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狼环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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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雨水仿佛是在云层蓄势,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一股脑儿砸下来,噼噼啪啪,耀武杨威。

  少年拐进一条巷子,巷子道路狭窄,现在的他张开双臂,已经可以用指尖触碰到两侧墙壁。

  巷子名叫栈阁巷,不比登甲巷、春熙巷富庶,也比不上拥有碎石铺路的五尺巷和夕水巷,每到雨雪季节总是泥泞不堪。

  任平生不讨厌狭窄破旧的巷子,相反在下雨时节喜欢脱了鞋子,赤着脚在泥泞的道路上,就像小时候一样,在父母陪伴下,用脚掌丈量这栈阁巷的长宽。

  再过两天便是少年父母的祭日,他的母亲和父亲似乎是相约好了,在不同年,却同一天的日子离去。

  少年边走边盘算着攒下的铜钱,应该可以请两枚“泉府元神钱”供奉父母,老人说这种钱币可以增加亡人功德,让他们在另一世界不受苦。

  残墙破院中,被少年在山中“捡到”的卓先生五年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话语少,克已严,多忧少笑,身边总是放着一把“长相”奇怪的琴,却没有听他弹奏过。

  卓先生每日教习少年读书认字,其他的洗衣做饭、劈柴挑水全由少年主动承担,少年对此毫无抱怨,能读书识字已经知足,何况镇上的学堂贵着呢,算下来好像还是自己占了先生的便宜呢。

  除此之外,卓先生似乎还略懂健身强体的粗浅功夫,每天的文课后少年便开始练习先生教的马步,五年下来已经可以坚持一个时辰。

  屋外暴雨如柱,室内雨挂房梁。

  少年把所有能装水的器具摆到房中,这边吃过饭,读过书写完字,少年便在房檐下扎着姿势奇怪的马步。面前有一株梅花树,是少年出生时种上的,十二个枝丫错落有致,种下它已经十三年,可是始终没有发芽开花。少年在等,等他开花,亲手折一枝放在母亲坟前,告诉母亲树梅树活着挺好,自已活的挺好,还有卓先生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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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后早晨,阳光如新,被雨水洗刷一晚的空气有青草泥土味,很提神。

  任平生起了个大早,收拾好早饭吃上两口,向卓先生告别,今日要去武馆碰碰运气,说不定以后的生计就有着落了呢。

  卓先生吃饭很慢,好像粗粮咸菜也能品出少年理解不了的味道,少年学着试过,咸菜真齁。

  任平生告别时,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少年向外跑去,脚掌刚要落在门槛之外,忽地身后的卓先生咳嗽一声。

  任平生犹如被唐圆所谓的武林高手点穴般停了下来,然后慢慢落下脚掌,又理了理粗布衣衫,这才不紧不慢迈步而行。

  卓先生说过:宁可湿衣,不可乱步。

  不过,少年才迈出院门没两步,立刻拔腿飞奔,一路跑向位于登甲巷的武馆。

  房内,卓先生放下筷子,注视少年离去的方向,笑容很淡,似嫰芽之春风:“少年年少,挺好!”

  可惜少年离去的速度太快,看不到先生现在样子,不然肯定会不可置信的惊呼:先生原来是会笑的,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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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甲巷熙熙攘攘,人满为患,武馆门口更是水泄不通。

  有传言,一个少年被镇子上的都卫府选中,送到皇城一下子就被一位大人物相中,还留在了皇城,前途不可限量,而少年就是这个武馆培养出来的。

  雨桑镇与世隔绝,本地的住户可能永远无法闯出大山。听老人讲偶尔会有外地人前来寻亲,有时会带走一些亲戚家的孩子,可是这种事几十年也不一定出现一次。

  消息传来的时候整个雨桑镇轰动,还有年纪大的人说,皇城是皇帝老子住的地方,地板都是黄金的,屋顶都是玉石的。更有不靠谱的老头说:外面有神仙,飞天入地无所不能。立刻有人反驳:神仙算个屁,外面有真龙翱天,拿神仙当豆子吃,嘎嘣脆。

  任平生也听到消息,自然也认识所说那个与岁数相差不大的谢灵运,至于有没有神仙飞天钻地,有没有真龙吃豆子,谁知道呢……

  谢灵运能在皇城大有作为,少年替他高兴,这样一来他的母亲也总算是熬出头了,不用没日没夜点灯熬油般赚钱供他学武读书。

  正在此时,人群中一串儿孩童挤了出来,簇拥着一个手腕带着小铃铛的皂衣女孩。

  女孩跑到少年面前,十指交错放在背后,仰着脸庞,桃腮带笑:“任平生,我来了!”

  少年挠挠后脑勺,昨晚女孩知道自己要来武馆,说要带人来加油助威,没想到还真来了。可少年不是来武馆报名学武,根本支付不起武馆所需的费用。穷文富武,不只是读书人的自嘲而已。

  “唐圆,我不是来报名考试的,武馆招伙计,我……”

  少年话未说完,唐圆身后一个挂着鼻涕的男孩挤到前面,男孩梳着双抓髻,像是头上长着两个角,可爱非常。男孩指着唐圆,严肃又奶声奶气的道:“任平生,她说昨天自己进山了,你可以作证,是真的吗?”

  任平生点头。

  男孩似乎在思索任平生的话是不是可以相信,很快男孩做出了决定,猛地一吸气,一串晶莹缩回鼻孔:“我想了想,任平生不会骗人,不然镇子上也不会有‘老实人,任老实’的叫法,所以我相信任平生。”

  男孩说的认真,唐圆却并不高兴,举起拳头,敲在男孩两个发髻,凶狠狠的道:“任平生说有就是有,你还想想?”

  男孩揉着头,刚要分辨,唐圆大手一挥:“我已经封任平生为‘大护法’,现在我们护送‘大护法’杀入武馆。”

  男孩一脸苦相,委屈道:“帮主,不是说好‘大护法’是我来当……”

  唐圆恶狠狠的抬起粉拳,男孩很识相,立刻闭嘴不再出声,可任平生发现他嘴皮翻动,嘟囔着:“我的零花钱都给你买小人书了呢……”

  在唐圆小手一挥之下,拥挤的人群,居然真被一群小孩子硬生生的破开一道缝隙,少年笑着摇摇头,真是神仙老虎鬼,各有各的轨。

  武馆门口横放着一条长凳,一个瘦小老头正蹲在凳子上,吧嗒吧嗒的抽着烟袋。老头姓吴,本是武馆看门的,可此时能否进门全由他说了算,摇身一变,成了掌握生杀大权的门神。

  任平生挤到门口,按照卓先生教习的礼仪躬身作揖,刚要说明来意,却被一群孩子拥簇着卷进了院子,老人也不阻拦。

  自从谢灵运被留在皇城的消息传来后,武馆的生意火爆非常,急速扩张自然需要增加人手,少年前来就是为了应招活计。

  武馆这次开出的工钱很丰厚,少年计算过,如果能够得中,以后卓先生至少每个月吃两顿肉,这样就应该可以把先生养的胖一些吧。

  任平生渴望眼前的这份活计,原本上午在医馆,下午还有铁器铺子的活计,收入凑合可以养活两人。但自从铁器铺子换了老板,莫名的失去了这份收入,现在仅凭一份医馆的收入,大叔就要挨饿了。

  任平生得知武馆需要招收十来个伙计,当时已经打听过可以每日午后来此。如此一来,医馆的活计还可以同时做下去,上午在医馆,午饭后来武馆就行。每月两顿肉,想着都流口水呢。

  进了院子才知道原本负责招收伙计的是武馆的账房先生,可是现在报名的人太多,人手应付不过来,账房先生也被打发去帮忙。

  武馆除了一个写写算算的老账房,就只有两个教头,和一个看门的,帐房不在,任平生也只好去找教头。武馆现在的两个教头,少年知道有个爱喝酒的教头姓李,另外一个好像姓张。

  院子堂屋门槛坐着一个胖胖的男人,握着黄皮的酒葫芦,满脸油腻,绿豆大的眼睛盯着大门口的人群骨碌碌的乱转,嘴巴念叨着:“横看成峰侧成岭,波澜壮阔好风景??”

  念一句,喝一口,乍看之下以诗佐酒,着实文人豪客。

  少年顺着男人的眼睛看去,好似这个男人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些个胸脯傲人的妇女……少年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视线。硬着头皮上前两步,作揖道:“李先生好。”

  男人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对着葫芦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不耐烦的道:“有话说,有屁放,要报名门口排队。”

  “李先生,我叫任平生,是来应招伙计的。”

  男人撇了一眼面前碍眼少年,挥挥手:“自个去后院,找姓张的,别耽误老子做诗。”

  任平生不知道张先生长相,正要发问,男人的目光又转回大门,目不转睛,说道:“滚滚滚,到后院问去。”

  少年只好道谢告退,正走向后院隐约又听那男人砸吧着嘴念叨:“啧啧,真是山前好峰岭,恨不能怜爱万千层……”

  少年讶然,刚才是不是误会李先生了,人家是真的在做诗………

  武馆后院极大,院子中间是圆形的练武场,左右摆放着各色长短武器还有护具,院墙边还有一排十来间的小房子,不到一人高,门上装着铁门,黑洞洞的不知里面关着什么。

  在练武场一侧有二十多人排队正在排队登记,负责挑选、登记的是一个瘦高的男人,每一个人他只是简单扫视两眼,然后把人分到左别或者右边。被分到右边的则写下他们的名字、年龄,被分到左边的脸色多不好看,更有几人直接骂骂咧咧的离去。

  任平生听他们议论的内容都是来应招伙计的,想来这个负责挑人的瘦高男人就是张姓先生了。

  少年站在张先生面前时不自主的紧张,刚才看被分到左边的人要么是名声不好的,要么是长相不端正的,要么是身材瘦小的。

  少年对前两者并不怎么忧心,可是身材一项有些勉强,许是常年饭食不好的缘故,少年的身材确实要比同龄人看上去瘦弱不少,不过少年气力大着咧!

  张先生眼神一如既往的平常,扫了两下,手中的笔杆子正准备向左点去,少年急忙道:“张先生,我有力气,能干活,能吃苦。”

  张先生依然面无表情,但手中的笔杆没有挥下,淡淡道:“招的虽是伙计,但这是武馆,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

  “先生,可以试试我,真的有力气的。”

  张先生又看了眼少年道:“屁事真多,既然你不死心,也行。“

  张先生不再多话,起身来到练武场中间,指点着墙边的一排小房子,也不解释,直接说道:“随便挑一间,打赢了留下,输了赶紧滚蛋。”

  任平生正要开口,忽然一名身穿武馆弟子服饰的少年快步上前,躬身道:“张先生,任平生没有练过武,让他挑战这个是不是有些过了?”

  张先生斜眼看着任平生道:“那就赶紧滚蛋,别在这碍眼。”

  少年撇撇嘴,并未动气,小镇地处偏远,人是粗野惯了的,如果嫌弃别人说话不顺耳就怒火冲天、火烧眉毛的,还不如直接跳夕水河淹死算了,何况武馆教头都是粗人,脾气火爆,说话直来直往更是常事,犯不上为此生气。

  少年先对帮助解围的那人拱手道谢,这人是秦家公子秦清岚,比自己大两岁,家住长铗街,是镇子上数一数二的富家子弟,不仅书读的好,在武馆也是排的上号的天才。小镇还有个俗语“东秦西周各半城”意思是说长铗街东边的秦家,和西边的周家各占据镇子上一半的财富。可是要论家族的潜力,无一不看好秦家,原因就在于秦清岚无论文武皆属天之骄子,而周家的子弟周宵相比之下就只是一个不太高明的败家子。

  少年听说过小镇传闻,武馆除了两个教头之外,还用秘法豢养一批野兽,可以用野兽熬打磨炼弟子的功夫,可是谁也没见过,想必小房子里关着的应该就是那批神秘的野兽,镇子上年轻人哪个不是对此好奇非常,现在既然不用花钱就的长长见识,为什么不试一下,何况这份活计对任平生很重要。

  任平生面对张先生拱手作礼道:“我选第一间,有劳张先生。”

  张先生原本就比任平生高上许多,此刻站在瘦弱的少年面前显得尤为伟岸,他面无表情,只是挥挥手,即时便有武馆弟子打开第一间的铁门。

  秦清岚见少年已经决定,便也不在相劝,轻声道:“任平生,打不过就认输,张先生会制服野兽的,不要意气用事。”

  少年道谢,随即转身紧盯着那间小房子,严阵以待。

  铁门哐当一声拉开,一头体型足比任平生半身还高的灰狼钻了出来,灰狼站定,目光注视着张先生,似乎等待他的命令。

  张先生手臂缓缓抬起:“现在滚蛋还来得及!”

  少年没有废话,道:“有劳张先生。”

  张先生嘴角微挑,冷笑道:“虽说这种比试不会有生命危险,但难保万一。小子,但愿你不是在充大个。”

  灰狼似是感受到主人的心意,咽喉不时发出呜噜噜的低吼,呲着牙,前爪在地面磨蹭。

  只见主人手臂挥下的瞬间,灰狼四肢微曲猛然发力,嗖的一声直扑少年咽喉。

  少年常年在山中攀岩采药,跟随猎户学习打猎,每日还要练习卓先生教习的看似粗浅的马步,身体灵活性和气力确实比同龄人强上不少。

  眼前这头灰狼体型庞大,虽被秘法豢养,但野兽的本性并未消失,它的动作之快,下手之准比山间普通野兽更有章法。

  灰狼凌空直扑,眨眼即至,少年早已做好准备,对野狼的习性也不陌生。狼只是野兽,攻击无外乎扑、咬、爪,和十分敏捷的速度。

  少年低头弯腰,躲过灰狼直扑,而后立刻调整重心,应付第二次攻击。果然,灰狼一扑不中,落地之后迅速调头,几乎毫无间隙发动第二次扑击。

  少年如法躲避,这次灰狼落地之后并未继续发动攻击,而是围着少年转圈,喉咙中‘呜噜呜噜’的声音越发密集。

  少年手中没有武器,只能等待灰狼露出破绽自乱脚步,他在等,它也在等。

  突然,灰狼在少年更换脚步的瞬间猛然跃起,攻击的目标依然是少年咽喉。

  危急之下少年上身向后仰去,可毕竟换步之时耽搁了些许时间,虽躲开了咽喉的致命一击,胸前却被锋利如刀的狼爪划出三道皮肉外翻的口子。

  灰狼闻到鲜血的味道,变得越发暴躁,速度竟然又有提升。少年左突右闪,虽未重伤,可胸前又添三道血痕,但少年也挑准了时机,在灰狼脖颈留下两拳。

  少年盯着牙齿满是粘液的灰狼,胸口快速起伏,大口大口的呼吸,灰狼速度太快,攻击又狠,自己疲于应付体力消耗太大,想要赢就不能久拖。

  少年尽量稳住呼吸,右拳蓄力待发,要冒险一搏。

  在少年正面相隔不过五步的灰狼没有发起攻击,却在后退,后退之时速度不快,呲着牙,眼珠丝毫不离眼前的猎物。

  围观的伙计议论纷纷,都觉得不可思议,狼在后退,一个瘦弱的少年竟然赢了。不过,张先生和秦清岚二人却目不转睛,竟然有些紧张,同样充满紧张的还有场中少年。

  突然人群发出一阵惊呼,那头原本缓缓后退的灰狼毫无预兆开始攻击,速度之快令人咂舌。原来它后退只是在寻找合适的助跑距离,并不是害怕恐惧。

  灰狼四肢不停,急速奔跑,少年却没有任何动作,他在等,等灰狼跃起。只有灰狼跃起的时候,才知道它攻击的方向,不然提前行动只会自乱阵脚,其中滋味或许只有场地中的少年能够尝到。

  少年眼中忽地光芒一闪,他眼中灰狼前肢已经扬起,这是它即将跃起的前兆。同一时间,少年左脚回撤半步,蓄势已久的右臂抬起,灰狼业已到了眼前,最后一搏就是现在。

  “住手!”一声爆喝炸雷般响起。

  少年只觉眼前一花,右手手腕已经被人紧紧捏住,面前的灰狼似乎撞击到了重物,砰的一声落在地上,嘴中呜鸣,耷拉着尾巴跑回墙边。

  张先生松开少年手腕,冷哼一声道:“小子,你没赢,走吧。”

  精神松弛的瞬间,少年呼哧呼哧大口喘气,汗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吧嗒吧嗒砸在地面。

  秦清岚上前,拱手道:“张先生,任平生并没有输……”

  “他也没有赢!”张先生打断道。

  “仗着点小聪明,以为狼铁头铜骨豆腐腰,想着一拳砸断灰狼脊骨就可以赢了?你知不知道砸断灰狼的同时,灰狼的爪子也会割断他的喉咙?”

  “可是……”秦清岚还要分辨。

  任平生扯扯秦清岚衣袖,道:”张先生说的没错,是我没赢。“

  少年对着张先生和秦清岚拱手做礼就要告辞,秦清岚拉住少年道:“任平生,你在前院等我一下,我马上过来。”

  在前院,任平生看了看,那个手拿黄皮酒葫芦的男人已经不知去向,少年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等着秦清岚。胸前六道抓痕虽然不深,但是汗水流过的时候,还是钻心的疼痛。

  少年想学爱喝酒的李先生作诗,借以分散注意力,可酝酿了许久也没憋出个屁,真应了那句话:诗以咏志,人穷??志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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