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宸躺在卧榻之上,辗转难寐,今次酒宴回来之后,他便有如芒刺在背。
散宴之时,成重偷偷与王临说话的举动早被他瞧在眼中,这更令他心中不安,因为九虎向来与他不和,成重很可能会对他不利。
直觉告诉他,这京城不能再待下去了,这里已处处暗藏杀机,时刻埋有隐祸,他几经思考之后,准备清早的时候城门一开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头顶忽地传来几下细微的响动,他立刻警觉起来,当下竖耳倾听。
他虽然伤势很重,但敏锐的听觉还在,那是有人在屋顶走动的声音。会是什么人呢?难道是冲着自己来的?按理说这不大可能。
说来也奇怪,那脚步声竟真的直往他这间客房而来,他立刻从卧榻上翻了下来,并将被褥卷好,做成自己还在榻上的假象。
一切妥当之后,他迅速藏好身子,静观其变。
屋顶上的瓦片被轻轻掀开,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刘兄,你睡了吗?”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究竟是谁呢?刘宸一时捉摸不透,当下并不搭话。
一道矫健的身影从屋顶上滑了下来,瞧对方那身法,武功着实不弱,刘宸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冰点,能有这等身手的,多半是太子身边的人。
那人一瞧周围,见四下无人,便轻轻往卧榻这边摸来,口中唤道:“刘兄……”
刘宸心道:“这是什么情况啊?莫不是对方想确认一下是不是我再下手?眼下可管不了那么多了,先下手为强才是硬道理。”他忽地闪身而出,一指朝对方点去。
岂料那人反应极快,竟没有着道,二人在屋内砰砰拆了几招。
“刘兄住手,是我哀章啊。”那人一把扯下蒙面的黑巾,露出本来的面孔。
刘宸定睛一瞧,见果然是哀章,他奇道:“我说国将爷,这大半夜的,你不在家好好待着却跑来我这里作甚?有门也不走,你这是闹哪出啊?”
哀章压低声音道:“刘兄,大事不好,太子要置你于死地。”
刘宸大吃一惊,旋即淡然道:“这我早料到了。实不相瞒,我正准备清早就走。”
“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你必须立刻就走。”
“有这么紧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他们准备寅时动手,这会恐怕已经在路上了。至于我为什么要帮你,我也不明白,为了这件事我纠结了好久,但最终还是来了。”
刘宸往对方肩膀上拍了一下,眼中满是感激之情:“是不是九虎在捣鬼?”
哀章点头道:“是成重这个狗娘养的说了你的坏话,还真看不出来,这么一个憨货竟然有如此心机,以前真是小看他了。”
“果然是他。”
“王家人都性本多疑,太子听了几句,就信以为真了。你赶紧走罢。”
“可是我这么一走,岂不连累了你?太子会查到你头上。”
“你放心,我早有对策。此前,我和几位贱内饮酒到了半夜,等她们都醉了,我才偷偷溜出来的,只要一会再偷偷溜回去,包管没人知道。”
刘宸一时感慨万千,长叹一声道:“哀兄如此大德,真不知道如何感谢。你既然拿我当兄弟,我这里也有几句知心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哀章笑道:“既然咱们像兄弟一样站在这里,有话就直说,但讲无妨。”
“我听来绣衣说,哀兄在京城一带的名声可不大好,好在你错事做了不少,倒是没有什么大恶,否则以我的行事作风,咱们就是敌非友了。”
哀章仰天一笑,竟有几分悲切,他带着自嘲的口吻道:“刘兄说得是啊,你连这种话都跟我挑明了,看来是真把我当兄弟了,我也就不遮遮掩掩了。我这个人呐,那就是一个十足的坏人,我喜欢钱财,喜欢权势,因为我一天都离不开酒色,这个劣根性可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怎么都改不了。你如果想要我彻底改变,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好人,还不如现在就拿把刀把我杀了,能死在刘兄的手下,我哀章绝无半点怨言。”
刘宸见对方说得真切,毫无半点做作之态,心道此人还知廉耻,并未坏透,他这个坏品性多半是在污浊的成长环境中慢慢养成的,好言开导一下,可能还有的救。
“那你能否稍微收敛一点呢?你已妻妾成群,衣食无忧,若是闲来无趣,就去绿柳巷消遣消遣,可别再去欺男霸女了,就算兄弟我求你了,行吗?”
哀章老脸一红,苦笑道:“放心,你老兄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今后一定节制,我会时刻记住你这句话,做一个坏人中的好人。”
“你这一辈子,就图个自己快活?”
“不,我是为家师而活,他老人家将我养育成人,我唯有以死相报。”
“刚才瞧你身手,几乎与史熊不相上下,不知令师怎么称呼?”
“惭愧啊,我也是阴阳家的人,家师姓边。”
刘宸惊讶得半天都合不拢嘴,纳闷道:“那你和九虎……”
哀章道:“不错,论起师门关系,我与九虎也算是同门,但他们只是家师近来所收的记名弟子,我才是他老人家的嫡传弟子。不过惭愧得很啊,我这人贪念酒色,并不喜欢与那些枯燥的武功打交道,家师的本事连一成也没有学到。”
“你们阴阳家的事,真是奇怪。”
哀章苦笑一声,摇头叹道:“有些事,连我这个局内人都搞不懂,更别说你这个局外人了,我只听从师命,其他的事才懒得去管。”
“你怎会对我透露这么多的秘密?”
“说出来你不要见笑。我之前从来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心中的秘密藏得越多,孤独就越多,话都说出来之后,我感觉自己仿佛从牢笼中解脱出来了一样,浑身都舒坦了。不过我刚才所说的,还请刘兄为我保密,要是传了出去,家师会很不高兴。”
刘宸听得心中一酸,对方虽然表面风光,在朝中大红大紫,是很多人眼中那种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物,但实际上他并不快乐,甚至很可怜,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仅为一个师命而活着,没有希望,没有盼头,这是多么的可悲。
他带着复杂的心情点了点头,道:“哀兄就不怕我是你的对头?”
哀章笑了笑:“你是道门中人,对罢?”
“你果然不简单。没错,我是道门混元宗的。”
“我给你报讯,一来是出于江湖道义,二来也是不想为家师树上道门这个大敌,我这么说够诚意了罢?有些话我不好跟史熊他们挑明,因为九虎本是王家的心腹,并不算真正的阴阳家弟子,也不会从阴阳家的立场来考虑问题。”
“据我所知,你们阴阳家只热衷于名利权势,并无颠覆天下的野心,对罢?”
“道理差不多,不过你这句话要改一改,阴阳家投身朝廷依附权贵,那都是为了弘扬本派道法,偶有几个像我这样的异类而已。阴阳家只助人治理天下,从不窥觎帝王之位,否则早已成为你道门的死敌,咱也不用站在这里说话了。”
刘宸哈哈一笑:“哀兄真是快言快语。”
哀章忽地面容一黯:“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时间紧迫,你赶紧走罢。”
“可城门还关着哩,我怎么走?”
“你糊涂啊,昨夜一战,你已扬名京师,很多将士都认得你。现如今,刘昭凌三字那就是通行令牌,你只要报上姓名,城门校尉绝不会拦你。”
“没想到那点虚名还有这好处,既如此,那就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
“快走,快走,晚了就不好说了。”
刘宸再不啰嗦,他从屋顶偷偷出了客栈,急往大街上走去。
到了城门口的时候,他便谎称是奉命出城。情形果真如哀章所料,城门校尉听了他的大名之后,爽快地将他送了出去,连半点怀疑都没有。
走出二里来地,身后蓦地传来剧烈的马蹄声,他回头一望,见有一大团火把从城门口快速涌出,看样子应该是朝廷的骑兵。
“真是好险,这肯定是来追我的。”他当下一阵疾奔,往密林中钻去。
奔行片刻,身后传来犬吠之声,原来追出城的骑兵果真就是九虎调来的缇骑,他们知道刘宸刚出城门不久,肯定走不了多远,当下各领了一队人马,往密林中搜去。
刘宸心道,敌人是有备而来,竟连猎犬都带上了,看来自己得想出一个对策,否则的话恐怕还没走出这片林子就被发现了。
要想逃过猎犬的鼻子,走水路是最佳选择。
一想到水,他脑中灵光一闪:“昆明池。连老魔王都把退路选在昆明池,这一定有他的道理,老子学一回乖,也走昆明池。”当下折而往东南方向奔去。
就在这要命的时刻,屁股上陡然一阵剧痛,差点令他摔倒在地,原来之前的箭伤还没好利索,刚才疾奔之下撕开了伤口,真是糟糕至极。
身后的犬吠声越来越急,他唯有忍着痛,一拐一拐地继续奔行,但速度已慢了下来,若按目前这个状况,恐怕到不了昆明池就被敌人缠上了,得冒险抢匹坐骑才行。
他噌地一下上到了树梢,倒挂在那里,目光注视着林中的一切。
过了片刻,那边亮光闪现,有两人各牵了一条猎犬,正缓缓搜来,其身后不远还跟了几名骑兵,手中各举一把轻弩。
刘宸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他可没有把握同时制住这十来人,唯一的选择就是先等他们过去,然后从后面突袭,抢最后一匹马。
猎犬到了附近,绕着几棵大树转了几圈之后,便再也不肯往前了。
他心中暗骂一声:“好灵敏的畜生,须得施点手脚才行。”当下摸出一个铜钱,一指弹了出去,哗啦一声落在了前面一片草丛里。
猎犬闻声扑出,敌人急忙追了过去,就在最后一骑刚好经过刘宸所在的大树时,他灵猴般荡了下来,一拳将对方击晕,夺了战马便落荒而逃。
他一现身,余敌立刻察觉,回头追来,几名骑兵不时地用弩箭射击。刘宸手无弓弩,又不敢让对方近身,一时成了猎人追赶的兔子,实在窝囊到了极点。
若不是元气大伤,他飞花摘叶便可伤人,而如今却只有挨揍的份,真是造化弄人。
林中尽是小路,或者根本没路,因此马跑不快,他根本甩不掉对方。这可如何是好?以前多少风浪都经历过了,难道要在这里翻船?真是没道理啊。
他正忙着应付敌人的箭矢,身下忽地传来一股掣力,带得他往后一仰,原来身下的坐骑已到了一条南北走向的大道上,他当真喜出望外,心道总算天无绝人之路,当下策马疾驰,终于与后面的追兵拉开了一大段距离,箭矢的威胁小了许多。
刚驰出半来里路,迎面遇上了一队兵马,看旗号是严尤的北军。
原来严尤奉命在京城外围连夜清剿盗寇,以追查蒙面人的党羽,碰巧的是,严尤本人就在这一队人马当中,他见了前方动静,以为是蒙面人的党羽出现了,当下命人封路。
刘宸身下坐骑正奔行如风,此刻根本停不下来,他心中骂了一句粗话,唯有硬着头皮冲了过去,后面的事只有见机而行了。
撞翻几人之后,那马受惊,奔行稍缓。眼见前方已竖起几排拒马的长矛,刘宸果断勒住缰绳,两掌震开几名围上来的士兵之后,策马岔入林中。
后面那几骑只顾着追刘宸,他们根本没想到前方这一队友军,已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竖起了拒马长矛,当先一人见到身前那一片寒芒之后,只吓得脸都白了,但此时根本来不及停下也来不及避开,唯有嘶声大呼道:“快让开,是自己人!”
长矛手眼见奔来的数骑有些眼熟,但一时哪反应得过来?听到对方一声大喊之后这才稍微清醒了些,刚把斜立着的长矛收起,对方的坐骑已撞了过来。
一时人仰马翻,乱成一团,双方喝骂起来。
刘宸心道天助我也,他赶紧绕过这一队北军,复又从林中回到大道,一路往南而去。
“究竟怎么回事?”严尤见双方越闹越凶,便出来喝问一声。
那几名缇骑都已摔得浑身是伤,其中两人更是伤得动弹不得,他们把怨气都撒到了这些北军身上,一想到即将到手的功劳就这么没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一人根本没瞧是谁在问话,便破口大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见到爷爷们在追逃犯也不知道让路,真是岂有此理!”
严尤压住心中怒火,喝道:“你放肆!就是哀章在这,也不敢这么对我说话。”
那人这才发现是严尤在说话,当下支支吾吾地叫了声“大司马”,便再不敢张口。
就在这时,那边又奔来数骑,领头的正是王狂,他见严尤在此,当下道:“严将军来得正好,快随我一起追捕逃犯。”
“你们不会是在追捕刘昭凌罢?刚才过去的人有点像他。”
“你看到他了?从哪里走的?”
严尤大吃一惊:“真的是他?他犯了何罪?”
王狂自知失言,当下干笑一声,忙掩饰道:“不是的,我刚才一急,把话说错了,逃犯不是刘昭凌,而是行刺刘昭凌的人,我看啊,多半是蒙面人的党羽来复仇的。”
严尤怔了怔,有些难以置信:“刘昭凌被人行刺了?他现在情况如何?”
王狂道:“这就不大清楚了,我的任务是出城追捕逃犯。”
严尤想了想,心中有些生疑,但又不好与对方辩驳,当下道:“那咱们分头行动,逃犯刚从这片林子里进去的,你快去追,我则走大路,去前面路口堵他。”
王狂大喜,急匆匆追入林中,回头道:“逃犯心狠手辣,不要留活口。”
严尤是个精明的人,他越发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如果逃犯是蒙面人的党羽,这可是个好机会,应该设法活捉回去严刑拷问才是,怎么可能不留活口?
刘宸沿着大路行了几里,倒也没有遇到敌人,不过身下的坐骑却越走越慢了,他低头审视了一下,这才发现马肚子上插了一只箭矢。
他将头贴近马耳,口中道:“马兄,对不住了,能否带我再走远一点?日后我必为你斋戒三日,祈求神灵庇佑,让你来世投个好胎。”
身后马蹄声起,可能追兵又到了,就在他焦虑万分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左去的道路上守着几名缇骑。他估摸着差不多快到昆明池了,既然左去之路有人把守,那多半是一条要道,十有八九是通往昆明池的。
想到这里,他心中生出一计,当下大摇大摆地继续前行,临近路口的时候,还“驾”的一声,生怕对方没有发现自己。
“什么人?快停下来。”那几名缇骑见了刘宸之后,便即喝问一声,追了过来。
刘宸心道就怕你们不过来,他假装一脸惊恐的模样,催着那匹伤马走得更急了。
“站住,抓住他。”那几人立刻快步追赶,大家见了这等情形,还不心中雪亮?眼前这个惊慌失措的人,多半就是今晚要抓捕的逃犯。
刘宸的坐骑又伤又累,此刻只能滴答滴答的小跑,很快就被对方几人追上了。
就在对方一阵暗喜的时候,刘宸突然腾空而起,并在马屁上狠狠踢了一脚,那马吃痛之下,猛然甩开四蹄,往前狂奔而去。
追来的几人大惊失色,他们显然没有想到,眼前这逃犯还有这等身手,等他们明白过来时,漫空掌影已劈头盖脸而至,砰砰之声接连响起,各人先后倒下。
刘宸解决完这几人之后,忽觉一阵头昏眼花,原来他刚才动用真气过猛,已令原来的旧伤有些恶化,不过这也是迫不得已,因为若让一人逃脱,他的计策便会落空。
深吸了几口气之后,他感觉略微好了一点,当下往回走去,准备回到通往昆明池的岔路上,可还没走到路口,马蹄声起,情急之下他赶忙跃入林中,就地藏了起来。
大道上奔来数十骑,领头的正是严尤,他见到了被刘宸放倒的那几人之后,便打出手势让身后的人停了下来,自己跳下马去,仔细查看了一番。
这时,那边又奔出数骑,却是王狂领着几人过来了,他见到严尤便大叫道:“逃犯入了林子没多久便回到这条大道上来了,你走在前面,有没有发现对方?”
严尤指着前方道:“据我估计,他刚放倒了这几人,沿着大道跑了。”
王狂道:“那还等什么?快追啊。”
严尤道:“我看这样,咱们还是分头行动,你沿着这条大道追下去,我沿着身后的岔道追下去,咱们两边夹击,胜算更大。”
“好。”王狂一挥马鞭,迫不及待地往前追去。
严尤待王狂走远,便吩咐自己的军士道:“你们快快前去查探,我在后面压阵,若是前面有情况就派人回来禀告,若是没有情况就继续前搜,明白吗?”
各人应了一声,纷纷往那条岔道去了。
严尤慢吞吞地跟了不远,便原路返回,来到了之前的岔路口,他忽地哈哈一笑,朝林中环顾道:“刘少侠,你出来罢。”
躲在草丛里的刘宸着实吓了一跳,他心口怦怦直跳:“难道他看见我了?这应该不大可能啊,可别让他唬住,当我是三岁小孩么?”
严尤又道:“我知道你在附近。你是个聪明人,所以你一定会从昆明池走,这条岔路是通往昆明池的最后一条道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骗不过我。”
刘宸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严尤果真利害,竟然猜到了自己的意图,喜的是对方并未瞧见自己,只是在猜测而已。
“你故意将几名把守这里的缇骑引到前面的大道上,为的就是制造一个假象。”
刘宸的心直往下沉去,没想到这都让对方看破了,情况实在不妙。
“我敢断定你就在附近,那是因为你刚才的身手出卖了你。对付这么几个缇骑,你都要反复出手几次,这说明你的伤势已非常严重,若你沿着大路逃走,绝对是死路一条,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把追兵引开,然后偷偷地溜往昆明池。”
刘宸已彻底死心,看来对方什么都猜到了,然而对方究竟想干什么呢?
“你还是不肯现身吗?若是我继续这样大声说下去,势必会引来附近的官兵,到时候会有什么结果,不用我多说了罢?”
对方既然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躲下去已没有任何意义,若将官兵叫来,只要把附近的林子一搜,他刘宸绝对跑不掉。
“严将军心思缜密,在下佩服。与其落在九虎这等小人手里,还不如把这个功劳送给严将军你。”刘宸缓缓走了出来,将双手奉上。
严尤见到刘宸,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宸苦笑一下:“九虎向王临进了谗言,欲要置我于死地。”
严尤叹了口气,道:“以我与太子相处的经验,你三番两次的拒绝了他,这早已令他动了杀机,若是再有旁人稍加煽动,发生今晚之事就不足为奇了。”
刘宸道:“废话不多说了,严将军请动手罢。”
严尤并不擒他,一捋下须道:“我先来问你几句话,你可要老实回答。”
刘宸有些诧异,一时搞不懂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当下笑道:“反正已到了这个处境,在下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绝不虚言以对就是了。”
“好。那我问你,你不愿留在京城为朝廷效命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我看不上王家那几块料。”
严尤仰天一笑:“痛快。我再问你,你真要让一身本领老死在山林之中吗?”
“那要等到天下太平之后。”
“你认为如今的天下并不太平?”
“何必明知故问?难道严将军也要像王家人一样自欺欺人吗?朝廷内忧外患之下连年征战,百姓早已苦不堪言,这个冬天一过,不知又有多少百姓要死于饥寒之中。”
“天下之大,文武百官有所不齐,天时地利有所不同,九州之内各有盛衰,这也是情理之事,但只要朝廷还在,百姓便有依靠,天下依然太平啊。”
“你也是读圣贤书的人,当知什么叫天下太平。饶、舜在位之时,国无盗贼,夜不闭户,垂衣而治天下,哪是咱们看到的这个样子?当今朝廷之无能,国主之昏庸,天下人早已有目共睹。这一切该结束了,天下百姓都在期待着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严尤越往下听,心中越发吃惊,等刘宸说完,他已激动得满脸通红:“胆子够大,这种话你都敢说。听你意思,竟有谋取天下的意图?”
“那倒没有,不过若有明主出现,我定会前去相助。”
严尤不说话了,沉默了半晌才道:“其实陛下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不堪,他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曾做了很多利国利民的事,可能是近年来为国事操劳过度,又加上年迈体衰,才会在某些国策上有所失误,但只要有贤能辅佐……”
“这是你一厢情愿的看法,天下百姓可不这么认为。”
“你可知道,重建一个朝廷,那是要死很多人的。”
“严将军,死不死人,是你我一言能够决定的吗?如今的天下已是千疮百孔,当百姓求生无门的时候,自会揭竿而起,你我想要阻止都是枉然。”
严尤再次沉默,良久才道:“你是真心为天下百姓着想?”
“不错。让天下百姓过上太平的日子,这也是我师门给我的使命。”
“好,我就信你一回。你我的最终理想是一致的,都是为天下百姓着想,只不过当前的立场有些不同。既如此,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打什么赌?”
“咱们就以三年为约,如果三年之内,朝廷能够平定各方动乱,使百姓安居乐业,你就要来我帐下效命,随我挥师远征,北击匈奴,还边塞一个安宁。”
“哈哈……这有何不敢?只不过,我已是个……”
“好,痛快。你走罢。”
“你要放我走?”
“若不放你走,咱们的赌约还如何作数?实话告诉你罢,打一开始,我就没打算抓你回去,否则哪还跟你废这么多的唇舌?”
“你为何要这么做?”
“为了那个同样的理想。实不相瞒,我有时候也很迷惘,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经历了很多事情,我不确定自己所做的,是否对得起当初那个理想。今次放你走,算是给我自己的理想留了个希望,再者嘛……我也有一点私心。”
“私心?”
“这个嘛,以后再说,等你到我帐下效命的时候,你自会明白,哈哈……”
刘宸微微一笑,心道你倒是自信得很,他生怕对方会突然反悔,当下抱拳一礼,急匆匆告辞道:“那咱们后会有期。”言罢转身便走。
“等一下。”
刘宸吓了一跳,心道不会这么快就变卦了罢?
严尤追过去几步,低声道:“我告诉你怎么走,否则就凭你现在的状况,即使到了昆明池也未必能够逃出关中。”
刘宸这才放下心来,感激地道:“请严将军指点。”
“你沿着路一直走,看到昆明池之后,去岸边找一艘挂着‘严’字灯笼的帆船,那是我自家的私船,正好这几天要送家眷出关中一趟……你明白了吗?”
刘宸一揖到地,转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