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尘抱着余苗苗的尸体找到余老爹时,这位年近花甲的老人正握在拐杖坐在门口。
“那个……”江无尘不知该怎么开口,便远远地把余苗苗放下。
余老爹不可置信地望着这具尸体,颤抖地站起身:“这……”
“余老伯,这几天你有觉得苗苗姑娘有什么不对劲的吗?”江无尘心一横,道,“那个根本不是真正的余苗苗,而是附身于她身上的另一个人,真正的苗苗姑娘早已经……不在了。”
“你在瞎说八道什么!”余老爹吃力地走过来,举起拐杖作势要往江无尘身上打,可是拐杖还没落下,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江无尘说的,他又何尝没怀疑过?可是无论这是不是他女儿,至少在他看来,他女儿还是在他身边的。虽然性子变了,好歹是个活生生的人。
“节哀……”江无尘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他并不是没有感受过。但正因为感受过,他才晓得,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缓解不了对方的痛苦。
直到坐上马车,离开余村好一段路,江无尘也忘不了余老爹那时的神情——如果仅仅用绝望来形容,恐怕也过于苍白。
余苗苗的死,对于余老爹来说,就像是支撑着他活下去的支柱轰然倒塌。往昔不幸的记忆会被无限放大,现实中要面对的苦恼和悲伤更是无处安放。
余有才见江无尘一直沉默着,便推了推他:“背井离乡的是我,又不是你,怎么感觉你比我还难过。”
江无尘撇着嘴:“我都背井离乡这么久了。”
“那你现在才难过啊?”
“我一直都很难过,只是之前没表现出来而已。”江无尘道,“我现在顺便把你那份也给难过了,所以看起来比较明显。”
“得了吧你。”
离开金玉县,没多久便到达了一个小村庄。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儿站在路边,手里拿着几个莲蓬。
余有才停下马车,正想问问这小儿这附近是不是有客舍,江无尘却拦住了他,低声道:“这个可不是人。”
这小儿身上虽然没有妖气,却隐隐透着鬼气。江无尘跳下马车,一把抓住小儿,正想看个究竟,这小儿扔下莲蓬,一口咬住了江无尘的手臂。
“松口,你是狗吗?”
江无尘一掌拍在小儿的脑袋上,他倒是不想让这小儿魂飞魄散,只是想看看对方是个啥玩意——没想到,这小儿还真是一只黑色的小狗崽。
小儿松开口,警惕地望着江无尘。
这只小狗,死了不去冥域,留在凡界做什么?还化成了人形。
冥灵若是做了恶,身上便会带有邪气。这小黑狗身上没有邪气,想来不是恶灵。江无尘又往它脑门上拍了一下,把它拍回原型。
“汪汪汪……”小黑狗不满地叫了几声。
余有才安抚了莫莺蓉和嫣儿几句,问江无尘:“这只狗,你想怎么处置?”
“这是死去的狗崽所化,我送它回冥域。”江无尘道。
听了这话,小黑狗急了,它立马化作人形,道:“我不能去冥域,爷爷……不能没有我。”
“爷爷?”江无尘和余有才对视一眼,双双望向小黑狗崽。
就在此时,一古稀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来。
“爷爷!”小黑狗喊了一声,想过去搀扶老人,又忌惮着身边的修仙者,不敢妄动。
“元元。”老人把小黑狗护在身后,瞪着江无尘和余有才,“你们是什么人?”
“哦,过路的,我们来问个路。”江无尘说道,“我们赶了好久的路,带的水也喝完了,不知能不能向您讨碗水喝?”
小黑狗拉了拉老人的袖子:“爷爷,咱们帮帮他们吧。”
“好。”老人摸了摸小黑狗的脑袋,又对几人道,“跟我来吧。”
路上,老人给他们介绍了一下这个村子的大概情况。
这村子名为张家村,村里人大多姓张。村子位于银水县与金玉县交界之处,虽说离两边的县城都不近,但村子里的人能自给自足,日子倒也过得去。
张老本有两个儿子,可惜一个命丧虎口,另一个娶了媳妇,生下张元元,可惜没多久病死了,媳妇改嫁到别村,再也没回来看过他们。
余有才有些好奇,悄悄问江无尘:“这张老的孙子,怎么变成一只狗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张老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自然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但小黑狗的耳朵倒是灵得很,它满脸不开心,却还是满足了余有才的好奇心:“真正的张元元溺毙了。”
“溺毙?”
“就是淹死了。”江无尘解释道。
“我知道。”余有才没好气地说,“我的意思是怎么会溺毙。”
“当然是因为掉水里。”江无尘道。
余有才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似乎是看见了全过程。”
江无尘撇了撇嘴。
“元元想采莲蓬给爷爷,结果不小心掉水里了,我想把他救上来,结果……”小黑狗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当时它长得大一点就好了,“我陪他一起去了冥域,又自己想办法跑了回来,以张元元的身份留在爷爷身边。”
“你一个冥灵,留在凡界要么被妖怪给吞了,要么被仙门中人给收了。”江无尘道,“不是所有修仙之人都能看得出你有没有作恶,你要是遇到看得出的,或者好说话的,可能只是把你送去冥域,要是遇到那种看不出又认死理的,怕不是要把你打个魂飞魄散。”
“但我若是不见了,爷爷该怎么办呢?”小黑狗道,“爷爷已是桑榆之年,总得有个人照顾他到最后的。”
“倒是一条好狗。”余有才夸赞道。
江无尘默默看了他一眼,虽然是称赞之意,听着怎么像是在骂人。
“仙人,在下贱命一条,即便魂飞魄散也不足惜,但请您容许我留在凡界。”小黑狗恳切道。
张老给他们每人倒了一碗水。这张家村和余村隔得不算远,但这个村子的情况可比余村要好得多了。
“从这到最近的镇子大概十里路,你们可以到那里找个客栈过夜。”张老道。
“多谢老丈。”几人道了谢,喝了水,按理说也该离开了。
但江无尘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理这只小黑狗。
“要不……”他道,“你当我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