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竹海葬笛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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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洒在两江交汇处,清澈的金沙江和红色的岷江,像两条金光闪闪的巨龙相互缠绕,一座古老的充斥着蛮夷气息的城池,青色条石砌成,横木凃摸着鲜红的漆。城门悬着巨大的牛头骨,蓝色和黑色的布四处随风飘荡,戎州城,古称僰道,华夏文明的边缘之城,就在这两江之间,这座崇山丛林之中的一座古城,却扼守着长江、岷江和金沙江的咽喉。金沙江水急滩多礁险,可这些杂乱的滩涂之间,却盛产墨头鱼,无论是戎州,益州还是犍为,富人似乎独爱此鱼之鲜美味佳。

  江,清澈的江,不宽,不足百丈;水,湍急的水,逆行及其不易;船,七尺宽,三丈长的渔船。舟行逆水,勉力撑船,一路缓慢,日行不足五十里。蛮夷之地多盗匪,寻常人等不愿来此地捕鱼,水老汉也只是来过一两次,有了家室之后再也没来过,所以对金沙江水文并不了解,但是此地高山峡谷,已让他心惊胆战。水老汉坐在船尾掌舵,看着船头勉力撑船的唐印冬,颇为欣慰,欣慰当时救了他,这个不辞劳苦,勤劳,还十分俊秀的小伙子,让自己可以有闲抽一口烟,他也隐隐观察到女儿最近看这位小伙子的眼神很是不同,似乎有绵绵的情义,当然,他没有出面阻止,他偶尔想起来也只是微微的笑一笑,心想,若是能留下他作为自己的女婿,凭借这位小伙子的勤劳且有想法、上进而厚道,自己也许还会有个美好的晚年生活。所以,尽管深处这怪石如刀,奇峰如刃的峡谷之中,也觉得从高山拂面而来风也有丝丝的暖意。时值盛夏,可金沙江阴寒,故峡谷中如春日般舒适,两岸怪石间偶有数朵野花,在风中摇晃着,享受世间幽静的美丽。

  舟行三日,至河湾处,水流平缓许多,此岸数里沃野,远处几处人家;彼岸崖壁高耸,山松直抵天穹。已是傍晚,索性就将船拴在岸边的巨石上,埋锅造饭。苍庐之下,万物有灵,唐印冬眼见奇山异水,岩穴间,夕阳下,半红半蓝的江水,几尾闲鱼悠闲的往来,美,像岭南阳朔的美,尽管唐印冬从未去过岭南,但是他在此地却想象到了那种美,若余生有幸,何惧万里。唐印冬在想,住在此地的人,会是怎样的情怀,三里外的几户人家已经有了缕缕炊烟,日暮青山远,柴门闻犬吠,多么美好的场景,此处的恬静远胜青城山的寂静,唐印冬喜欢这样舒适的环境,在简单的晚餐后,卧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望着晚霞渐渐熄灭的穹庐,等星星撩开帘子,四处闪烁。水仙就坐在他的脚边,抬头仰望着同一片天空,水老汉在十丈之外抽烟,不时望向两人,带着微微的笑意。长夜,将至。

  翌日清晨,唐印冬褪去衣衫,露出健硕的躯干,皮肤上还镂刻着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他纵身跳入极寒的江水中,用网状的口袋在岩石的罅隙间捕捞墨头鱼,水仙儿一脸关切的注视着他,竟不顾帮父亲撒网,捕捞些还算名贵的长吻鮠。

  三日后,小船满载而归,船尾的水仓中,二百余尾墨头鱼,和五六百长吻鮠。三人都心神荡漾,此一行,来回不过六七日光景,所收获的竟是十多年在岷江所捕鱼类的价值,将这些名贵的鱼都卖出,足以在犍为乡下买下七八亩田地,临行前,唐印冬已经修好窑子,可以烧些砖瓦,水老汉准备盖上三间大瓦房来代替自己居住了数十年的茅草屋,将来供女儿女婿和自己居住。小船欢快,沿着跳跃的金沙江下行很快,无须撑船,只有水老汉把舵掌握方向。而水仙儿陪着唐印冬坐在船头,她看着对着江水沉思的唐印冬,仿佛感受到了唐印冬有些心事,但是却不能问,只好在一旁陪着他看江水,江水湍急,旋涡很大很多,像一团乱麻,如同一个人的心情,也如同另一个人的心情。

  戎州城狭窄而幽深,往来商贾很多,都带着几个民族装束,腰别弯刀的汉子。汉子多为僚人,身材矮小,皮肤黢黑,面露凶色。城中商贾多是往来黔康滇藏多地,以物换物,赚些价差,故当地僚人颇为敬重商贾,为他们带去盐铁手工制品,带去丝绸和工艺,只换回他们以为不算昂贵的银制品和铜制品,他们不太清楚外面的银价和铜价,所以大都以为这是等价交换,却不知道,这些往来黔边大山中的商贾通过赚这巨大的差价,不消十年便会成为戎州城中巨富。话虽如此,但是这些商路并非一帆风顺,山高路长,盗匪横行。所以,他们会雇佣廉价的苗疆高手作伴,穿行在高山密林间,对于金钱,他们往往不会信任他人,即使已是巨富,即使路途艰险,也会亲自押运。除了商贾,盗匪也需要到城中消遣和购置货物,所以,城中鱼龙混杂,不乏杀人越货的江湖好手。但是,鱼在船中毕竟活不了太久,所以,他们三人必须进城。

  鱼卖得很好,足足五十两纹银。唐印冬想说连夜行舟不安全,便请求在城中住一晚,明日清晨再沿岷江北上,水老汉舍不得花几钱银子住店,执意连夜北上,唐印冬不敢执拗,只好随着一路,撑船北上。

  益州在茂密的树丛之中的古城,巷道狭窄,故,城外看,灯火不明。夜,无月,天色晦暗。沿着不太宽阔的岷江西北行去,按行程,一夜急行,明日凌晨便能归犍为老家,水仙儿抱着枕头侧卧在船舱中,水老汉掌舵,唐印冬撑船,在浑浊的江上,逆流而行。两岸山多林密,浅滩纵横,偶尔会惊起几只沉睡的野鹭,人家早已沉睡过去。西北行二十里,身后穿行而至数只小渔舟,渔舟很小,仿佛像一只水鸟,仅供两三人站立撑杆。舟行轻便,速度远快于大船,瞬间便逼停了渔船,数只渔舟紧紧的围住了大船。水老汉吓得瘫坐船尾,水仙儿亦被惊醒,爬出船舱扶着水老汉。

  当间一打头的黑衣汉子向着众人说道:“哟,姑娘可让我我等好生追逐哇,从戎州码头至此紧赶慢赶二十余里,我等才追上。你说,这如花似玉的人儿这大半夜出城作甚?岂不是便宜了我等弟兄。哈哈哈”四面的黑衣汉子亦是应声而笑。

  水老汉悔不听唐印冬良言,只能跪在船尾,向着黑衣汉子们一一讨饶。为首的黑衣汉子似乎习惯了这样看着人卑微的样子,似乎这样的卑微更加激起了他们的暴虐和兽欲,于是,他们笑得更欢,他们的目光完全被这对吓哭的父女所吸引,他们根本未估计船另一头的唐印冬。显然,骄傲和自大会付出代价,很可能是生命的代价。

  唐印冬竹篙轻点,腾身而起,长竹如剑,横身长舞,瞬间倾翻三只小船,数位黑衣汉子见情势不对,便纷纷拔刀飞身而起,攻向唐印冬,唐印冬将三丈长的竹竿舞成一圈,像一根巨大的鞭子,无处不在,转眼间便打落几位黑衣汉子。为首的黑衣汉子见唐印冬武艺绝伦,非己方能敌,心知今夜定难逃脱,于是长刀向水仙儿刺去,水老汉不知哪来的力气,双腿一蹬,横身挡于水仙儿身前,长刀入腹中,只听得一声惨叫,血光四溅。水老汉死死的抓住匪首握刀的手,用尽全力,也不松开,这大约是这个贫贱卑微的汉子,最后的奋起,是一位父亲的本能,这一刻,他是伟大的。

  唐印冬闻得惨叫声,心知不妙,本无意杀人的他,顿时杀气骤起,将竹篙打在褶皱的江面,激起两道水瀑,唐印冬手捏剑诀,以水为剑,顷刻间,十余盗匪皆被刺穿喉咙,横七竖八的躺在江上,血,在微弱的油灯下,显得江面有些发黑,只余下匪首一人,刚挣脱水老汉的铁爪,拔出带血的长刀,看着手下的惨状,不由得扔下手中的兵器,跪倒在船头,一改方才嚣张戏谑的态度,求饶道:“壮士,我只是听命于人的小角色。我们都是奉滇黔地区风花雪月四大教的命令,沿江打劫。今日冒犯,望饶了性命。”

  唐印冬义愤填膺,回道:“被你们所害的行客姓名又该如何?风花雪月四教位于何处?”

  那人颤颤巍巍的回道:“蜀南竹海,戎州城东南五十里。”

  只见一道寒光,那匪首顷刻间被一道剑气割破了喉咙,双手捂着喷涌而出的血液,倒在了血泊之中,四肢抽搐了十余下,渐渐不动了。水仙儿抱着怀里奄奄一息的父亲,满身的血污,看着倒下的匪首,一股血腥之气氤氲着整条岷江,不由得一阵恶心,转过脸,呕吐了一阵。唐印冬托着水老汉,见其刀伤穿腹,内脏损伤极重,血流不止,已知其难以活命,不由得悲伤起来,水老汉不知哪来的力气,满是鲜血的手抓住唐印冬的手臂,说道:“悔不听君言,以致有今日之事,我……我。”话未说完,吐出一口鲜血,生息渐渐微弱,以极低的声音说道:“求你照顾好水仙儿。”言罢,再无声息,水仙儿哭作累人,血和眼泪涂满了整张脸。唐印冬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轻轻地搂着水仙儿,水仙儿靠在唐印冬坚实的肩膀上痛哭了许久,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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