浑身一震,道:“长官的意思是,要放了老卒离开?”
长官道:“没错。等天暖了,你就收拾收拾离开了吧。我给你准备一匹马,一点银子,回去后安享晚年吧。别再犯事了。我知道你心中有放不下的事情,我从你的眼中能看出来。可四十年过去了,无论什么深仇大恨都该烟消云散了。你也莫要执着,毁了自己剩下的时间。”
霍不思拜谢,双眼神采奕奕道:“多谢长官恩义!不必等天暖,我明朝便可动身出发!只希望长官能给我备点厚实衣物和酒水干粮。马匹就不用了,天寒走不了几步就冻死。我这把老骨头虽不中用,但还耐得这老天爷的寒冷。”
长官道:“这么慌忙?现在天气正是最严寒时候,冒然外出风险不测啊!”
霍不思道:“长官莫要担心,我已经待了四十年,早适应了苦寒的环境。早一些动身,便早一些回到中土故园。离开四十年了,说不想念那真的是骗鬼的话。”
长官道:“既然你意已决,我也不好强加挽留。只盼你回去后能够重新做人。”
霍不思道:“多谢长官!如果没别的事,老卒就先告退。”
长官道:“这里有些酒水,你带着吧。和大家伙一起痛饮一场!唉,大家无论什么身份,来此都是同甘共苦了!”
翌日天明,雪停了,风住了,满天彤云也炸裂开来,一丝阳光出现。
霍不思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四十年的地方。阳光能突破密实严厚的云层照射到大地,却冲不破霍不思瘦弱的躯壳,驱散他内心积攒了四十年的仇恨!
自那晚发现武迟的戾气后,赵雨疏时刻让武迟待在他身边,不敢再放他消失在视线外。武安县已经不能待下去了,自衙门事件后,赵雨疏的坏名声似乎被坐实。时常有轻浮浪荡的流氓痞子登门滋扰。
赵雨疏贱卖了房子,把仅有的两三个首饰也变卖典当。领着武迟一路南行,到了一个无亲无故的陌生地界,用剩余的银子购置了一间小屋。母子俩节衣缩食相依为命。
赵雨疏没有别的本事,唯独手上针线功夫一流。靠着针线刺绣裁剪的手工挣钱也能勉强养活家庭。刚到这座城镇的时候,生活特别艰难,日常花销特别大,他们身上的银钱所剩无几。赵雨疏只能不分白天黑夜的工作,疏忽了对武迟的看管。
武迟不会刺绣,不能帮赵雨疏的忙,这里也没有野兔给他抓、鱼给他捉。他整天无所事事,就在院子里蹦蹦跳跳,练习之前学习的野兔野狗以及捉鱼的身法技巧。
赵雨疏见武迟慢慢也褪去当初的戾气,心下松了口气。
某日,赵雨疏完成了几条手绢的刺绣,但手中还剩有许多别家的手工未完成,不能脱身将绣完的手绢布匹送给主顾。思量一番后只能托武迟将完成的手绢送进城交给主顾们。
武迟终于能够替娘亲分担,心中也是格外的乐意。赵雨疏再三叮嘱武迟:“你要谨记着哪一条条丝绢该送交给哪一门府的主顾。登门拜访要守礼节,切莫生分无礼得罪了别人。快去快回,切莫在外逗留惹是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