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灭(夷)将军
鱼叉和虎爪伏在山林边缘的草丛之中,望前方大气也不敢出。
他们二人离开独猪洲后,远远地坠着那艘离队的小帆船,一直来到东山岭下一处隐蔽的海湾。帆船停在了湾口,一个身影迅捷无比地向东山岭上掠去。
二人皆生好奇之心,便悄悄地跟了上去。哪知道等他们赶过去时,早不见对方踪影。不过虎爪这些年得来的名气也不是吹出来的,身为出色的猎手,自有一身旁人难及的追踪之术。
这一路追来,虎爪的神色却是越来越凝重,对方的高明简直超乎他的想像。
山林中的追踪不外通过三个途径:行进时留下的痕迹、气味以及衣袂舞动的声音。
当时正是北风,而且对方已经走远,听风辩位显然不行。
但一般人从山林中经过,不论如何小心,总难免会留下种种痕迹。即使是再细小的痕迹,都难逃虎爪这样经验丰富的猎人眼睛。可从山脚到山腰少说也有三四里路,那人一路行来,竟然没有留下一个脚印。
不留脚印,一流的高手或许可以办到,但更可怕的是,连草木折断的痕迹也极难寻觅。由此可知,对方的轻身功夫简直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就算是以枊摇七荡而闻名琼州的唐家,恐怕也没有这样的高手。再高明的轻功,总需要借力才行。虎爪虽然算不得武林中人,但这点道理却是懂的。
幸好对方无法完全封闭身上无时不散发气味的毛孔,凭着那淡淡的气味,虎爪总算没把人追丢。可是凭着猎人的直觉,他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甚,这一次的“猎物”对他绝对有着莫大的威胁。
鱼叉也罕有的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但他的好奇心显然已经被勾起,单只是对方来自于巡洋船队这一点,便对他有着难以抗拒的诱惑。
二人小心翼翼的追踪到这个小山谷里,总算没有白费功夫,找到了对方的踪迹。
此刻已近午时,一个年约五十多岁的男子正坐在门前的木凳上,一下一下的劈着柴。
他劈得如此专心,似乎他的天地里便只剩下劈柴。每一刀都劈在木头的正中,一劈到底,却没有与放在下面的木桩有丝毫接触。
劈好的木柴被他随意的甩在右边,却如认真堆放那般码得整整齐齐。
在他的左边,只剩下十余根尚未劈开的木头。
一名身着灰布长袍的老者在离他丈许远的地方,悠闲自得地坐在一块青石上,似乎在欣赏精彩的表演般,兴致勃勃地看着劈柴的男子。
二人均是沉默不语,只有劈开木头和堆放木柴时发出的轻响,随着一种特异的节奏循环往复。
鱼叉和虎爪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神中的讶异。
那个劈柴的男子他们都认识,每个月的月中,他都会挑着一担木柴出现在陵水县城的集市上。那一天,正是陵水县民间约定的大集之日,四面八方的百姓均会赶到县城,以自己的劳动所得换取生活所需。自他们二人很小的时候开始,便一直如此。
陵水周围多是山林,木柴并不容易找到买主,很多时候他都是担着丝毫未减的木柴离开。
见的次数多了,鱼叉曾颇为他的生计担心过。可数次搭讪,对方根本不理会他,只用手势表示自己的想要的价格,鱼叉也渐渐懒得去多管闲事了。毕竟他自己身上的负担不轻,哪还有心思为一个陌生人去操心。
但现在他却暗自为他捏了把汗。
这个来自大明巡洋船队的老者让他生出高深莫测的感觉,绝对是他生平以来见过的最厉害的人,即使是冯轩朗对上他,也是有败无胜。
“啪!”最后一根木头被劈开,劈柴男子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将木柴抛出,刀尖抵着木桩,长长地叹了口气。
“动手吧。”声音中夹中一丝无奈,却没有半点畏惧。
对方的气机早已经牢牢地锁住了他,却一直没有动手,眼力高明的叫人可怕。
要知道他虽然一直看似无备的劈柴,但每一个动作无不包含着他数十来的苦修成果,无论对方从哪个角度攻来,都将面临着他最强势的反击。
即使是比他高明的对手,也绝无法在他蓄尽全力的反击下讨得半点好处。
劈开最后一根木柴的时候,因无以为继,正是他气势最弱之时。
仅是对方这点耐性和眼力,便已经让他心神再难保持平常的境界。
“和我做个交易如何?”声音轻细,却又清晰无比。
鱼叉和虎爪同时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似乎那老者就在他们耳边说话一般。
“哈哈哈!”劈柴男子陡然直立,焯焯的眼神竟然透出无比的斗志。不过心里他却是有苦自知,从对方出场到现在,二人的比拼便已经开始了。
他现在的气势已弱,对方却仍然没有露丝毫破绽,若他不主动出击,此消彼长之下,他只会败得更惨。
鱼叉和虎爪对视一眼,均是感觉不虚此行。那劈柴男子虽然长得高大魁梧,但平时看起来普通之极,谁能想到竟然还会有这样凌厉的一面。二人身在远处,仍然感觉到其不住散发出的浓烈杀意。
“只要你回答我三个问题,然后立即离开,我绝不留难。”老者仍然不紧不慢的说着,丝毫不为对方的气势所动,任狂风肆虐,他却如露出地面的巨石一角。
劈柴男子眼神变得愈渐凌厉起来,双膝微曲,随即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疾射而出。眩目的红芒笼罩全身,一阵若鬼哭般刺耳的声音响彻山谷,转瞬间已飞临老者头顶。
“你老了,啰嗦!”暴喝声中,红芒如沙漏中的沙粒一般,迅速聚往劈柴男子手中的“柴刀”,让人直觉诡异之极。
灰袍老者姿态丝毫不变,右手缓缓伸出一指,手臂慢慢向上抬,嘴里仍然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东西在哪里?”
“叮!”那如枯树枝般的手指微微一曲,轻轻地敲在了快若闪电般劈来的刀面上。
劈柴男子闷哼一声,如陀螺般迅速地向外旋转而去。
鱼叉和虎爪均是目瞪口呆。那老者的动作慢如蜗行,却偏偏能后发先至;那劈柴男子凌厉无比的一刀,本是劈向老者的头,却偏偏向老者的手指“撞”去。
这大大超出常理的一幕,让人只觉难受之极。
二人暗自思虑之际,场中的拼斗更加激烈起来。
劈柴男子落地借力之后,舞起一片红芒护住全身,此刻正犹如一道红色的旋风,快若闪电地从各个方向攻向老者。虎爪已是眼花缭乱,鱼叉也只能勉强看清其攻势。
灰袍老者的动作没有丝毫改变,仍如之前般慢吞吞地以一指御敌。
不论劈柴男子如何狂攻,他总能一指敲中对方的刀面。“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刹那间劈柴男子已经攻出八十四刀,却连对方的衣角也没触及丝毫。
这景象极为怪异,一个动作缓慢的老者,被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从四面八方疯狂攻击。
鱼叉和虎爪的脑子此刻已经是一片空白了。
天下间竟然有如此厉害的人!
那劈柴男子已经让他们惊为天人,设身处地,虎爪可能挡得住一下,鱼叉顶多七八下,而且还得使尽浑身解数。天知道,若是那老者全力展开功势,那又是何等光景。
当然,二人也并非如此不济,尤其是鱼叉,冯轩朗的眼光又岂会有差。只不过二人实战的经验少之又少,鱼叉当年虽然力战七十二海盗,但那只不过是群乌合之众,连二三流的高手也没有几个。
此刻亲眼目睹这两个武功高绝的人相斗,二人自是各有一番感悟。
那老者似乎知道了二人的心意。在劈柴男子攻出一百三十刀时,他一直闲着的左手在地上轻轻一按,整个人如被风吹起的树叶般,“飘”了起来。
“叮……”如雨点般的轻响骤然响了起来,越来越密集。
老者十指齐动,交替轮流地敲击着劈柴男子的刀面。每敲一下,劈柴男子的眼神便要暗淡少许。他的攻势早已无法展开,只能被动的护住胸前要害,不住后退。
“哇!”也不知道被敲了多少下,劈柴男子一声惨叫,喷出一口血雨,手中“柴刀”脱手而飞,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般向后抛飞。
劈柴男子的身体重重坠下,落在离二人三四丈远的地方,本是黝黑的面孔一片惨白。
柴刀落在离他四五尺远之处,红芒隐现,犹自散发出嗡嗡的低鸣。
二人被红芒吸引,这才看清那刀的真面目。
那是一柄背厚面阔,造型特异的刀。刀背上开有一圆孔,那阵鬼哭的声音想是从那里传出;刀柄比一般的刀要长些,尾部镶有一黑色金属制成的鬼头;刀锋森冷,一看便知相当锋利。
这样的刀显然不是一个劈柴之人所拥有的,二人顿时生出好奇之心,原本那微弱的救助之心也立即压下。从某种程度上,他们二人均是深信,从宝船队出来的人,应该是“好人”,毕竟那是他们自小的向往。
灰袍老者如同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背着手慢慢地向这边踱来,身体佝偻着,一幅老态龙钟的模样。
若不是刚才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二人只会将他当做迟暮的老人,现在心里却全是敬畏。
“人人都说,当年你逃出之后,定会起出巨宝,独自享受富足的生活。”灰袍老者在劈柴男子一丈外站定,仍旧用他一惯的腔调说着:“我也希望如此,可二十多年遍寻无果,我才想到有另一种可能。”
劈柴男子剧烈地咳嗽着,满脸血污,黯淡的眼神里反而透出一种解脱。
“施进卿告诉我,大战前三个月,陈祖义突然抱回一个不满周岁的男孩,说是他的儿子。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本不放在心上,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又能翻起多大的浪来。现在看来,我是低估了你的忠义。谁能想到火爆狂傲的灭夷将军郑克武,竟然能隐忍二十多年平淡无奇的生活,默默无闻地守护着自己的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