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遍洒大地。
田间的秧苗被染成金红色,远远望去,仿佛已经成熟。忙碌一天的老农们收工回家,在田路上留下一串串湿漉漉的脚印,暮风一拂,又很快消失。
方青从梅阳镇出来,走在回村路上,步履沉重。
中午离开聚福楼后,方青并未马上回家,还是往祥水城方向行去。
相比于梅阳镇这个豆大小镇,祥水城物资丰富,繁华热闹,是大城镇,距离梅阳镇偏远,方青只去过一次,那就是父母被山匪杀害后的第三天。
那天方青前往位于祥水城的铁拳门,希望能拜门学艺,为父母报仇,却被告知需要交一大笔钱才有资格报名,且仅仅只是报名而已,收不收待定。
从那天起方青便开始存钱,直至今日,钱终于攒够,却听到刘乞丐那一番话,仿佛一条瀑布砸落头顶。
方青不甘心,仍决定去祥水城,不过行至一半,终究还是转身回行。
刘乞丐来历神秘,可方青清楚他不会骗自己,也没必要这么做,且刘乞丐都把话说成那样,方青再不重视,那就是缺心眼了。
纵然拜入铁拳门是方青目前能想到、唯一有机会替父母报仇的办法,可思量再三后,方青还是选择听刘乞丐,深深望一眼祥水城方向后,折身而返,再回到梅阳镇时,已是身披夕阳。
田间小路上,少年背影萧索颓然,明明是回家方向,心中却莫名有些抗拒。
夕阳仿佛有了重量,压得少年步履缓慢,走了两个时辰才到家。
推开篱门,老黄狗摇尾相迎,方青看一眼坟头方向,迈出一步却又收回,径直回到屋内,生火做饭。
自己随便塞两口饭,又喂完鸡犬,方青开始整理角落里那些空酒坛,他出梅阳镇前已经安排好,明日会有人送酒来,这些空酒坛已经没用处,需搬至屋外腾地方。
酒坛一个接一个被运至屋外,方青搬起第六个时,视线被湿泞的地面粘住,确切来说,是地面上的一个字。
“风?”
方青纳闷,为何酒坛底下会藏着字,随手放下酒坛,不急着搬至屋外,而是先把剩下的酒坛挪出角落,看看还有什么字没。
当湿泞角落完全显现出来,一行字跃入眼帘,笔锋硬挺,遒劲有力,方青从头至尾一扫,念道:
“龙骨象皮任霜风。”
方青靠近仔细一看,却见其中龙象二字仿佛活过来,龙字绽放金芒,象字亮起白光,映得屋子煌煌如昼。
龙字飞起,笔画扭动分散,化作一条矫矫欲飞的金龙。象字竖立地面,笔画舒展延伸,变成一头昂首直立的白象。
金龙盘旋游走,飞进方青脑海,白象前肢落地,沉入地面,同时出现在方青脑中。
方青抬手擦擦眼睛,却见地面上的字已经消失不见,正当他以为是自己错觉时,又清楚感觉到,记忆中多出一些东西,就像前世背诵过的课文般,深深烙印在脑海中,无比清晰,竟是两套拳法。
方青心口一热,兴奋异常,什么都来不及想,心神投入进去,忙按照拳招开始练习。
才比划几下,方青就停止活动,脸色苍白,撑膝俯身,气喘吁吁,就像前世跑完马拉松一般累。
回过气来,那股兴奋劲也淡去,方青冷静下来,看一眼已完全没有痕迹的泥泞角落,陷入沉思。
前世方青曾看过网络小说,主角多有奇遇,此时他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感受着记忆中那套真实存在的拳法,方青大致意识到,自己恐怕也是遇上奇遇了。
“是谁留下的?”
方青思忖这份奇遇的来由,脑中浮现出一张酒馋的脸,正是昨日那个说大话骗酒的骗子。方青觉得十之八九就是他,偷走自己的酒,留下这套拳法当作交换,可如此行事,倒是令他捉摸不透。
想着刚才那神奇场面,方青心又热起来,纵是傻子也知道,昨日那讨酒之人定不简单。对他的鄙夷变成感激,方青出门四处望了望,空无一人,繁星灿烂。
夜风冰凉,方青定下神,走到父母坟前磕头,没有言语,眼神坚定。
白天时候,少年折身而回那一刻,父母的仇,自己的救赎,一下失去寄托,仿佛回到父母死后的前两天,整个世界黑暗无光。
如今意外获得这套拳法,就像天上掉下一把刀,让他凭此复仇。不管是好刀还是差刀,他都会紧紧握住,更何况从方才情况来看,这至少是把不寻常的刀。
平复心情,收拾屋舍,熄灯躺床,一遍遍确认拳法真实存在于记忆中,方青阖眼睡下。
第二天一睁眼,方青感受到拳法仍在脑海里,松一口气,起床做完该做的事,来到屋后练拳。
拳法分龙和象两套,方青两世为人,心思玲珑,虽然从刘乞丐口中了解到的武者信息片面不全,可结合昨晚那句‘龙骨象皮任霜风’,方青知晓象拳应是练皮,龙拳则为练骨,各自对应皮肉境和骨血境。
象拳总纲为‘灵象运鼻、灵象拜佛,灵象忍辱。’
龙拳总纲为‘神龙缠山、神龙穿云,神龙晃海。’
每套拳法的三式总纲下,又细分出多种变化,比如灵象拜佛一式,是为大象抬肢拜佛,既可上行撩牙,又可下压蹴踏,衍生出灵象撩牙和灵象蹴踏,变幻无穷,灵巧治敌。
昨夜方青才比划几下,便上气不接下气,无力再动。拳经的每招每式,都需花费极大力量才能演练,不止累,还极为痛苦。
拿灵象运鼻基础式来说,视手臂为象鼻,拧身抬臂,卷举而上,后往回勾拉。此招类似抬手搂住别人肩膀,看似轻松简单,实则要行径一个复杂路线,如羚羊挂角,极难还原,练完后顿觉皮肉牵扯,浑身酸痛,像是没练过体操的人,强行劈叉般难受。
而别的一些招式,例如灵象忍辱,则完全相反,无论基础式或衍生式,不再是拉扯皮肉,而是压缩皮肤肌肉到极致,坚固一处处身体部位,似用于格挡防御。
“这到底是什么拳法?”
一个时辰后,方青累的跌坐在地,汗多如浴,感觉浑身皮肤肌肉痛麻无比,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肚子咕咕乱叫,饿得快晕过去。
方青不禁心道:“莫非是昨日那人在捉弄我?”
方青当初去铁拳门时曾偷瞄过门中弟子练武,一拳一式叱咤有力,虎虎生风,而自己练的拳法更像是在折磨人,方青觉得会不会是昨日那人心存恶意报复自己,毕竟昨日方青曾将其推赶出去。
方青摇摇头,这个念头一闪即逝,明白是自己想岔了。此世他都没出过祥水城,外面世界之大,非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野小子所能衡量。
他很清楚,本领越强,越难练得。此拳难练,定是不凡,且拥有如此手段的高人,又怎会报复于他。
这时,有人送酒来,方青暂时不去想,坐起身来搬坛卸酒,却发现自己手臂酸的已经搬不动,忙递上两个铜钱,请送酒人帮忙运至屋内。
送走来人,方青稍作休息,回到屋后,继续练下去。
于方青而言,复仇就像渡江过岸,无船不行,如今眼前摆着一艘船,纵然船身如天高,方青也要爬上去。
……
一月飞逝,有晴有雨。
期间方青除吃饭、睡觉,酿酒外,所有时间都放在练习拳法上,每日承受皮肉撕裂挤压之苦,堪比酷刑。
方青家里条件清贫,父母尚在时也是难得吃肉,父母死后,方青为筹钱拜入铁拳门,更是两年不知肉味,身子本就单薄孱弱,加之这拳法极耗气力,方青稍练一会,便累近晕倒,腹鸣如鼓,只能靠多餐来补充体能。
然无人指导,方青不知道应该吃肉强体,或是食药补身,以他节俭的性子,仍旧顿顿素食,以至于气力天天亏损,透支身体,有时累得直接在屋后睡着,根本练不下去。
不过方青心智坚毅,下足狠心,咬牙坚持,之前他报仇无门,如今眼前有门,纵是布满铁钉,方青也要撞开。就这样愣是硬生生坚持一个月,方青体魄不见强健,反而瘦一大圈,仿佛风一吹就会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