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糟心事足以让人食不下咽,几件糟心事更可令人失去饥饿甚至口渴的感觉。
火链结实得像烧红的铁链,足有上千根之多,根根缠绕在无乡身上。远远望去,火链的轨迹就像一个诱人沉沦的漩涡。
火链与皮肤接触的地方发出兹兹声响,冒出阵阵白气,传出淡淡肉香。
肉身上金光已褪去,漏在锁链外的皮肤满是焦痕,就更不知直接接触火链的肌肤被炙烤成何等模样。
但无乡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呻吟声发出。
成千上万的怨魂,成千上万的念头齐齐钻进心头。南无乡沉浸在千百重无可奈何的哀怨中,只能感受到一重接着一重的怨念冲击,完全不知肉身所受的创伤。
“哈哈哈——”
炉心魔这才大笑着现身出来,站在一根锁链上,看着被包成茧的难无乡,仿佛在期待一只烤箱里的鸭子!
“终于,你也将成为我的一部分!”
铛啷啷啷——
炉心魔双手一举,千条火链齐震,无乡身上刷刷的掉下一层黑灰。
火链随即收紧,将已经焦糊的人影,挤压得越来越纤瘦。南无乡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起来。
这正是炼妖灵狱的厉害之处,熊熊戾火炼化肉身,重重怨念吞噬心神。常人莫说被千百条沉沦火链缚住,即便是一条也难以撑持。
唯独南无乡体魄胜过寻常修士百倍,加上有一丝火属性的法则的气息潜藏在身,更有风水扇这样蕴含水属性法则的灵宝护体,才能至此仍保存一丝生机。可惜,这丝生机却不能成为他摆脱困境的倚仗。
此时,无乡的识海宛如无尽泥潭。无乡淹没在泥水之中,每欲强提精神,在泥水中露出个头,便又被无数只人的手、兽的爪或鸟的喙拖下,将其整个的按下去。
泥浆从七窍灌入。
眼不见色,耳不闻声,鼻不嗅香,舌不尝味,身不感触。唯有一股不屈的意念,仅守心中最后的净土!
山村里,皇陵中,万蝎岭下,青兰小居。
呼,呼——
分不清是压抑的喘息,还是缓缓的心跳声。
点点片段挥之不去,激起对生机最后的渴望。
一点灵光,赤红色的,从重重怨魂中投射出来。像花瓣张开,怨魂齐齐朝外一涌,裂开一个缝隙。
一颗火种,拳头大小,盈盈弱弱,扎根在泥潭之下,突破泥潭而出,挺立在泥潭上方。
砰,砰——
以火种为中心,一股截然不同的火灵之力发散开来。火种随即发出心脏一样的跳动,节奏越来越稳,劲道越来越强!
泥潭之下,怨魂们先是浪花一样前仆后继的涌来,又潮水般避之不及的退去。
声声跳动中,火种的根系延展开来。根系纤如发丝,分化出千万缕,根根缠绕在怨魂身上。
这些怨魂有的人形,有的兽形,有的禽形,皆是无奈沉沦在泥潭之内,对这个泥潭最是恐惧,也最是深恶痛绝的。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把他人拖下,也无非是为了借力让自己逃离,或者爬的更高一点儿而已。
此刻却像遇见更恐怖的东西一样,纷纷往泥潭更深处坠去。
却避之不及。火种根系纤细,看似羸弱,但在泥潭中穿行却无阻碍,比这些聚在一起,毫无秩序,只知胡乱冲撞的怨魂不知快了多少。
更神奇的是,怨魂无论何种形态,只要被火丝粘身,立马便会被洞穿肢体,从此失去行动能力,只能在原地挣扎。
随着被绑缚的怨魂增多,根系也越分越多,且急速铺展开来,朝四方蔓延开去。
炉心魔在原处怔住了。不知何故,南无乡的生命气息突然稳定下来,在吹一口气就会死掉的边缘稳定下来。
他无从得知怨魂涌入无乡识海之后的事情,因他也不敢与这些怨魂建立精神上的沟通,否则自己也会沉沦,成为怨魂的一员。
只好心一横,熊熊烈焰自身上燃起,顺着火链直奔南无乡。
腾的一下,已经焦糊得不成样子的南无乡,顿时被一团烈焰包围,再度发出噼啪的响声。与凝练成火链的火焰不同,这是炉心魔真灵所寄,使用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根源之火。
在无乡心口处,一团黑光和一团金光,正自护持其心脉不绝。被此火着身,金光黯然一收,还同时将黑光收起,随即顺着烧裂的肌肤钻了进去。
哈哈哈!
炉心魔再度大笑。连七窍塔的灵宝之身也难敌他的根源之火,躲到南无乡的肉身里去了。那南无乡的血肉之躯,又能坚持多久呢?便双手抱胸的静待起来。
在炼妖灵狱,或者干脆说成是炼妖炉之外也可。
文松龄等人看着百丈高矮的火炉,上面重重兽影灵光一闪的浮化而出,纷纷朝炉内钻去。
与以往这些兽影浮现后,大肆争斗一番,又会再度附归到炼妖炉上不同,这一次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之久,期间兽影自涌入炼妖炉,便再未出现过。
炼妖炉上的兽影越来越少,就连形态都发生变化。炉身上有些地方一改凹凸不平的暗红本相,呈现出光滑之态。看样子,炉上的兽影减少了五分之一左右。
至此,终于再无兽影浮化。
文松龄心中暗忖,先前炼妖炉上的种种异象,必是炉心魔在炼化南无乡,现在没了动静,必是南无乡已经陨落。
当即把手中的破邪剑往空中半卷的千机书卷上一抛。
破邪剑没入书卷之中,撒出一片黑光,仿佛黑夜降临。
半卷的书卷一下摊开,顿时天地齐震,演化出一团米粒大小的墨色符文。
这些符文一出现便不停爆开,衍生出更多符文,但随着符文数量增加,墨色越来越淡,到最后符文铺天盖地,不知多少,竟成纯白之色。一股浩然清正之气,自这些符文中散发出来。
嗡——
一声龙吟般的剑鸣,符文往中间一聚,在一颗灿烂骄阳中,化作一口白亮异常的宝剑。
“斩!”
文松龄剑指轻挥,宝剑直奔炼妖炉斩去!
在炼妖炉中,炉心魔脚下的锁链不知从何时开始颤抖起来。炉心魔本就狰狞的眉头,更不知何故的紧皱。
在层层锁链的绑缚中,南无乡的身躯已经萎缩到三分之一大小,但任他如何催动根源之火,也都无法再进一步将其炼化了。
“难道此人竟将肉身锻炼成金刚不坏之境?如此的话,岂不是必须毁其元神,才能将其消灭了么?”炉心魔心中犹疑,“这样一来,他身上的功法、秘密岂不就无法获取?”
原来炉心魔一直另有所图,故而想炼化其肉身,存其元神。
“他修行不久,行迹总归可循。只要按图索骥,未尝不能获得他所得的造化,可是将其斩杀的机会,错过了也就没有了!”
炉心魔可不是优柔寡断之辈,打定主意之后,当即挥手一招。只觉红彤彤的灵狱空间忽的一暗,半空里现出一杆红色长枪来。
这长枪枪杆通红,似烧红的铁棒,枪头像一个黑疙瘩,上面凹凸不平的闪烁着金属光泽。
炉心魔持枪在手,微微一抖,面目便狰狞起来。空间一荡,无数黑色符文自枪尖上涌出,就要向无乡刺去。
正此时,突觉身后传来一股杀气,顿时脊背发凉,竟有丧命在即之感。危急之间,只好强行改变力道的向后一拨!
嘭——
一颗足有千丈大小的骄阳在松香山上炸起!一团刺目光环由近及远的散开,跨过整个松香山脉,闪耀在雍州之地。
嗷——呜——
光亮之后是一团乌云,里面裹着一只只少了翅膀的妖禽,缺了肢体的走兽,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如脱缰野马,四散奔去!
松香书院的弟子们只觉一阵头皮发麻,顿如坠入无间地狱,胆战心惊的不知躲避。
“浩然罡气!”
黄真见怨魂冲来,忙沉元纳气,背上长剑腾起,在盘旋中化作百余口,散发凛凛的沛然正气,排列在千机书卷四周,将书院护在中间!
那些奔走的怨魂似乎不喜这些剑气,冲撞几次不得入门后,便往别处去了。
就在这时,乌云中传出一声长啸,那些奔走的怨魂顿时露出痛苦表情,或抽搐或哀嚎,竟以去时十倍的速度,又向乌云处汇聚过去。
“这,这——”文松龄嘴角溢血的趔趄几步,还是宴如书手疾眼快,上前扶住,才免于跌倒,“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师兄,炉心魔虽然未灭,但炼妖灵狱已破,我们还有千机阵相助,何故惊慌啊?”宴如书渡了一口真气,平复了文松龄翻涌的气息,有些奇怪的问道。
“不,不是炉心魔!”
文松龄解释毕,一声清脆异常的凤鸣声响彻云霄。一根火柱破云而出,上通九霄,下探幽冥,天火、地火交汇为一,在乌云中间又交织成一颗骄阳。
骄阳发出规律至极的跳动,迫的怨魂不敢逼近。
但在火球周围,这些怨魂似乎又屈服于另一股淫威之下,不得不硬着头皮的朝火球扑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连如何运用都不知,却能元神寄托于一段残缺的法则之上,化育出新的生机!”
炉心魔的声音从乌云中传出,随即一道红光分开乌云,向骄阳刺去。
红光洞穿骄阳而过,正是那柄红杆长枪。长枪刺穿骄阳后丝毫不停顿,竟直往北方去了。
怨魂们紧随长枪的轨迹,鱼贯钻入骄阳之中,为灿烂骄阳增添一丝幽沉之色,却再未钻出。
半晌,众人只觉眼睛一花,火球上好像长了一双翅膀,挥动间,满是怨气的松香山似乎净化了不少。
文松龄并指成剑,望着炉心魔,以及悬浮着的骄阳,眼球随着心思左右不停的转动。
在炉心魔与火球旁边,与二者齐高之地,一口白闪闪的宝剑,也随着文松龄的目光不断的调换着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