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南面,戈壁上,混混队伍陆续松开油门,有人开始叫嚣:“谁他奶奶的逃跑的?害得老子不明就里跟着跑。这次栽了咱们还有脸在江湖混嘛!咱必须得搬回场子,回去拿几条枪再跟他们干一场,不信整不死他们一群臭庄稼汉。是不是啊?老大。”
透过无线电,不少人附和,有声讨逃跑的人的,有同意用枪壮声势的,也有人已经在幻想安先生跪地求饶的场景,还有人开始规划一百公顷农田的用处。总之,照他们的说法,刚才没一个人逃跑,没一个人真正被打败,之所以撤退是气势上的事儿。
听着无线电里弟兄们的自娱自乐,殷怀逊怅惘地想到:我怎么带出这么一帮没有骨气还输不起的家伙。
混混们从盘算着改造迈特农场,发展声色金钱一条龙事业,畅想到建立奥德赛最大的小金库,变戈壁为寸土寸金的宝地,把戴泽提亚的名声打向全世界。戴泽提亚百年来首次对外的枪声打响了。
希律律,百十名骑士勒住马缰,在混混们的车队面前一字排开。骑士的马上都悬着马灯,昏黄的灯光,仿佛戈壁滩上升起的光幕,鬼魅且显肃杀。他们统一着装,均歪带着牛仔帽,披着风格鲜明的土黄色底火红色波西米亚纹样带流苏的毛料披风,还人手一把或两把枪,有双管猎枪,也有转轮手枪。一眼望去,多半会有人以为自个儿穿越到了半个世纪前的中部荒野,和一群剽悍的淘金客撞到了一起。
在领头的骑士开枪恫吓之下,混混们不得已踩下刹车。殷怀逊百般不情愿地爬上车顶,代表混混们和对方交涉。如果可以,他实在不愿意说话,卡尔对他面部造成的伤害因为血液阻塞,肿胀得更加厉害。鬼知道他接下来的发音是如何的扭曲。
“乃那活人?”意思是“来者何人”。
骑士队伍中一位壮汉驱马上前,用手枪枪口推高帽檐,露出她那张阳刚气十足的面庞——正是库里夫人。
“除了这三辆卡车,其余的全都留下。”库里夫人用手枪分别指出三辆看起来最破旧,屁股后面都在冒黑烟的卡车。
闻言,混混们再次沸腾,纷纷叫骂起来,说的话充分发挥了混混、流氓的特长,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开玩笑,从来只有混混讹人,没有被人讹的。
疼痛让殷怀逊的嘴巴一张一合,他正在考虑如何以最简单的词汇来表达他愤怒的心情和拒绝的态度。如果是早两年的他,或许搜肠刮肚可能只有一个“草”字脱口而出。但现在不同,他自认为写信使他的词汇量大幅增加,他需要在手下面前显摆下自己新增的学问,让对面这帮龟儿子知道知道流氓有文化的可怕。
砰砰砰,朝天的枪响,令混混们噤若寒蝉,也令殷怀逊好容易整理出来的四字儿词和长短句烟消云散。殷怀逊气急之下,脱口而出一个去声的“chao”。搜肠刮肚,还是那个字。
库里夫人再次以嘹亮的嗓音喊道:“我们不是来和你们谈判的,更不需要和你们讲道理。但是我要你们明白,奥德赛法律赋予我们原住民守护家园的权力。对付入侵我们的家园的人,我们的任何反击行为都合规合法。安先生是我们戴泽提亚的人,你们搜刮了三年,今天是该算总账了。我建议你们留下汽车,然后滚蛋!否则,你们就全都留在这里吧!”
和原住民动手,可不是一场械斗那么简单。在上个世纪,由于尊重原生文化理念的崛起,原本受到主流社会排斥的原住民重新得到社会接纳,并且获得了超然的地位。一旦被原住民认定为是入侵者,那就不单单是被原住民处以私刑那么简单。奥德赛会将入侵者列为凶恶的罪犯,即使得脱原住民的追捕,也难逃奥德赛的法网。因此,殷怀逊只能打掉了牙往肚里咽,混混也得守法。
马上的戴泽提亚镇民,或旋转马灯,或高举长枪,发出恫吓的叫喊:“唔——哈——唔哈!”
他们开始驱马缓缓逼近混混,像极了《荒原枪侠》里的经典镜头:在喊完冲锋号令后,挎着战马的枪侠罗兰带着枪侠中的精英们驱策战马。从一息一步到一息十步、从行走到狂奔。枪侠们如一只展翅的海燕,从绿意盎然的山坡俯冲而下,冲入彼方一线焦黄的荒原,和穿着漆黑铠甲的异形军团展开最终的搏斗。
负责驾驶汽车的混混,将脚放在了油门上,他们脑中纷纷浮现了一段画面,像电影里惊险的厮杀镜头:十几辆卡车、吉普的车轮同时卷起粗砺的砂石,和飞驰的骏马展开原始和现代的冲锋战。混混们跨上车头,像勇猛的骑士,举起棒球棍、车链子、西瓜刀和板砖,呐喊着和马上的骑士展开搏杀。
随着一声枪响,一名混混捂着胸口,英勇地倒下了。后面的混混发出愤怒地咆哮,接着又一名混混倒在了枪下。义愤填膺的混混,不顾个人的生死,奋勇地从车上跃下,扑倒刚策马避开车头的骑士,在棱角尖锐的砂子里厮打在一起。
然而,冷兵器不是热武器的对手,勇敢的混混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一辆吉普车在司机中弹后失去了方向,撞进一辆卡车的车斗下。随即两辆车因撞破了油管而发生爆炸,火焰照亮了整个夜空。镜头逐渐拉远,马匹在混混们的尸体和火焰间漫步,四下里一片狼藉。取胜的原住民摘下帽子,单手抚胸说:“安息吧,勇士们。你们虽败犹荣。”
一句“虽败犹荣”把混混们感动得热泪盈眶,使他们更加坚定地挂上了倒挡。
“全体下车!”
无线电里,殷怀逊副手梅大名的声音令所有人长舒一口气。他们乐呵呵地下了车,惟独被点名的三辆卡车司机稳坐驾驶座。他们仨都是年老力衰的老司机,年纪比坐下的卡车还大。平时不受重视,出门开车都是最破的。这回他们可是露脸了。等会儿回去,谁说话好听叫谁坐车厢里,其他人都跟车斗里挤着吧。
混混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刚才他们还骂骂咧咧的,这会儿一个个媚笑着夸戴泽提亚镇民的行头帅气,并双手捧上车钥匙和钱包里的零钱。混混从来不带整钱出门,为什么?走路零钱在口袋里叮叮当当的响多显阔绰!最重要的是,要是发生今天的情况,也不至于倾家荡产。
三辆卡车满载而归,像是吃得肚皮高高撅起的中年胖子,走快了都可能晃出半个包子出来。
殷怀逊抱着肩膀,蜷缩在一辆卡车的车厢里。为了给贾二少爷腾个舒坦的位置,他只能像个鹌鹑一样蜷着。堂堂贾二少爷也不好受,他的胸骨半点愈合的意思都没有,却只能从舒适的吉普车后座上挤到像摇摇车一样晃来晃去的卡车车厢里,半条腿伸出窗外才能让他勉强躺下。
此刻,贾二双眼充血,恨透了旁边蜷着的殷怀逊。说什么艾普就是待宰的羔羊、刷声望的NPC,只要来了就能让贾家重振雄风,都是狗屁。这下不光脸面全无,还白瞎一套画楼儿亲笔签名的音乐集。
殷怀逊同样目眦欲裂,他恨透了安先生。不愧是元道盟的右柱石,他阴坏损的名字给了安先生才是合情合理。虽然不知道安先生为什么要隐忍他们三年,但显然,他打一开始就和戴泽提亚的人串通好了。一旦他等到了算账的时机,吃了他多少势必要吐给他多少,当真是睚眦必报。亏得这次殷怀逊为了讨好贾二,特意贷款买了一台七位数的剽马越野车,准备用完寻个由头退了的,结果全搭里面了。
四只红眼球对到一起,两人同时在心里愤怒地骂道:“晦气鬼!”
砰——车胎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