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铁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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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桑镇地处偏僻,一向鲜有生人,这两天也不知道咋地,大街上忽然许多陌生面孔露头,这些人看着还都是富家子弟作派,穿着打扮光鲜亮丽,长相大都清秀俊俏,完全不似镇子上的居民那般粗犷。

  可小镇的人看着这些陌生人并不舒服,他们眼神很冰冷,总喜欢俯视着镇子上的人,相看两厌,难免有口角之争。

  在长铗街水井人声鼎沸,原本打水时吵吵闹闹拉拉家常是常见的事,但此时听着声调似乎不太对,走近了些才看到原来是在街面开杂货铺子的大娘正在破口大骂,声音高亢的很:“哪个王八羔子乌龟蛋把垫脚石给偷走了,拿回家当棺材板用啊!”

  原来是水井边上那块刻有“扫地白云来”的石板不见了,打水的人不好下脚才惹来大娘大骂一通,还有一位白发老人气喘吁吁的说:这块石板放在这儿垫脚不知有多少年了,反正他小的时候就有,任劳任怨随人踏踩,谁那么没良心居然偷了它。

  今天镇子出现许多咄咄怪事,不只是水井边的垫脚石不见踪影,还有边上榆树被折断几根杈子,镇子上又不缺柴火,干嘛非折树枝真是令人奇怪。

  都卫府门口广场那座检阅台上也有怪事,听家住附近的人说,昨晚晚上那儿传出了惨叫声,很瘆人。

  外来人多了,怪事也多起来,镇上人心恍恍,这些外来的人并不当回事,成天往山里跑,有时在镇子入口牌楼下能看到那些回来的人,有的垂头丧气,有的笑的合不拢嘴,也不知山里还能捡着宝贝是咋地。

  站在牌楼下时,明显感觉原本两座刻有“天地”和“自然”的牌匾莫名少了很多韵味,四个字仿佛是失去活力的老人,没有一丁的精气神。

  也有镇子的原住民欣喜不已,说是有外来人来认亲,还可以带着自家孩子离开,去繁华之地享受富贵,就如同被都卫府送出的武馆少年谢灵运一样,以后定能光宗耀祖。

  少年默默挑水做饭,进山找宝也好,出去享受荣华也罢,日子不都得过,水要挑,钱要挣,路也得一步一步走,步子不能太大喽,太大了容易出事。

  少年尽量避开面生的人,做着该做的事,只是没有再进山,也很少说话,少年有心事。

  镇子里也有人安然泰若,书画摊子老板消失了一天后,依旧每日在摊子上打盹,守墓的张老头每日坐在门口,盯着面前大大小小的坟头,卓先生手捧书卷孜孜不倦,武馆看门的吴老头斜靠门框吞云吐雾。

  还有少年此时要去的铁器铺子一如往常,铺子老板段炎依旧大口喝酒,守着不咸不淡的小店。

  一大早,少年背起装着柴刀和竹筒的竹篓出门,来到铁器铺子门口。

  铁器铺子正在下门板,一个旧日里一同在做活的年青人笑着道:“任平生,你咋来了?”

  任平生刚想答话,才卸下一块门板的缝隙中一个半露胸膛高大汉子挤了出来,少年被他一把搂住肩膀,热情的有些异常。

  “任老实,听说你认识住在都卫府里的那个漂亮女人,还听武馆李四说那女厉害的很?”段炎挤眉弄眼的说道。

  任平生印象中的段炎是个很严肃脾气又很火爆的一个人,当时他刚接手铁器铺子时可是很凶的,要不然少年也不至于考虑了两天才决定过来。

  而且,少年现在知道他们口中说的那个“厉害”,好像不是自己理解的武功很厉害,而是别有所指,一时间也不知怎么接话。

  少年挠挠脑袋只好直奔主题,拿出竹篓中的竹筒子,倒出一小堆铜钱,又把竹筒放回竹篓,道:“段师傅,我想找您打口短剑,您看钱够不够?”

  “这才几个铜板,弄个砍柴刀还差不多。”段炎右手一推,把铜钱推在一边,笑眯眯的道:“那个女人不是要你带他在镇子上走走吗,你要是能把他她带这,我就免费给你打口剑,怎么样这生意不亏吧?要是能再坐坐,聊聊天就更好了,如果能吃吃饭,再……”

  少年赶紧打断段炎,生怕他越说越离谱:“段师傅,书上说红颜多祸水。”

  段炎斜眼看了少年一眼,撇撇嘴道:“书上还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呢。咋,不愿意?”

  少年只好老老实实道:“段师傅,我不认识她。”

  段炎顿时失去兴致,撒开少年,嫌弃道:“难怪你还是那么没出息,运气来了,你也抓不住。”

  少年早早就见识过段炎的脾气,他接手铁器铺子时赶走几个伙计,那叫一个凶神恶煞,现在这个样子才算正常,要是一直搂搂抱抱不撒手,少年才觉得不习惯。

  少年没有忘记这次来铁器铺子的正事,道:“段师傅,我想打口剑的事……”

  开门的伙计算是任平生的旧相识,二人原本在这件铁器铺子一起做了三年多的活,便帮言道:“段师傅,就帮他打一口呗,任老实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会求人啊。”

  段炎右手挥动,像赶苍蝇般对伙计道:“去去去,不想要工钱了是吧,赶紧干活去。”

  伙计一溜烟赶紧跑开,继续下板子,不敢再开口。

  段炎重新坐回板凳,拨弄着桌面的的铜钱,铜板叮叮当当,声音远不如银子撞击声顺耳。

  “任平生,你为啥要打剑,柴刀砍柴砍腻歪了,要拿剑砍人了?还是小孩子的话本小说看多了,要仗剑江湖?要么是看镇子上突然出现的外来人光鲜,想打口剑挂在身上长长身份?”段炎盯着少年的眼睛问道。

  任平生直视段炎带有凶气的眼神,平静道:“逼不得已。”

  自从山中归来后,少年发现平日人烟稀薄的栈阁巷多了些陌生面孔,其中还有一个算是“熟人”的孙玉山。除了孙玉山外,少年不知道这些为何有意无意盯着自家的院子,也不知道他们是针对自己,还是针对卓先生。不过少年确认这些人不是“远房亲戚”,从他们身上没有发现一丝善意,任平生要自保,也要保护文弱的卓先生,就必须有能自保的手段,现在能做到的手段只有如此。

  段炎丢下手中的铜板,砸吧着嘴道:“看来,是要一把能杀人的剑!”

  “任平生,钱肯定是不够的,差的远呢。”段炎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也不是没得法子。”

  任平生急忙躬身抱拳道:“请段师傅告知。”

  “净跟那个书呆子学这些虚礼有个球用。”段炎抬起手掌,向下压了压,又道:“你也别急着争论,说他是书呆子一点都不亏,只会死读书的儒家书生,榆木脑袋一点都不会转弯。”

  少年腹诽:大叔才不是呢,他写字好看,读书也厉害的,还会教自己扎马步呢,大叔可厉害了。

  段炎呵呵一笑,似乎看穿了少年的心思,不过没有在争论,问了一个镇子上人都知道的问题:“镇子中间有个广场,广场有个铁墙你知道吧?”

  少年点头,自然知道那堵像是铁水浇铸出来的墙壁,镇子上谁又不知道。

  不过段炎接下来的话,让少年傻眼,:“你只要从铁墙上弄点铁块下来,我就免费给你打口剑,多大一块都成。”

  任平生愕然,听老人说那堵墙壁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恐怕和这个镇子的年纪一样大,而且墙壁是通体没有一丝缝隙,这点镇子上的人也是人人知晓,镇上老中青幼四代人,小时候应该都在那儿调皮过,谁都试过墙壁有多硬,甚至有胆大的用铲子铲用铁锤砸,也不过只是冒处一串火星,墙壁也连个痕迹都留不下来,段炎让弄一块铁块这也就是摆明了拒绝打剑的请求,既然如此,也没有死皮赖脸硬求于人的道理。

  段炎见少年有退意,又神神秘秘的道:“世间有神,你信不信?”

  少年被段炎天上一脚地里一脚搞的有些迷糊,世间有没有神不知道,神庙倒是见过,香火还十分旺盛。在镇子西边就有一座神庙,供奉的是“床头婆婆”,镇子里有了新生儿的家里都会去上香,求来一枚“富至宝钱”放置在自家屋檐上,说是可以保佑孩子健康长大。

  “那座铁墙里有神,而且是个很厉害的神,你可以去试试,说不定可以求来点铁块。凭我-干了一辈子铁匠的眼神,那块铁墙的金属可是绝佳的锻剑材料,只要一点点就行。”段炎挤眉弄眼,看不出话里的真假。

  少年觉得段炎的说法不靠谱,如果铁墙真的有神,那小时候站在墙上比赛撒尿时,怎么不见神出来呢?

  可眼下少年能想到的办法只有打一口剑防身,镇子上虽然有衙门,但也调不动衙门的人守着自家大门,衙门里面安全,也没法住进去不是。

  段炎拒绝打剑,不是因为钱多钱少的问题,是他愿不愿意的事,可让他拐骗那个漂亮女人这事少年做不出,哪怕段炎只是想看一眼少年也做不出。

  卓先生曾说:君子不为。事情看似无对无错,顺手可行,可这种明知缘由而行就是知恶为恶,自欺欺人的行径,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少年拜别段炎,走在路上从竹篓拿出柴刀,摸摸砍不了几下就会钝掉的刀刃,刀刃钝自己多使些力气便是,用细竹条可以放倒孙玉山,钝柴刀一样可以放倒别的人。

  少年怔怔出神,不知不觉走到了都卫府所在的广场,任平生自嘲一笑,不相信段炎说铁墙里有神,却还是来了这儿。

  铁墙树立在高台上,高台就是老人曾说的检阅台,高墙则像一座屏风,少年触摸着铁墙,六月酷暑,墙壁依旧有些冰凉。

  少年发呆的时候,都卫府厚重的大门吱吖着被从内推开,一个头不高男孩艰难跨过高大的门槛走了出来,男孩一眼就看到了铁墙下的人影,抺了一把鼻涕撒丫子边跑边喊少年的名字。

  任平生放下竹篓,笑着揉揉男孩脑袋,道:“你怎么在这儿?”

  男孩吸了口气,已经冒头的鼻涕又缩了回去,指指都卫府大门道:“那个女人找我说话,所以奶奶就让我过来了,不过我一点也听不懂她说的是啥,只能先记着喽,任平生你想不想听听她说的什么?”

  任平生想了想,看马行天没有被那女人为难的样子,便道:“你都听不懂,我也不见得能懂,你回去问问奶奶,如果还有不明白的再找我,我可以帮你问问卓先生。”

  “嗯,我先回去问问奶奶。”马行天虽说与少年一般年纪,可总是像个小孩子,话才说完就一溜烟跑的不见踪影。

  马行天走后,任平生蹲在铁墙面前,敲敲实心的铁墙,双手托腮怔怔发呆:这里面能有神,要不试试?

  他从竹篓掏出装钱的竹筒子,却才想起来钱还放在段炎哪儿,见过别人拜神那是要请香的,少年挠挠头,这一时半会也没地请香,再说钱也忘了拿,也请不起香。

  少年手中拿着空的竹筒子,有些无奈,忽然少年想起前两天制作细竹条的事,眼中光芒一闪,又从竹篓中拿来柴刀,三下两下把空竹筒子劈开,反正家里还有剩余的竹子,回去再做一个便是。

  按着制作细竹条的经验,少年手中很快就打磨出三根比较满意的竹条,长度和粗细程度都与香一般,又跳下高台,捧了一捧泥土撮成堆,小心的把竹条点燃,又恭敬的把三只青烟袅袅的竹条依次插上。

  做完一切,少年不好意思的左右看看,还好日头已高,广场上没有树荫,大热天的也没人愿意在这儿晒太阳,不然被人看到……

  少年盘坐着,眼睛盯着三缕淡淡青烟,心里不自觉的想了许多,好像自己没了父亲之后,白天从来没有这么闲过。每日早起做饭、医馆做活、中午挑水做饭、午后立刻进山采药打猎,晚上读书写字、扎马步、清洗衣物、照顾母亲种下的梅树、照看田里的庄稼。

  想起母亲,想起父亲,想起夕水河上原本有座也叫夕水的桥,那儿的月亮好看,夕阳更好看,现在那座桥也没了,父母不在了……

  少年又想起平日不苟言笑的大叔,在别人眼中他是个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书呆子,可少年心中大叔很好的,教他读书写字,教他做人的道理,教他要对世界抱有希望。

  还有刚刚遇见爱流鼻涕的马行天、天之骄子秦清岚、爱摆谱的周宵,不会做生意的书画摊老板、看着很凶的铁器铺子老板、每次去上坟都会遇到的守墓人、武馆的两位教头和看门的吴老头……

  少年还想起被螃蟹欺负的女孩,她笑起来真好看,少年此时嘴角亦有笑,大叔说的对:世界本是好的,既然是好的,就得守住。

  出神的时候,忽然在身边有什么东西“吧嗒”一声砸在地上,少年揉着头,那个东西是先砸到头上,又落在地上。也不知道是谁在捉弄自己,想来能做这事的应该只有不靠谱又爱摆谱的周宵,可前前后后看去,并不见有人。

  任平生从身边捡起一颗拇指大小的东西,颜色黢黑,像是碎石又像铁块,不过这东西的分量又比铁石重了许多,把它举在眼前满是疑惑,可蓦然发现这东西的颜色和铁墙一样。

  少年急急站起,拿着铁块顺着铁墙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铁墙上有任何缺失,一个小坑也没有。

  少年愕然:“不会真的有……神!”

  正在此时,天空一下子变得漆黑,镇子里惊呼声此起彼伏,在小镇上不是没有出现过白昼黑夜颠倒的事,可每年只会出现两次,每年夏至极昼三天,每年冬至永夜三天。

  天空毫雷声滚滚,在小镇百姓看不到的上空,穿过黑暗的云层后却是金光刺目,一尊高大几不可见顶的金色人影杵立,金口开合之间,云层下方只闻雷震。所谓:人间私语,天闻若雷;天人之语,凡闻是雷,正是如此。

  与小镇百姓不同,那些外来人个个面色发白,冷汗淋淋,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分毫,他们耳中听到不是雷声,却是比炸雷更浩大的敕令。

  雷声过后,明亮回复,小镇原住民只是好奇,说过两句也就没了兴致。而外来人却突然变了,原本把自己摆的高高在上外来人,忽然对原住民亲善了许多,同一时间都卫府内高大美丽的女子托腮发呆若有所思,客栈内印惜儿和老者赵平忧心忡忡,躲在暗处的孙玉山咬牙切齿。

  书画摊老板又趴在摊子上睡着了,这么大的雷声竟然没有醒来,半睡半醒间挥挥手像是有蚊虫在耳边盘旋,呓语着:“看死人的吵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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