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黄昏,劳作的人陆续归来,几只燕子掠过茅草屋的屋顶,飞向远处。
莫莺蓉从莫府带到余村的东西不多,一些换洗的衣服,几件心爱的首饰,其他带不了的,或是变卖,或是直接存到了柜坊。
余有才小小的茅草屋,也装不下太多东西。自从父母过世后,他便一直独居,直到江无尘出现,茅草屋里才算有了点人气,这下多了两个人,便称得上是热闹了。
“有才,你们读书人不是都喜欢给自己的住处取个名字吗,你这茅草屋怎么没名字啊?”江无尘站在院子外,朝着正在择菜的余有才喊道。
“你这又是从哪里听说的。”余有才捡了片烂菜叶,朝着江无尘晃了晃,“你赶紧过来帮忙,不然今晚你就吃这个。”
嫣儿帮莫莺蓉整理好东西,听了余有才的话,赶紧跑出来:“姑爷,这事交给我来就好。”
余有才听了这称呼,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嫣儿,你现在可别这么叫。”
“为什么呀?”
“哈哈哈哈他害羞了呗。”江无尘叼着一根茅草,枕着双臂走进来,“有才,你这屋子由茅草堆成,何不就叫茅居?”
“别瞎取名,难听死了。”余有才说完,见莫莺蓉从屋里出来,赶紧迎了上去,“蓉儿,你怎么出来了?”
“我已经收拾好了,出来看看有什么我能做的。”
“蓉儿,你进屋等着就好,这些粗活,就交给我吧。”
嫣儿悄悄拿起没择完的菜,走到院子外。江无尘也走了出去,望着半边天空已出现的星点,忍不住又回想起在云空天境的生活。
云空天境位于浮云之上,凡落山又是云空天境最高的一座山,但在凡落山看见的星辰,却与在凡界看到的一样遥远。
“江公子……莫不是在思念江夫人?”嫣儿见江无尘望着远空,神情有些惆怅,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啊。”
嫣儿微微低下头:“江夫人也是修仙之人吧,她怎么没和公子您一起……”
“我有我要抓的妖,她有她要降的怪,所以我们分头行动了,你知道的,我们修仙之人可以活很久,要是天天腻在一起,那多无趣啊。”江无尘笑了笑,温柔地望着手腕上的飘带,“但是,我们还是在一起啊,无论在哪里,无论什么时候。”
“江公子和江夫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嫣儿望着江无尘,江无尘望着飘带,神情已不再惆怅。
这时候,赵绸拿着篮子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看见江无尘,赶紧把篮子递上:“公子,我给您几位烧了鸡汤,算是……谢礼。”
“苗苗姑娘真是太客气了。”嫣儿正想接过,却被江无尘拦住。
“同村人,互相帮助应该的,如果收了你的谢礼,倒是显得生疏了。”
“哪里哪里,不生疏。”赵绸拿着篮子朝江无尘推了推,“公子若是不收,反倒是客气了。”
余有才站在院子里,自然也看见了赵绸。对于这个对莫莺蓉有非分之想,还曾把他扔下峭壁的人,自然是厌恶得恨不得其立马消失,知道他做了夺舍之事,对他更是鄙夷。
见他还敢到自己家门口来,又是气又是恨,好说歹说把莫莺蓉哄进屋后,便走到了门口:“你来干什么?”
“余公子,我给您几位送鸡汤来。”
余有才看了江无尘一眼,压抑着心头的怒气,道:“我们自己已经烧好了晚饭,鸡汤还是苗苗姑娘自己喝吧。”
“我只是想感谢几位的救命之恩。”赵绸垂着头,回想着柔凤馆的美人们对自己撒娇的姿态,有样学样,恶心得余有才差点当场吐出来。
“那好吧。”余有才拿出罐子,“罐子晚点我给你送回去。”
赵绸一喜,眉开眼笑道:“罐子我明天此时来取便是。”
说完,告别了茅草屋的几人,乐滋滋地离开了。
等到赵绸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余有才便走到远处打开盖子,把鸡汤倒掉了。
赵绸的东西,他可不敢喝,也不敢给别人喝。
嫣儿疑惑地望着江无尘:“江公子,我怎么感觉余公子似乎很讨厌苗苗姑娘,可是,明明今天在马车上,没这种感觉呀。”
“他讨厌的可不是苗苗姑娘。”江无尘说着,见嫣儿满是不解,便说,“只是觉得,他既然有你家小姐了,再收别的姑娘的东西可不好,但是呢,人家姑娘都送来了,他又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倒掉了。”
嫣儿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夜至,清风徐来。
赵绸躺在地上,辗转反侧。和他命格相配之人,是个女子也就罢了,竟然是个贫家女,家里连个像样的榻都没。
烧的鸡汤也就是加点盐、花椒和姜,虽然说不上难吃,但比起他之前吃过的,可都差得远了。他又不禁想起柔凤馆的美人和酒,想起那些醉生梦死的日子,对江无尘的恨意又深了好几分。
此时,江无尘正坐在院子里,望着水月发呆。
余有才拿着两张破草席,一个稻草枕头走到了出来,在地上铺好。
“有才,你这是想让嫣儿睡院子,还是你自己准备睡院子?”
“当然是我睡。”
江无尘收起水月,道:“你和莫小姐睡一屋又无妨。”
“怎么会无妨,我……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娶她。”余有才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她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人,而我,除了这破茅屋,还有什么呢?”
“那简单,我给你买个宅子……”
余有才瞪着他:“我为什么要你给我买?”
“这种事……不需要理由吧?”
“无功不受禄。”余有才道,“况且咱只是萍水相逢,非亲非故的,我哪有收你东西的道理。”
“那让莫小姐买总可以了吧?”江无尘道,如果余有才和莫莺蓉结婚了,那原本是他们各自拥有的东西,也就成了他们共同拥有的了。
“胡闹,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余有才咬了咬牙,把枕头往其中一张草席上一扔,狠狠地说,“赶紧睡觉吧你。”
“你别生气啊,那你说说,你想怎么做?”江无尘道,“要不你先去考个秀才?”
“不去。”
“你这不愿意收我的东西,也不愿用莫小姐的钱,又不想去考秀才……”江无尘问,“那你想干啥?”
“没想好。”
“有才,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时候考虑太多了,却忘了事情的根本?”江无尘道,“你问问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余有才望着远方夜色,望着憧憧树影,陷入了沉思。
“你还是想娶莫小姐的对不对?”
余有才点头。
“现在你想娶她,她也愿意嫁,而且没有谁会来阻止你。”
余有才却悲凉地笑了笑:“再深的爱意,也抵不过现实,我小时候,爹娘也曾恩爱过,长大一些,却只听得他们整日争吵了。”
“为什么吵?”
“为各种各样的事,但在那时候的我看来,都是小事,只是他们谁也不服谁,爹责怪娘不能勤俭持家,娘责怪爹无能,挣不到钱,他们总在夸赞自己做得多,数落对方做得少,想要别人承认自己的付出,却把对方贬低得一无是处。”
“你是害怕你和莫小姐也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吗?”江无尘道,“我觉得你大可不必考虑那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况且,你都知道了你父母那样不好,未必会重走他们的路吧?”
“我只是心疼我爹娘曾经拥有那些苦日子。”余有才依稀记得爹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脸,还有不知是否是因为没吃多少东西而干瘦的身子。
他那缀满补丁的裋褐上总是沾满泥巴,每天天没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回家,回到家便恨不得立马躺下。
娘白日里也要出去干活,夜晚借着月光给他们缝补衣服,针扎在手上,娘默默流泪,他在一旁看着,娘便把他拥入怀里,什么也不说,过一会松开手,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如果我什么也改变不了,那我又如何能连累她跟我过这样的生活呢?”
江无尘默默听着,被师父带到云空天境之前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已经记不清了,但在云空天境的日子,不愁吃,不愁穿,除了犯错被责骂,受到惩罚,似乎并没有别的什么烦恼。
凡界的疾苦好像离他十分遥远,即便是现在,听着余有才说了这么多,他还是无法明白阻碍着余有才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