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进城时,已近黄昏。
风卷着黄沙,突破梭梭结成的防沙阵,在市区街道上盖上了薄薄一层沙砾。
和沙子的荒凉,大相径庭的是奥依的霓虹。巨大的霓虹招牌和金碧辉煌的建筑拱门,将奥依装点成一座纸醉金迷的不夜城。富豪名媛徜徉其中,豪掷千金;混混流氓纵横市井,锱铢必较。这里,充斥着荒凉与繁荣、光明与黑暗、富裕与贫穷的矛盾。一道黄沙将矛盾双方彻底地隔绝开,没有中间者,只有人生赢家和命运赌徒。
车队停在希罗酒店的大门前,车童殷勤地接过钥匙,为客人泊车。第一辆,是此地常见的剽马,差强人意。第二、三辆,是杂牌吉普,像是刚从沙子里捞出来,既脏且旧。胜在第二辆车里坐着一名白胜雪的美少女。可惜她的同伴有些碍眼了,除了黑黢黢的庄稼汉就是说话都掉沙子的原住民,还有一个剃着青皮脑袋的不三不四的混混抱着一条极丑的狗从最后一辆卡车里出来。
看得出来,癞子很喜欢青皮,尤其喜欢青皮的胳膊,有事没事就拿他胳膊当磨牙棒。青皮也都习以为常了,干脆拿癞子当了套袖,还对Erin孙表忠心:“从今儿个起,我就跟癞子兄合二为一了,都是Erin大姐的狗。”
Erin孙白了他一眼,嗾使张衢亨付给门迎一笔小费,让他默许癞子进去。
希罗酒店是奥德赛最大的连锁假日酒店之一,经过严格培训的服务人员绝不会狗眼看人低。就算你是吃霸王餐的无赖汉,他们也会带着微笑且绅士地将你胖揍一顿,送进警察局。
尤其,前台看到张衢亨拿出象征身份的极霞宫专属天青卡,脸上的微笑幅度更大了。就好像他们对不同客人提供不同幅度的微笑,当他们发现天青卡显示额度不够时,微笑的幅度大到几乎可以露出獠牙。
“我的卡可是有七位数的额度……”
随即,张衢亨就意识到了谁是始作俑者,立即拨出了声讨电话。对面徐妖童只说:“年轻人多吃苦。”就立即挂了电话,再拨就提示关机了。
张衢亨气得直跳脚:“一天十块,你当物价指数还是二十年前吗?”
他向王佩离投去祈盼的目光,王佩离立即扭过头去,支支吾吾地说:“我……我的卡早就刷爆了……”
Erin孙说:“好了好了,出发前你给我的经费还有些,但是不够住豪华酒店的。”
戴泽提亚的镇民都是富裕的穷鬼,他们有大片土地却没什么现金。迈特农场的人是真正的穷鬼,当然不可能由他们付钱。所以,Erin孙压根没考虑到让他们掏腰包。
洪季等人都不是挑剔的人,得知情况后,乐呵呵地出了希罗酒店。塔坦还不忘顺走两包火柴,青皮直接拎了一串葡萄大摇大摆地出了门。服务生仍旧一脸微笑地送他们出门,宾至如归是他们的准则,索要小费也是他们的必修课。
张衢亨变成穷鬼后,他就把身上的几百块钱现金当成了宝贝,没找门迎要回那百元的小费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再掏腰包。于是,Erin孙不情愿地给付了小费,并被推荐了口碑和价位甚佳的汽车旅馆。Erin孙谢过后,发现刚为他们泊车的车童正在大门口挂着微笑。她只好苦笑着,继续掏钱。
青皮是奥依的地头蛇,没多大功夫,众人来到了一家名为“愿客来”的汽车旅馆。希望是美好的,把希望挂在嘴边的通常是希望得不到满足的。然而这家汽车旅馆是个例外,由于物美价廉,两层的小楼住满了宾客。拮据的客人只需只付少许的停车费,就可以在停车场休息,旅馆为其提供帐篷和被褥。所以,不大的旅馆无处不被挤得满满当当。
旅馆老板是一对和善的夫妇,老板儿子在旅馆的街对面辟出一块区域,卖些宵夜,还没有入夜就人满为患了。青皮管老板娘叫苏珊娜姑妈,凭着亲戚关系,他们得以为三位女士分别订到了单间,其余六名汉子则两人一间。张衢亨、铁艮一间,洪季、塔坦等四名汉子占据了两间房。青皮因为家就在附近,所以回家和父母交代下到迈特农场工作的事宜,顺便和老大殷怀逊道别。
“我们做混混的凭的是一张皮和一颗心。这一张皮就是脸皮,混混脸皮得厚,不然做不来涎皮赖脸的事。这一颗心,得装着义气,不然没法在江湖上混。一入江湖深似海,答应了投效迈特农场,我青皮就得言出必行。同样,老大那边我不能不去,我可以坑他整他压他一头,这是混混上位的传统,不打紧的。但只要我叫他一天老大,于情于理就不能不告而别,否则就是叛徒了。”
青皮言辞中肯,句句在理。王佩离一句“你不要小看了江湖人”,就足以令Erin孙放下顾虑了。
旅馆的房间不算大,但很干净,盥洗之物一应俱全,还有摆放着一台几乎绝迹了的显像管电视。Erin孙洗去了一身风沙,顿时觉得每个毛孔都焕发起活力。仅仅两天,她的皮肤就黑了不少,已透出些许小麦色。这让她由衷地羡慕莉莎的白皙皮肤,她一定是受到了上天的青睐,才有晒不黑的皮肤。
拾掇停当后,Erin孙感到腹中饥饿。他们出发时天色尚早,简单吃了些曲荻准备的牛奶面包便匆匆上路。路上,他们只花了十分钟,吃了些肉干、面包和清水。正当她打算去寻其他人一起去觅食,房门就被敲响了。
莉莎的乌黑长发扎在脑后,还湿漉漉的,洒落的水滴沾湿了她紧衬的白T恤。Erin孙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暗自感慨,想不到这姑娘身量这么标致,再长几岁那还得了。
莉莎注意到Erin孙的目光,非但没显出羞涩,反而挺起胸膛。Erin孙见状,讪讪地收回目光。莉莎是代表农场的女娃来采购女性用品的,往常都是曲荻做这些事,这次她要照顾卡尔,莉莎就自告奋勇跟着来了。
Erin孙这还是头一次和莉莎独处,她原以为莉莎是名清纯的女孩,没想到还挺大胆,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莉莎先说:“大家都在街对面的大排档等你,我来叫你一块过去。”
Erin孙满口答应:“正巧,我还打算去叫大家。”心里暗想:这帮穷光蛋肯定是叫我去付钱的。
到街对面时,众人都已经占据了一张大圆桌。塔坦和另一名叫达里安的戴泽提亚镇民在喝第二扎啤酒。洪季和叫罗斯的农场青年在分吃自带的西红柿。王佩离在对菜品的做法挑三拣四,张衢亨凑在她身边,一个劲儿地对服务生说:“要肉要肉!”铁艮在品尝慕名已久的椰枣汁,他似乎很喜欢这种齁甜的饮料,呡一口皱皱眉,又呡一口。
Erin孙和莉莎落座,塔坦马上挪动椅子,挨着Erin孙坐下说:“孙,上次你光喝番茄汁了。这次可要喝得尽兴啊。”
Erin孙说:“我酒量差,不能多喝。但今儿大家难得在一起,我就舍命陪君子——老板,先来一轮啤酒!”
顿时,塔坦等人爆发欢呼。
“跟个疯丫头似的,没点教养。”王佩离侧目道,“给我先来一扎啤酒。”
一众糙汉子再次欢呼雀跃,酒精岂可少了美人为伴?有美人兮,见之不忘;若陪酒兮,嗥啸如狼。
虽然大排档人多,但老板一面操持火炉烤肉,一面煎锅烹饪,忙得热火朝天。不一会儿功夫,大盘小碟的堆了一桌。但见桌上大盘的是狂野的羊肋排,半扇肋排风干后劈成整条,经炭火烘烤至表层金黄、有油脂冒出就可以上桌。无论是食材本身还是烹饪手法,都是大开大合,毫不矫情,将戈壁荒原的苍莽和豪放展现得淋漓尽致。吃的时候,搭配大颗粒的岩盐或椰枣、葱、蒜、辣椒等物调和而成的酱料。一口咬下去既有风干的腊味,又有肉本身的油香,辅以岩盐的咸或酱料的酸辛,当真是美透了肉食者、馋坏了喜荤人。
小盘里是芝士火腿、迷迭香煎熏牛排、烧驼峰,小碟里是炒米、酸奶、清炒仙人掌和仙人掌果的馅饼。琳琅满目、五光十色,让饥肠辘辘的人们不食指大动都难。
张衢亨发出一声兽类般的吼叫,抢先抓了一条羊肋排。癞子狂吠两声,纵身跃起,两连跳就上了餐桌,夺了张衢亨手中的肉便跑。别看它眼神不怎么好使,论抢吃的,快狠准,无狗能及,想必是孤身浪迹江湖时学来的本领。
张衢亨破口大骂,癞子已趴到一旁大快朵颐。众人哄然大笑,塔坦和达里安两名原住帮,趁机去抓盘中的肋排。洪季、罗斯两名农场帮,见势不妙,双双施展火中取栗的功夫,去抢肋排。好家伙,原住帮的两员大汉,四手摊开就像四只大蒲扇,要让他们先抓肋排,不得让他们一人抓去四条。
说时迟那时快,两帮四人八只快手,已分别抓住肋排两端,彼此开始角力。开始是原住帮仗着蛮力,占了上风,随后农场帮放出内劲后来居上。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当口,三名女性或莞尔或嘲讽或跃跃欲试地笑出声来。双方角力当即暂停,一条白皙的小手越过大小盘碟,在四名大汉手中缓缓取走一条肋排。四条汉子居然任尔来去自如,同时露出谄媚的傻笑。
随后,张衢亨当机立断,舍大取小,将熏牛排夹走一半,又拨了半盘火腿进自个儿的餐碟。铁艮悠然地取了驼峰和炒米。王佩离占据馅饼的半壁江山,莉莎夺了肋排后又独占一碟酸奶。唯有Erin孙,两臂环抱,不动声色。
原住帮和农场帮见状,都认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彼此眼神交流一番,每人各取两条肋排方才作罢。这时,只听Erin孙振臂高呼:“老板!再来一盘肋排。”
蓦地,四人一齐放声大笑,举杯赞道:“来!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