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街巷越发热闹繁华,一座雕花牌楼当街而立,上书“永乐坊”三字。
“错不了,肯定就是这里。你看,那几个家伙已进了牌楼。”刘宸领着妘绮柔,径直往前走去。刚到牌楼下,两边的喧闹声十分震耳,却是从几家酒楼和赌馆传出来的。又往前走了一阵,环境便优雅了许多,依稀听到了丝竹管乐之声和阵阵叫好声。
刘宸哈哈一笑,循着声音而去,很快来到一处华丽的花楼前。其门口锦缎悬挂,彩丝飘扬,二楼的窗户边上,几名打扮艳丽的女子正朝他招手嬉笑。
“就这里罢,看样子,场子还不小。”他正要跨门而入,门头匾额上“彩云馆”三字却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妘绮柔也瞧见了匾额上的字,当下朝刘宸狂使眼色。
刘宸笑了笑,压低声音道:“真是巧得很,竟糊里糊涂地到了这里,咱们便进去摸摸对方底细,试探一下这彩云馆是否与魔门有关。”她点点头,与他一同走了进去。
一位浓妆艳抹的女子,扭腰甩臀地迎了过来,向刘宸拂了一袖香风,嬉笑道:“哟,这位公子爷,听曲还带姑娘来啊?嫌咱彩云馆的姑娘伺候得不好么?”她说话间贴着刘宸周身转了一圈,极尽妖媚之态。
妘绮柔登时脸露不悦之色,喝斥道:“快离我家坏蛋哥哥远一点!既然知道我们是来听曲的,还不前面带路,好生伺候着?”
那女子一听,笑嘻嘻地道:“哟……坏蛋哥哥,好有意思的称呼,呵呵……小妹妹,你吃醋了?”她说话时眼睛却盯着刘宸,越发妖娆露骨。
妘绮柔气道:“你别哥哥妹妹的乱叫,再不带路,我们去其他地方了。”
刘宸忙将她扯了回来,甜甜地叫了声“柔儿”,那憨态可掬的撒娇模样一下子把她逗得笑了起来。他反手塞给那女子一把铜钱,道:“楼上可有雅间?”
那女子见了钱,再不啰嗦,沸水取物般抓了过来,却还不忘在刘宸手背一抹,抛过去一个媚眼,道:“二位请随我来。不过雅间早已满了,不如给二位在楼上的看台边加一席酒菜罢?曲艺马上就要开始了,坐在雅间里还没这眼福哩。”
刘宸道:“也行。一会唱什么曲子?”
那女子道:“是《白头吟》。”妘绮柔急道:“没有《凤求凰》么?”那女子笑道:“这位姑娘,这一曲今天已唱过了,请改日再来罢。”
刘宸见她有些失落,笑道:“《白头吟》也不错哩,是一代才女卓文君所作。她便是司马先生心中的凰鸟。”又转头朝那女子道:“有没有异域风情的歌舞?”
那女子登时眉开眼笑,一阵风般贴了过来,伸手道:“公子真是来对地方了。咱彩云馆的玉莲姑娘正是跳西羌舞的名魁,不过要十两纹银才请得动她哩。”
刘宸听到“西羌”二字,不由心中一凛,笑问道:“你不是在瞎吹捧罢?要这么高的价钱?”那女子道:“也不贵啊。我们这里的规矩,谁请她便由谁付钱,只要公子你一人付钱便成,其他客人可就是沾了公子你的光了。”
“十两银子就能当一回大爷,这确实不贵。”刘宸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你先下去罢,等唱完这曲再说。酒菜赶紧上啊。”那女子喝一声倒彩,扭着腰肢去了。
妘绮柔瞧那女子走远,低声道:“喂,你哪来钱付账啊?”
刘宸哂道:“一会再想办法。反正咱们是来摸底细的,来者不善嘛,嘿嘿……大不了打一场架一走了之。”妘绮柔坏笑一声:“真是个坏蛋。不过好像很好玩诶……”
酒菜很快端了上来,管事的特别用心,还叫了两名陪酒的姑娘,看来真把刘宸当作有钱的贵客了,他刚才那几句大话算是没有白说。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欢呼,一名身段姣好面容清秀的女子走了出来,优雅地拖着裙角上了堂中的高台。她向四周盈盈而拜,娇声道:“多谢各位赏脸。”言罢缓缓坐下。
刘宸身旁的雅间吱呀一声开了门,一名满身肥肉的中年人搂着两名女子,歪歪扭扭地走了出来。他一瞧此人,便知是酒色过度的富商大贾,此类人多急功近利,贪得无厌。
他忽地起身,一把抱住那人,惊喜地道:“朱兄你好啊,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你,哈哈……你又胖了,差点都认不出来了。上次欠你的五十两金子,早该还你了。本想消遣一下就送去你府上的,这下可好,倒省事了。”
那人见有陌生人莽撞地打招呼,正要发怒,一听后面的话,登时眉开眼笑:“啊……我想起来了,果真是你,哈哈……”
刘宸道:“就是嘛,小弟刘聪。以咱两的交情,朱兄怎么可能不记得我哩?”那人忙道:“就是,就是。刚才愚兄眼拙了,刘老弟勿怪。”
刘宸道:“朱兄说哪里话,今日你我兄弟相遇,理当喝个痛快。朱兄若是不给面子,小弟可是会生气的哦,那金子就要明天再还你了。朱兄你是知道的,我这人生起气来,可是六亲不认的,我家二娘都让我揍过多少回了。”
那人连连赔笑,又吩咐左右的姑娘道:“速去屋里将我酒器取来,我要与我的好兄弟痛饮三百盅。”刘宸伸出大拇指道:“好,不愧是我的朱大哥,果然海量。”
这时,之前带他上楼的那位姑娘走了过来,立于一侧,堆起笑容道:“公子,一共是五百文。”听曲的地方和酒楼不一样,各有规矩,有的是酒菜上齐了便要先付钱的。他没想到人家这么快就把酒菜端上来了,当下假装在身上一阵摸索。
他仅剩的百来个铜钱,刚才在楼下已经打赏给人家了,此刻半个子都没有。
无奈中,他侧头朝妘绮柔使了个眼色,后者略一迟疑,便即会意,道:“表哥,你的钱忘记带出门了,一百多两金子全在客栈里放着哩。”
刘宸大喜,一手从腋下探出,朝她竖起大拇指。她忍不住噗嗤一笑,道:“你这是啥记性?回头我告诉舅母,好好敲一敲你这呆瓜脑袋。”
那人之前还没大注意妘绮柔,此刻见她嫣然一笑,当真是魂魄都被勾了过去。他抹了把口水,眯着眼道:“刘兄,这位姑娘是?”
刘宸忙道:“哦,这是我大姑母家的表妹,一天到晚缠着我,真是烦死了。”他猛然间觉得胳膊下一阵疼痛,原来被她偷偷掐了一把。
他强忍着痛苦,面部表情有些奇怪,继续道:“唉,可是表妹的生辰八字与我不和,我是不会答应的。”胳膊上又传来一阵疼痛。
那人登时眼中放光,心道:“真是个浑小子,蠢得可以。这么美如天仙的女人放着不要,便宜我算了,一会把他灌醉,嘿嘿……”
他不禁吃吃淫笑起来,一把按住刘宸,道:“区区小事,刘老弟不用费心,这酒菜算在愚兄头上好了。”又朝刘宸身旁那女子道:“去我屋里取钱便是。”
刘宸赞道:“哎呀,朱兄真是仗义啊,小弟无地自容。”
“朱兄?蒋爷你……”那女子有些惊讶。
“这没你的事了,还在这神叨个啥?赶紧走!”那人脸色一变,喝斥道。
“就是啊,还不走?别杵在这坏了大爷们的酒兴。你们两个,赶紧倒酒。”刘宸假装糊涂,将那女子轰走,端起酒盅自顾自地道,“托朱兄的福,我这次在襄阳赚了二百多两黄橙橙的金子哩,我决定了,与朱兄对半分,多出的算是答谢朱兄的仗义之情。”
那人笑得合不拢嘴,道:“诶,这怎么好意思?”
刘宸把脸一板,拍案而起:“朱兄你太见外了,瞧不起小弟,不给面子是罢?”
那人心道此人真是个傻子,当下赔笑道:“岂敢,岂敢。愚兄恭敬不如从命了。”刘宸这才转怒为喜,抓着对方肥厚的肩膀一阵摇晃:“这就对了嘛。”
二人愈发聊得投机,你一盅我一盅的大喝了起来。
楼下高台上的女子边弹边唱,歌声婉转动听,确是难得一闻。一曲终了,四下暴出一片激烈的掌声,刘宸这才意识到又到自己出鬼主意的时候了。
他装出一副醉眼惺忪的样子,卷着舌头道:“朱兄,小弟要点个西羌舞曲助兴。”
那人酒量也是了得,此前不知喝了多少,现下与刘宸对饮十余盅却还未醉,不过也已差不多了。他闻言拍着自己的胸脯道:“你点就是了,算在你朱大哥头上。”
刘宸道声多谢,将之前那位姑娘招呼过来。
那人二话不说,抛过去一锭银子,笑道:“快快点上。”眼睛却盯着妘绮柔猛看。
刘宸瞧了这种人心中无比厌恶,恨不得将对方一脚踢翻,关到猪笼里去。但想归想,却不能那么做,他当下忍住性子,强装出一副笑容,温言道:“朱兄,这里的西羌舞曲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小弟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人心不在焉地道:“也是最近几个月才有的。”
刘宸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心中却是一凛,登时有了计较。
一阵轻快跳跃的鼓声突然响起,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款款而出,着异域服饰。刘宸探头望去,但见此女子深眼高鼻,丰胸长腿,果真艳丽无比。一层薄纱之下,妙曼身姿被亵衣紧裹,正随着富有节奏的音乐轻轻抖动,十分撩人。
四下掌声雷动,喝彩声一片。刘宸猛觉脚下一痛,原来被妘绮柔踩了一脚。他尴尬一笑,低声道:“真是粗俗不堪,一点都不好看。”妘绮柔冷哼一声,转过脸去。
那人当真好色如命,此刻正爬在护栏边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下面的女子。刘宸把头凑向妘绮柔,低声道:“你瞧这跳舞的女子,会不会是西羌罗刹教的人?”
“不好说。不过瞧她舞步如风,轻柔稳健,像是会武功的。”“我看着也像,不如拿这个猪头试她一试。”他一言甫毕,抓起那人的后领便往下扔去。
刘宸这一扔却是使了精妙手法,看似去势奇快,但快到楼下时却缓缓落下,断然不会要了那人的性命。不过其他人是看不出来的,彩云馆的人肯定不会让人摔死在这里,否则日后就不好做生意了,若那女子会武功,出于正常反应,便会出手相救。
跳舞的女子见有人突然大喊着从楼上扑了下来,登时脸色一变。刘宸见她双手似乎轻拂了几下,便即与那人一起摔倒在地。
“哎呀,真是酒能壮胆啊,这都敢跳?见到美女也不用这样啊!”刘宸惊叫道。
大家将信将疑间,暗格内已奔出几名大汉,将那人拎起,架了下去。
各种细碎的交谈声四下蔓延开来,人群中走出一位体态丰腴的中年妇人,旁人见她过来,都纷纷让道。刘宸瞧此人面色红润,肌肤细嫩,举止典雅而端庄,虽已到中年,却也风姿不减,年轻时定然是一位能迷死男人的大美女。
她朝众人道:“敢来彩云馆撒野,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押下去细细盘问,若是故意捣乱的,便送到官寺的大牢里去。”
四下静了下来,各人都不敢出声了。这妇人果真极不简单,她遇事不慌,调度得当,举步投足极有自信,言语间自有一股夺人先声的气势。
但听那妇人又道:“各位,今日之事真是对不住了,请多包涵。酒菜的价钱减半,大家可到账房去领钱,出门右转便是。欢迎下次再来照顾生意。”
众人听说可以退一半的钱,都推推嚷嚷的散去了。刘宸低声道:“跳舞的那女子虽然掩饰得很好,但我断定她会武功,且还不低。这妇人也不简单,咱们眼下不要惊动对方,赶紧离开这里。”他二人随着人群下了楼,不慌不忙地往外面走去。
刚走出门外,他见旁边的灯柱上刻有一个熟悉的符号,走近一瞧,脸色骤变。妘绮柔见他面色有异,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刘宸一言不发,拉着她往前走了一阵,眼睛只管往附近的建筑上观望。
他忽然在一道石栏前停了下来,手指轻抚其表,心情十分沉重。妘绮柔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是一个剑状的图案套着三个圈圈,旁边还附有几个奇怪的图文。
“与刚才灯柱上的图案一样,是我们混元宗的三环令剑。”他胸口正剧烈起伏。
“是你们的暗记吗?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啊,瞧你脸色这么难看?”
“这三环令剑,混元宗已有数十年未曾用过了。一般遇有急事,需要召集同门,只需一环令剑。若是两环,便非常紧急,平时很少用到。此刻出现的是三环,那必定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我担心宗内必有大事发生了。”
妘绮柔愕然道:“那怎么办?”刘宸道:“去其他地方瞧瞧。”他又在几条繁华的街道口转了转,果然也发现了同样的符号。他神色凝重地道:“之前一直没有注意,此刻才发现暗记。是昨日刻上去的,师门的人约我三日后在小长安相见。”
“那这里的事怎么办?”
“无妨,明日的行动不变。事成之后我便火速赶去小长安。”
她皱眉道:“宸哥哥,我突然好害怕。你会不会去了就不回来了呢?”
“怎么会呢,我怎么舍得下你?便是千山万水,我也会回来找你。”
她喜道:“你可要说话算数的啊。那你还是跟我一起回明月宫,对罢?”
刘宸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是答应过跟你一起回去,不过现在事情突然……要看看师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若是情非得已,我可能要先回师门一趟了。”
她突然心中一酸,一行清泪落了下来,哽咽道:“刚才还说一定会回来的,这会就变卦了。你说过的话,是不是都这样飘忽不定的啊?你整天谎话连篇的戏弄别人,是不是对我也这样?你真是个混蛋!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刘宸见她伤心落泪,心中也是着慌,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他心中似乎在滴血:“柔儿,我……是本宗的嫡传弟子,现在师门有事,我怎能坐视不理?请你理解我,一但把事情处理完,我一定回来找你。”
她气道:“你整天将‘师门’二字挂在嘴边,我永远都排在最后是罢?我是明白了,你闲来无事才会理我,一有事情便会将我搁在一边,就算到了明月宫,你认为外面有事的时候还是会走的……既然如此,咱们便到此为止罢……”
刘宸哀求道:“柔儿,我知道你心中很乱,我也是啊,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咱们都是措手不及。这样罢,这事先搁往一边,等咱们心平气和了再商量,好不好?”
她呼出一口气,道:“不用这么麻烦了,我现在很平静。明天事成之后,我们的人会赶往荥阳,我便在那里的渡口等你一天。我会让他们先走,他们带着青儿,行动不快,我晚一天赶得上他们。我会一直等你到子时,你自己看着办罢。”
刘宸知道她的脾气,此刻多说也是无益,唯有沉声道:“一言为定。我若不死,定会前去。”她幽幽道:“时间也不早了,你该去与结义峰的人碰面了,好好商量一下明天的行动罢。”言罢独自一人往前走去。
刘宸一阵难过,张口想要喊她,却不知如何开口。
瞧着她孤寂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人群中,他一时心如刀割,脑中天旋地转。他扶着一旁的灯柱,迷眼望去,这繁花似锦的街道似乎都空荡荡的,再无一丝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