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风沙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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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

  云淡风高。

  月亮向西移动。

  这是一条通往苍漠的道路。

  远处传来“笃”、“笃”、“笃”的声响,声音仿若在千里外,又好像近在耳边。

  听见这更鼓声,盖聂的脸色仿佛有些变了,他轻轻压低了斗笠,放慢了步伐。

  他心里知道——

  再往前走几里路,就是传说中“人见人怕,鬼见鬼散”的风沙客栈。

  实事上,除了风沙客栈,江湖人对于“断魂更”更早就是闻风丧胆。

  这些年在江上湖行走的,绝无人没有听说过断魂更,更无人不听过这句话:“夜半断魂打三更,三更过后必断魂。”

  盖聂当然也知道断魂更的威名。

  刚才那三更响过后就消失了,此刻,必定是在某个地方,有人已经死去。

  盖千忆脸上露出了好奇,抬起一双眼睛看看盖聂,问道:“怎么了?大叔?”

  “再往前走几里路,就是风沙客栈了。”

  盖聂看见月亮藏到了云后,又看了看盖千忆,心中踌躇,只盼她别跟丢了才是。

  “忆儿,跟紧了。”盖聂又叮嘱。

  过了一会,又有更鼓响起,声音仿若在百里外。

  盖聂心头一跳:断魂更向来只打到第三更,怎还会有第四更?

  不知不觉,四更天了。

  周围,风沙已渐起,草木在风中摇动。

  第四更刚过去,虽然听起来只过是极为普通的更鼓声,可听在盖聂的耳里,却是宛如杀人的锥子,已变得说不出的诡异。

  突然间,刮来一阵怪风,盖千忆惊叫一声,斗笠被吹飞在地上。

  她急忙弯腰去捡,不料一阵风沙迎面扑来,溜进她的嘴鼻,呛得她咳嗽不止。

  “大叔!好大的风啊,我快要睁不开眼睛啦!”

  风沙明显大了起来,周旁的草木俱都开始剧烈摇晃。

  “忆儿,跟紧一点!”

  眼见盖千忆马上消失在视线里,盖聂移步如箭,一只大手已将她提了起来,夹在臂下,足点草叶,向风沙外纵去。

  “走!”

  盖聂的步伐快如星驰,不消片刻,已经带着盖千忆来到了一片安全之地。

  盖千忆还在恍惚中,等她张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在一片荒凉天地,甚是惊讶。

  客栈生在风沙里。终于来到了风沙客栈。

  这是通往苍漠入口的必经之地,站在方圆几百里唯一的客栈跟前,夜色迷蒙,隐隐可望见那无垠的沙漠之象。

  “沙上有花,树上有瓜,风沙客栈只有风沙。”

  “来了?一男一女,一个大人,一个小孩。”

  “来了四个?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啦!”

  “又来了四个送死的,阿狗,还不快去迎客!”

  除了盖聂和盖千忆外,风沙里还走出了两个人:

  一个中年男人,秃顶如鹰,手里抱着一样用黑布包裹的东西,好像是什么兵器。

  一个黑衣女人,丰盈似虎,腰间挂着一根长单鞭,眼神好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有些女人就像是硬蚌壳,是需要用铁锥才撬的开,这个穿着黑衣、黑靴的女人无疑就是这种女人。

  当离风沙客栈还有一段路,她嘴角的笑意却慢慢消失了。

  这种感觉似乎是早有预料,不是突然讶于某种情况,随着两人向客栈靠近,极其自然地发生了转变。

  这种转变使她立刻变得戒备起来。

  当一个女人决定要去冒险,就无须再用任何言语去劝说她回头了。

  秃顶男人拉住了黑衣女人的手臂,急声问:“娘们,再往前走就是风沙客栈了,你确定要进去?”

  劝者有意,听者未理。

  “此物有多久未出鞘了?”黑衣女人停住步伐,回头问秃顶男人。

  “十六年。”秃顶男人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东西。

  说话间,远处的客栈里匆匆忙忙跑出来一个人,远远望去,这个人样子年轻,身子却有些佝偻。

  “准确说,应该是十六年零八月二十七天。”

  秃顶男人停顿了一下,道:“你也应该知道,素里我使兵器,是不用此物的。”

  “我能不知道吗?死鬼。”黑衣女人露出一笑,说:“这是一样要命之物,只要出了鞘,就必定要见血,昔年乐山岛一战,凭着此物,名震八大派、三十六中派和七十二小派,你好歹也威风了十六年了。”

  秃顶男人淡然一笑,说:“这厉害之物是鲜血喂肥的,却不知道沾的是谁的血?”

  “不是秦人的血?”

  “秦人的?”秃顶男人黯然一笑,叹道:“自从那一战之后,我已决定不再用它。”

  “这一次呢?”

  “这一次,我好像已别无退路。”

  “为什么?”

  “那贼王诛伐同宗,视赵人如草芥,我不动用此物,他还是一样会派人对我赶尽杀绝。”秃顶男人苦笑道:“我若是因为害怕而逃亡,就要永远沦为鼠辈了。”

  “你想带着这玩意上阵杀敌去?”

  “不错,这次去苍漠,就是去找老李。”

  “死鬼!你没跟我商量就决定好了?”

  “嫁鸡随鸡,嫁鬼随鬼,自从你嫁给我,哪一天不是身不由己?”

  “哼,你倒也知道老娘的苦,这次你要是死了,老娘一定改嫁他家去。”

  “要是他家能够让你过上好日子,就算嫁给刀头李,我段天刀也绝对是二话不说!”

  “哎哟,真是死鬼!你想要抛下老娘?少做春秋大梦了!”

  谈话间,叭的一声响,一根鞭子已从黑衣女人腰间抽出,如蛇一样卷了出去,绑回来一个人。

  接着,响起来一阵求饶声:“姑奶奶,绑错人啦!我是客栈里端茶的小厮阿狗呀!”

  “哪里来的阿猫阿狗?既是端茶的小厮,岂有长得歪眼斜嘴,哈身还躬背,跟个做贼一样!”

  “哎呀!是真的呀!二位若是不信,这就随我到客栈去见我家老板娘,问她识不识得我!”阿狗急的满头大汗。

  “阿猫阿狗,取什么名字不好?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黑衣女人怒声催促阿狗,要他带路去风沙客栈。

  段天刀夫妻二人前脚刚走不久,盖聂和盖千忆已抵达这里。

  此时,风沙逐渐小了,盖千忆还是在不停地咳嗽。肯定是吃进了不少沙子吧?

  从刚才斗笠被刮飞的地方来到这里,她也只不过走了五六十步路,却好像是刚爬过了五六座山似的。

  小孩儿身体瘦小,盖聂也极是心疼,所以中途赶路间,单臂夹着她纵了好几里,终于脱离被风沙覆盖的危险,来到了这片安全之地,盖聂也还是影子般紧护在她身旁,寸步不离。

  盖千忆稍走慢一点,盖聂立刻就会叮嘱她一句:“忆儿,跟紧了!”

  一双目光比刀剑还要锋利,也始终未离开过盖千忆。

  突然间,一种担忧之意从盖聂的眼里拂过,他担心着这一切,这些气息声逐渐沉重,呼啸声也慢慢充满了杀气。

  盖聂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在深夜里跑这么一趟?

  若是早点选匹快马,也不用让忆儿吃这样的苦,或许在白天就已经赶到风沙客栈。

  黑夜里的危险可比白天要大得多了!

  风沙客栈的旗帜在风中摇荡,盖千忆手上的铃铛犹在叮当发响。

  她觉得有些寒意,吃力地将自己被风吹开的衣襟拉紧了一些。

  盖聂看了一眼盖千忆,再看看风沙客栈越来越近,心里仿佛有个重大的决定在等着他来完成。

  听见盖千忆又咳嗽了几声,盖聂把心都绷紧了。

  就在这瞬间,一颗脑袋突然出现在盖千忆的眼前,横肉盈脸,把她吓得尖叫了一声,立刻缩到盖聂的身后。

  ——这颗大脑袋就倒悬在客栈门口,一个胖老头把自己挂在门上,正做出死人的样子。

  “喂,来稀客啦,归妹他娘!”

  门梁上有一双手猛然松开,胖老头一下子跳到了盖聂跟前。

  四目相对,在八尺身前,胖老头的身形立刻就矮了下去。

  他看见盖聂,笑嘻嘻道:“稀客,稀客,快进来坐吧!哎哟,这小妹子的眼睛可真大!”

  “都别愣着,外头风沙太大,快进来坐吧?”胖老头笑眯眯道。

  盖千忆又从盖聂身后探出两只大眼睛来,眼睛眨了眨,依然有些紧张。

  盖聂原本紧皱着眉头,仿佛也在这一瞬间松了口气,目光中竟好像有一股水光在荡漾。

  他的戒备之色消失了,脸上也有了笑意,他看了一眼盖千忆,冲她一笑。

  兴许只是他太过紧张,风沙客栈若当真如传说中的绝命于门外,岂还有这么一个滑稽的胖老头大费周章地表演这些玩意儿?

  倘若真的想杀人也早应该动手了吧?没有马上动手,就是有所顾忌。

  盖聂心中这么想,又冲盖千忆笑道:“忆儿,我们进去吧!”

  生命竟是如此奇妙,没有人能够解释为什么盖聂的笑会在瞬间产生作用。

  看见盖聂在笑,盖千忆好像受到了某种熟悉的安抚,已变得不再害怕。

  难道这就是剑圣独有的魅力?

  ——那次在赵国边境,从秦兵剑下救起了这个女孩,女孩害怕的眼中忽然有了信任,对人生已经完全绝望的她忽然有了希望时,岂非也是现在这个样子?

  多么奇妙的力量!多么令人感到坚实!

  盖聂的眼神一如他的手掌,温暖、坚定。

  而一旁胖老头的目光却好像渐渐在闪烁,盖聂嘴角的笑意增强一分,胖老头的目光就跟着动摇一分。

  盖聂和盖千忆同时跨进客栈大门。

  客栈的门很大,宽的能容下四五个大汉。

  盖聂跨进来时,一种看不见的剑气犹如山震般传遍了角落。

  “嘣”,在他左手方的一张方桌上,有茶杯被震碎了,众人一起向他望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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