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炸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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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雨桑镇的雨水似乎特别多,清晨时天空又是雨水霏霏。

  少年习惯早起,一大早就收拾好了早饭,用过早饭收拾香烛元宝,又找了一块油布盖在竹篓上,免得黄纸折成的元宝遭水浸湿。

  家中只有一把雨伞,墙上挂着件一直没有用过的蓑衣,这次依然没有拿它挡雨。少年把伞交给了卓先生,卓先生是读书人,身子弱,不比自己皮糙肉厚摔打惯了的。

  卓先生没有推辞,也没有要背过少年背后的竹篓,只是拉着少年并肩出门。

  天空飘雨,栈阁巷路面泥泞,卓先生却一步一步,不紧不缓,手中的雨伞自然而然向少年这边倾斜许多。

  “任平生,你原本在铁器铺子做活有三年了吧?”卓先生语调平缓,似荷叶之上的水珠。

  少年点头,回答道:“嗯,有三年零两个月。”

  卓先生又道:“莫名的换老板就被赶出,这次在武馆吃了不少苦也没有应招,进山打猎时常无功,付出许多却无收获,你作何想?”

  少年身后挠挠头,咧嘴笑笑:“这个……我没想过。”

  卓先生道:“无妨,我说,你看对不对,是不是因为有凌人之势而至欺人,天之不予而至猎而无获?”

  少年没有回答,似是在思索。

  “没事,你想想,路还长。”

  二人一伞,并肩而行,已至长铗街,前方不远是那座刻有“天地”二字的牌楼。

  走过牌楼少年驻足,老实道:“大叔,我好像很笨,想不通。不过我觉得不能为了欺负、控制人的原因去获得势和权,势、权也不该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存在。”

  卓先生又问道:“强者统御弱者,势和权,不正是为了控制而存在的吗?”

  “是这样没错,可是势和权应该有一个底线,就像水可以滋养秧苗,但是太多了反而会淹死秧苗。”

  卓先生伸出手掌接住伞外的雨水,少年下意识抬头,才发现雨伞都在自己头顶,而卓先生半边衣衫尽湿,便往回推了推雨伞。

  “该如何控制水,才能不淹死秧苗呢?“

  少年这次没有思考,笑着脱口而出:“每次田里需要灌水,我就在那儿守着,等到水够了,就把口子堵上。”

  卓先生念念有语,似是在重复着什么,不过声音太小,少年并听不清。

  忽然,卓先生不在自语,极为难得的笑出声音,手指点了一下少年额头,轻快的说道:“好,以后给你找个厉害些的铲子,堵口子的时候容易些。”

  少年盯着先生呆了呆,从未见过大叔这么畅快的笑,少年也跟着笑起来,“我用手就可以堵上的,当然有铲子会更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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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子的墓地几乎是统一的,为此镇上还专门请了一个守墓人,是个姓张的老人,经常穿着一身灰色的麻布衣裳。

  卓先生陪少年祭奠过父母,知道少年有些话要与父母说说,便独自找守墓人聊天,留少年一人在坟前,等到少年说完了话,才一起返回。

  雨水渐止,回到长铗街时,只有黑云,已无雨滴落下。

  少年今日与书画摊子的老板约好要去买书,卓先生便先回家,少年打算先去书画摊,买完了书再去医馆也来得及。

  今日书画摊子的生意好似不错,任平生赶到时看到有客人正在打包十余卷画像,平日里极少见到书画摊子开张,少年便多看了两眼买画人。

  那二人面生的很,以前并没有见过。二人好像是主仆关系,一个头带斗笠胡子花白的老汉应该是下人,那个女人应该是主人,她身穿白色蓝边的阔袖流仙裙,束着一条水蓝色的束腰,双眉细且长。

  女人似乎注意到了少年的目光,展颜一笑,如花开蝶舞。

  街道两边还围着不少镇子里的人,多是男人,女人遮唇一笑的刹那,许多男人眼神发光,更有几个被自家女人掂着耳朵拽走。

  “小弟弟,也来买画吗?”女人个头很高,与少年说话时弯着腰双手扶膝,衬托的越发峰峦叠嶂,她声音娇柔,不似镇子中的大娘大婶们豪放的嗓音。

  少年不自主地面庞发烫,赧颜道:“我来买本书,不会耽搁你们买画。”

  女人看少年局促的模样,捂嘴笑着,“多可爱的小弟弟呀,我刚来雨桑镇不太熟,你可以带我逛逛吗?”

  少年后退一步,躲开女人快要摸在脸上的手指,指着围观的人群道:“我还有事,不能奉陪,你可以找他们!”

  女人微微惊异,但却丝毫没有显露,娇嗔道:“男人啊,没一个好东西,他们哪能靠得住,到时候要是被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的能怎么办!”

  少年没有答话,隔着女人向书摊老板喊道:“我晚些再来取书。”又向女人拱拱手,双腿犹如车轮急忙离去。

  女人咯咯发笑,他原就美且媚,打扮的又精致,笑起来越发引人侧目。

  任平生刚离开书摊不远,忽然被人从后拉住了竹篓,少年回头,没想到是武馆的教头李先生。

  李先生绿豆大的眼珠光芒四射,面庞上洋溢着兴奋,未待少年开口就急忙问道:“任老实,你认识那个女人?”

  “不认识。”少年如实回答。

  李先生面容忽地严肃起来,道:“胡说,不认识她怎么就只找你说话。”说完又想起任平生的外号“任老实”想来不会撒谎,便立刻换了一副面容,搓着手道:“你们说了什么啊,她有没有告诉你她的名字,芳龄几何,家住哪儿,是否婚配?”

  少年一阵头大,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一个女人怎么会跟自己说这些,只得把二人方才的对话叙述一遍。

  “可惜了,可惜了!”

  少年莫名其妙,:“李先生,什么可惜了?”

  “你个傻小子懂个屁。“李先生脸上似乎堆了许多脸谱一样,瞬间又换成一副样子道:“你看那女人腿长不长?”

  少年不明所以,只是点头。

  李先生双手摩擦:“这腿肯定很厉害,一准能夹死人!”

  少年挠头,“那女人功夫比你还厉害?”

  李先生可是镇上武馆的教头唉,身手还能差到打不过一个女人?

  “说你是个傻小子还真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回头我得找卖画的聊聊,看他知不知道是谁家的。”

  少年赶紧离去,李先生的眼神太可怕了,应该是那个女人欠他钱,而且还是很多钱,他的眼神恨不得能把人家的衣服扒下来抵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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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桑镇只有一座衙门,叫都尉府,在长铗街中段,大门向南开,门口是一片广场,传说哪儿曾是练兵用的校场,还有检阅台,台子上还有一堵墙,像是用铁水浇灌出来的,硬邦邦的。

  今日都尉府大门紧闭,就算站在大门口也听不到丝毫的嘈杂,完全不似往日人来人往,吆五喝六。

  都尉府第二进院子大堂里,堂堂的都卫谢大人竟然垂手而立,唯唯诺诺,主座上却坐着一名女子,身边还站着个头戴斗笠的老汉。

  大堂场面寂静的尴尬,谢大人堆着艰涩的笑,道:“大人要买画何必亲自跑一趟,安排下来属下就可以办了,哪能让您破费。”

  主座的女子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吹,轻飘飘的道:“既然都卫大人有心,耿清,你给谢大人算算这些‘流光图’的价钱!”

  “流……流光图,司正大人,这是流光图,可以查看画中人过往的流光图?”谢远双腿发软,如果真是那个可以观人过往的流光图,把自己的府衙拆了卖掉也买不起啊。

  “谢大人,你可是修仙世家谢家子孙,这么多年你居然没有发现大街上天天挂着出售流光图?”女人面带失望。

  谢远听到此话,面容苦涩非常,喃喃道:“我是一个废人,尤其对家族来说可能连废人都不如,修行上更是不入门,何况这东西不启用时就算一般修行之人也看不出,而我……”

  主座上女人慵懒的打个哈欠,打断道:“行了,你们谢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懒得听,免得你家的老头子又怪我吕非尘多管闲事。”

  谢远虽是谢家不成器的子孙,但还是有些眼界,何况自己的这些个不长脸的事说出来也不光彩,便岔开话题道:“不知司正大人购买这些流光图所为何事,这些图像得有十几个吧,可不是一笔小钱。”

  吕非尘放下茶杯,懒洋洋地道:“总算还能问些正事,这个事你还是能帮上些忙。“

  吕非尘欠欠身子,傲人的身姿风味十足,又道:”不过,事情的原委你不要过问,问了对你也没好处。你只需要配合我的人,把镇子上15岁以下那些孩子的情况汇报上来。“

  谢远不敢久呆,赶紧躬身退去,找寻主簿索要户籍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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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近正午,任平生从医馆走出,重新回到长铗街书画摊子。

  还没到书画摊子,少年忽地眉头直皱,也不知是那个老板出门没看黄历,还是福祸相依,今天的书画摊子事情是一波接一波。

  书画摊子前有三个少年,为首一人身穿白袍,腰佩白玉,白玉光洁,仔细观瞧内里似有云海涌动一般。那白袍公子手拿折扇,看似气度优雅,却面目狰狞,三人已经掀翻了书画摊子,正要对那个告饶的老板拳打脚踢。

  少年赶紧上前,书画摊子老板总算与大叔有点点交情,此时若不出手,少年迈不过心中的那道坎。

  少年拦在书画摊老板身前,问道:“三位,事出何因,要出手伤人?”

  为首的白袍少年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出手阻拦,手中折扇指指点点,眼中鄙夷,斜视道:“小子,想要强出头,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这个死老头一副破画居然开出天价,不给他的颜色,怕是以为小爷好欺负,你赶紧滚开,拳头可不长眼。”

  少年扶起书画摊老板,语气平和道:“价由卖定,买由客决,三位若嫌价贵可以不买,不至如此!”

  “呦,还是个读书人。”白袍少年忽地面色一寒,冷声道:“滚开,你爹妈没教过你,闲事少管吗?”

  少年脸上浮现极少出现的冷峻,:“这位客人,请适可而止。”

  少年脸色的变化自然被白袍少年看在眼中,呵呵一笑道:“怎么,提到你爹妈不开心了,赶紧滚,不然……”

  白袍少年话未说完,忽然被人打断:“派头真大,真够气魄,欺负起人来专挑打得过的,孙玉山,原来你们云居山就是这样的做派,佩服佩服。”

  转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位少女,身后跟着个身材佝偻的老者。少女面容姣好,看着不过二八,穿着水蓝色穿花云缎裙,束腰坠着枚压裙的玉环,玉环内如有水流。

  孙玉山暗道一声晦气,嘴上却说:“印惜儿,你们阆风湖能好到哪儿。怎么,也想插手管闲事。“

  印惜儿道:“这儿不能动用修为,让我和你们男人厮打,我可不愿意……”

  “那就走远点,免得……”

  印惜儿素手微抬道:“别急,我话还没说完,我不想打架,他可以。”

  少女指指身后的老头,那个老头老迈不堪,可能不用别人出手,自己随时都会摔倒一般。

  任平生早先就注意到那个老者,老者看着很弱,可是少年总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像是在武馆时被狼盯住的感觉一样,充满危险。

  孙玉山和身边两个随从似乎没有注意到老者,直到少女提醒才发现那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头。他身边随从盯着老头,似乎记起什么,急忙低语道:“那人好像是阆风湖的供奉,军伍出身,走的是武修的路子,我们没有优势。”

  孙玉山面色难看,似乎强忍难消的怒气,丢下手中的画卷,重重冷哼一声道:“出水才知两腿泥,到了外面有你们好看。”

  印惜儿微微一笑,侧身站着,示意孙玉山三人:你们现在走来得及。

  少年与书画摊老板二人已经重新支起摊子,少年向印惜儿拱手致谢,而摊子老板又恢复了老样子,懒洋洋的不爱理人。

  印惜儿拿起那副孙玉山丢下的画卷,画卷展开,只见上面只是画着一个女孩的人像。任平生觉得画中人眼熟,便多看了两眼,越看越是熟悉,最后确认画里的人是同住栈阁巷的……蔓清。

  少年没有露出声色,反而是印惜儿对那副简单的只有人像的画看了又看,她身后的老者也看到画卷的内容,突然出声道:“小姐,这人是……”

  印惜儿猛地一下收起画卷,老者沙哑的声音也随即止住。

  “先生,不知此画作价几何?”印惜儿问道。

  书画摊老板双目微闭,眼皮都没抬一下,任平生推推他,也不见他有任何反应,只是懒洋洋的道:“十个钱!”

  少年无语,哪有这般做生意的,小镇的人知道他的脾气不会计较,可外来的生人,尤其这些看着都是大户人家的弟子那能不生气,怪不得会挨打。

  可印惜儿居然毫无异样,让少年不禁心生好感,女孩从袖子里摸了一把,应该是拿钱,而后轻轻把钱放在一摞书本旁边,带着老者快步离去。

  等到印惜儿离去,书画摊老板才起身,把钱一把收进衣袖,顺手抽出少年要买的书籍,随口道:“书拿去,钱不用给,算是刚才你帮忙的报酬了。”

  少年摸出准备好的铜钱摆在桌子上道:“大叔说过,取之有道。尤其买书,钱要干净,更要付足。”

  摊子老板面有苦色,哀嚎道:“都是书呆子,你不给钱多好,亏大喽,亏大喽。”

  “大叔不是书呆子,不就几年前说你一句破落户吗,真记仇!”

  老板打着哈欠,“你不是也记着吗?我记性比你更好,别说几年前,十几年前的事我也记得,比如你……“

  话未说完,忽然天空接连响起两声炸雷,声音之大双耳发聩,少年根本没有听清后半句是什么。

  老板眯着眼看看天空,只是打雷,并没有落雨,摇摇头嘟囔着道:“不啰嗦,不啰嗦,免得老天爷烦了,落下一个雷劈死我。“又对着少年张牙舞爪道:”顺带把你劈个半死。”

  少年挠头傻笑。

  “唉,任平生你怎么还不走,等雷劈呢?”

  少年挠挠头,“那个,刚才那些人……”

  少年想要提醒老板,做生意不能这样的,净得罪人。谁知老板却大咧咧的摆摆手:“放心,我不会跟小孩子计较,不过倒是可以找他们家的大人理论理论。”

  少年揉着头,叹息一声,不知怎么劝这个老板。

  天空炸雷的前一刻,在登甲巷武馆,看大门的老头依着门框,眯着眼吞云吐雾若有所思的样子,手上的烟袋锅在门槛上磕了两下,天空刚好炸雷响起,老头呐呐自语:“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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