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轻尘的“剑仙山庄”坐落在潞州城的西南隅,方圆数十亩地,重楼叠院,屋檐纷立,院墙高砌,从外望去,一派显赫气象,十七年前莫轻尘力排众议,带着妻子单梅秋,以及山庄十几个用剑好手,赶赴遮天岭,参与灭魔大战,一场惨战下来,除了莫轻尘夫妇和一两个弟子之外,其余全部战死。
这一战虽然惨痛,但却为“剑仙山庄”奠定了江湖地位,更何况是在嗜武如命的潞州城,莫轻尘可谓是一搏成名天下知,着实风光了好些年,而他收养镜水月,也是出于增加本门声威的目的,这个孩子接到山庄抚养之后,莫轻尘夫妇对她越发喜爱,两人长年无子,得此一女,也算是安慰。
没想到在镜水月四岁的时候,莫轻尘发现她在池边观鱼,眉宇间气象万千,绝不似一个四岁女娃应有的气质,过度担忧之下,他不顾夫人单梅秋的反对,把镜水月送到了天云观,交给仁云天师抚养,仁云天师秘密给镜水月喂以“洗髓丹”,滋养镜水月自身之体魄经脉,暂时压制了叶千行魂魄。
在送走镜水月后,单梅秋一度大病一场,过了两年,竟然得了意外之喜,添了一个大胖小子,取名做莫怀远,意思是怀念远方的“女儿”镜水月。莫轻尘老来得子,宠溺有加,沉浸在天伦之乐中不可自拔,加上他已然获得的地位,更是让他逐渐不思进取。
终于在七年前,重新出战潞州江湖武斗会的莫轻尘,败在了另一柄剑之下,而这柄剑的主人姓楚,名作楚歌童,年纪轻轻,剑法却高超奥妙,接连几次比拼下来,莫轻尘有败无胜,一腔豪气也落入酒尘之中,从此长醉不醒,单梅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没有什么办法,这些年她和镜水月一直保持书信来往,却只是报个平安,对如今的惨淡只字不提。
看自己丈夫成了酒君子,单梅秋只得代替丈夫出战,她本来剑法就不如丈夫,因此几次败北下来,虽然自己山庄还是挂着“剑仙山庄”的招牌,但招牌多年风雨,已经陈旧不堪,所谓“剑仙”,早已有名无实,后来楚歌童所立的“剑仙山庄”却又被邓离击败,最近这几年楚歌童和邓离两人互有胜负,潞州城也因此有了三个“剑仙山庄”。
一山不容二虎,如此局面自然不会长久,于是在这次潞州江湖武斗会上,三个“剑仙山庄”只能留存一家,其余两家败了的话,从此摘除“剑仙山庄”的牌匾,莫家这个招牌,已经挂了上百年,而辉煌高光时刻,不过距今也才十多年,有感于此,莫轻尘眼看百年基业毁于自己手里,更是痛苦逃避,向酒中寻找安慰,甚至开始沦落于烟花柳巷。
单梅秋眼见自己丈夫怂包窝囊,也终于绝望,她已决意,在这次武斗会上以血唤醒丈夫,但是望着自己十岁出头的儿子,她又不忍儿子失去母亲,因此在种种纠结反复之中,常常以泪洗面。
莫怀远从小就喜好练剑,也格外勤奋,完全不同于他的父亲,这也是单梅秋在生活里唯一的安慰了,但她一直也惦念着远在天云观的养女,她知道镜水月十八岁将会有大劫,自己却无能为力,只有深夜里默默流下的泪水才能缓解心痛。
当镜水月一行人走到“剑仙山庄”门前时,儿时的记忆涌上镜水月心头,看着山庄陈旧的大门,布满了蛛丝灰土的牌匾,镜水月不禁落下泪来,风骁骑轻握她的手,以示安慰。这几年“剑仙山庄”不振作,佣人仆人也跑了很多,在岁入如此紧张的年头,单梅秋硬是从中挤出一笔银子,每年寄往天云观仁云天师处,算作给镜水月的养育费用。
为了此事,单梅秋没少和莫轻尘争吵,后者埋怨说,为了一个养女,何必耗费银子,银子没了他可怎么喝酒,单梅秋极为恼怒,打碎了莫轻尘数坛酒罐,可怜莫轻尘长年低迷不振,对妻子的恼火已经不敢反抗,而是偷着变卖家产,混迹酒肆,花钱买醉的同时,抛给说书人几两银子,让说书人给他讲述当年“剑仙山庄”威名赫赫的陈年往事。
镜水月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知,但见到“剑仙山庄”如今的破败景象,就能知道这些年她的养父养母日子绝不好过,扣门半天,才有一个年老的仆人走了出来,代为传达,这个仆人在山庄多年,也曾见过小时候的镜水月,虽然他已经老眼昏花,认不出镜水月,但听到镜水月自报家门,忍不住老泪纵横,忙去通传夫人单梅秋。
单梅秋正在后院督促自己儿子练剑,听老仆禀报说是镜水月来了,忙带着儿子奔出去迎接。她早先几天得到仁云天师的书信,已然激动的失眠多日,今天镜水月终于出现在面前,母女两人抱头痛哭,莫怀远静静的站在母亲旁边,看着从未逢面的大姐姐,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镜姐姐……”
这一声童音,把大家惹得哈哈大笑,单梅秋和镜水月也破涕为笑,一行人步入山庄正厅,得知镜水月一行人还没吃午饭,单梅秋赶紧命庄里的仆人去预备午饭,一行人落座之后,镜水月问道:“娘,我爹呢?”
单梅秋本来止住的泪水,又忍不住落了下来,这些年她隐忍已久,无可倾诉,见到出落成美丽端庄少女的女儿,就忍不住把这些年山庄的经历一股脑说了出来,此时莫轻尘还在城里某处酒庄大喝特喝,酒鬼毕竟有酒就够了,甚至女儿回来,他也没什么兴致在山庄里等着。
众人面面相觑,镜水月则抱着母亲陪她又哭了几场。运广暗想这个忙恐怕真的不好帮了。风骁骑发现单梅秋眉宇之间和镜水月竟有相似之处,她眼角已有皱纹,但看得出年轻时必是一个美貌女子,皱纹刻印了人生风霜,这是镜水月和风骁骑还没有经历过的。
镜水月一一引荐了师兄们给单梅秋,当介绍到风骁骑时,镜水月一句“骁骑哥”,单梅秋就洞察了女儿的心思,十岁大的莫怀远则伸着小手,想摸一摸风骁骑腰间的断刀,单梅秋呵斥了两句,风骁骑却笑着把断刀解开,递给莫怀远,莫怀远爱不释手,竟然用这柄断刀舞了一套莫家剑法。
剑法虽然徒具其形,但看得出他的基本功已经是相当扎实,众人交口称赞,单梅秋虽然嘴上谦让,心里却乐开了花,女儿和儿子是他唯一的指望。镜水月笑道:“远弟,你干嘛练剑啊?”
莫怀远抬起头,说道:“姐姐,我娘说了,长大后我要保护我娘和你,不让别人欺负,我还要重振莫家声威呢!”风骁骑哈哈一笑,把莫怀远抱起来,说道:“我和你一起保护你姐姐,好不好?”小怀远点点头,嗯了几声,那副认真的小大人表情,逗乐了在场所有人。
这时只听一个声音从外传来:“是月儿回来了吗?快,让我看看,我的月儿在哪里?”原来是庄主莫轻尘回来了,只见他中等个头,两鬓可见风霜,他身着一身褐色宽袍,却遮掩不了他一身酒气,眼睛里有红血丝,显然是经常醉酒熬夜所致,镜水月怔怔的望着莫轻尘,这哪里还是十多年前那个英俊帅气,自信傲然的男人啊!
镜水月扑到莫轻尘怀里,哭了起来,莫轻尘也眼含热泪,说道:“回家就好,回家就好,未来有什么为难,当爹的和你一起扛!”
单梅秋听到这里,知道莫轻尘还惦记着镜水月十八岁大劫的事情,他久已消沉,却还惦记着子女之事,更胜过惦记自己的事情,想到此处,单梅秋多年来的宿怨消逝了,她也走到莫轻尘面前,颤声道:“老爷……你终于担当了……”三人抱在一起哭泣。
风骁骑看在心里,既感动,又不忍,他更加坚定了念头,不管多么困难,一定要助镜妹摆脱大劫!莫轻尘见有客人在旁,赶忙擦了眼泪,以一庄庄主的身份招待起来,饭菜已备,众人坐下边吃边聊。
运广说道:“莫庄主,恩师他此次闭关修行,不能一起前来,特让我问候您!”
“哈哈,客气,天师最近可还好,多年不见,武功一定更胜往昔了吧!我在酒楼……额……饭馆里听说有几个年轻人大闹城外赫赫有名的天阁酒楼,把邓家的公子哥邓良人以及邓家请来的帮手打跑了,莫非说的就是你们?”
运广看了风骁骑一眼,风骁骑明白运广的心意,说道:“莫庄主,邓良人他欺负无辜店小二,还想来占镜妹的便宜,我们几个看不过去,就和他们动手了,恰好晚辈学了一套刀法,侥幸之下赢了塞北双鹰一招半式,他们就甩头离开了。”
莫轻尘面露惊讶,说道:“这塞北双鹰成名已久,而且背景深不可测,我早已听说邓家和他们的关系,没想到邓家这次真把他们请了过来,哼哼,看来邓家是真想夺走剑仙山庄的招牌啊!我更没想到,你们几个年轻人如此勇敢,武功也这么高,打跑了这两个老妖怪,我替仁云天师感到高兴,教出了好徒弟啊!”
运广说道:“此次我们前来潞州,是陪师妹来探亲,目的地远在塞北的贺州,恐怕也逗留不了几天,至于恰巧赶上潞州盛会武斗会,实在是巧合了……”
莫轻尘虽然多年来沉迷酒巷,但他的阅历极深,一下子就明白了运广的意思,即天云观不想搀和这件事情。他本来一路回来时内心觉得充满希望,毕竟天云观威名赫赫,要是肯助他一臂之力的话,说不定百年基业就能保全,可听到运广这番话,他的心拔凉拔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