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大事?”盛独峰目光一滞,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泷川祈鹤,“你逗我呢?”
“没逗您。说起来,您身为咱盛家堡的少堡主,就应该要有为盛家堡献身的觉悟,”泷川祈鹤淡淡的说道,“更何况,这次是绝城上门求着咱们。显然,他们的日子……已经不太好过了。堡主必须要早做打算,防止哪天绝城突然被灭、咱们盛家堡一分好处也捞不着。”
“突然被灭?怎么可能!绝城不是号称天下第一危城吗?谁能灭的了它?”
“少主,这天下第一危城的名号,可不是什么美称,”泷川祈鹤耐心的解释道,“绝城之危,不在其易守难攻之地势,而在其风雨飘摇之形势。想必您也知道,绝城和朝廷之间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好。那为什么无妄台、盛家堡和绝城同为天下三大势力,大宋朝廷却只盯着绝城不放呢?”
“因为……绝城是城,”话说到这种地步,盛独峰再不懂就真是傻子了,“无妄台有佛、道等正统思想和武学以自立,严于律己,在许多事情上都积极迎合官府,朝廷不好下手;盛家堡以商贾起家,钱庄、票号遍布天下,影响深远。而且不论在庙堂、还是在江湖,我们都有很多交情匪浅的朋友,朝廷不愿下手。唯有绝城……”
“唯有绝城,是个例外,”泷川祈鹤难得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目光,接上话茬说道,“元家人筑绝城,却不请官府中人入驻,自封城主,这已经和造反无异了。以前的历任绝城城主,都是低调、低调、再低调。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无法与大宋天家抗衡。但直到元秋锦接任城主位后,一切都变了。”
“公然打压唐门、加强绝城城防、扩充绝城武装,还将蜀中大半势力尽数收于麾下、以盟主自居。如此嚣张,朝廷怎会置之不理?要不是当年拓跋雄在汴京发难、元秋锦勤王保驾有功,绝城?呵,估计早就被朝廷大军给扫平了!”
“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是没什么关系,但以后可就说不准了,”泷川祈鹤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盛独峰,“绝城在元秋锦的带领下,已经站在了巅峰之上。但巅峰后面呢,到底是万丈深涧,还是更高的巅峰,一切都是个未知数。假如您做了绝城的女婿,那绝城荣,我们盛家堡也跟着荣;绝城一旦落魄,堡主就会立刻借用您的身份,将那些依附于绝城的高手、势力暗中收入囊中,进而染指蜀中。您说,这样一个稳赚不赔的生意,堡主他能不心动吗?”
泷川祈鹤的话给盛独峰带来了很大的震撼,他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为了老爹布局天下的一枚棋子。但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却没有生出丝毫怨气。或许……是泷川祈鹤说得太有道理了,这的确是对盛家堡百益而无一害的决定。
“少主,感情归感情,利益归利益。曲姑娘虽然是无妄台中人,但却不能代表整个无妄台,对盛家堡的利益也并无大用;而绝城的那位,却可以代表绝城。属下言尽于此,有些事情,您还是早做打算吧。”说罢,泷川祈鹤也不管盛独峰是怎么想的,径直退到了一边,继续执行自己的守夜任务……
“独峰,怎么了?是这些东西不合胃口吗?”第二天清早,众人聚在正厅里吃早点。曲灵歌见盛独峰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连忙关心的问道。
“额……没有没有,可能是昨晚没怎么睡好,我现在不是太饿,”盛独峰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望着曲灵歌面前那比脸还干净的早点盘,忍不住笑着调侃道,“灵歌,今天咱们还要逛御街呢。你吃得这么饱,等会没肚子吃其他的东西怎么办?”
“哎~盛大哥,你太小瞧曲姐姐的饭量啦,”桌对面的云是出抢着插嘴道,“你是不知道!昨天在虹桥上,那么大的一块方……呜呜呜!”
“就你话多!”曲灵歌红着脸将一个大包子塞进了云是出嘴里,强行阻止她爆出自己的黑料。云是出那不满的呜咽声、以及哀怨的小眼神,逗得众人又是一阵捧腹大笑。
早上的汴京城虽不比晚上,但也依旧十分热闹。扎着“彩楼欢门”的大商铺,悬挂市招旗帜,招揽生意,声音此起彼伏,其中还夹杂着不少外地方言,混杂在一起好听极了。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做生意的商贾、看街景的士绅、骑马的官吏、叫卖的小贩、乘轿的大家眷属、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问路的外乡游客、听说书的街巷小儿、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有。也正是有他们,才让如此繁华的汴京城拥有了灵魂。
“盛公子,昨日我寻当地人问了问,晏殊晏大人的府邸就在这附近,咱们要不要顺路去拜访一下?”从御街过了花鼓巷,就在众人犹豫接下来到底是去大相国寺还是去汴河游船时,唐尧突然提议到。
“嗯……也好,反正迟早是要去叨扰人家的,早些登门拜访,以后也能免除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盛独峰略一思考,便点头答应了。指了指刚刚走过来的方向说道,“这样吧,我刚刚看那转角处有间玉坊,门口摆的一些玉器样式也还算不错,咱们就先去那儿挑些见面礼吧。否则人家会笑话咱们不懂事的。”
一行人转步来到玉坊前,还没等盛独峰张口喊店家,就和一个又黑又壮的大汉猛地打了个照面。盛独峰一开始还没怎么注意,只是礼貌性的冲他点了点头。但就这一眼,盛独峰顿时愣住了,这人怎么看着那么面熟啊?再细细一打量,当他看到那黑大汉额头上的月牙后,忍不住惊喜的叫道:“希仁兄?”
“嗯?”黑大汉愣了愣,疑惑的望着盛独峰,“你是……盛小兄弟?!你怎么在这儿啊?”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无妄台和盛独峰相谈甚欢的包拯、包希仁!时隔数年,盛独峰的外表和气质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包拯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哟,几位客爷,您可有日子没来照顾小老生意了!”掌柜的听到有客人来,赶忙一溜小跑的从店内跑了出来。可当他看到外面这副老友重逢的场景时,顿时傻眼了,“小公子,您和这位客爷……认识?”
能开玉坊的,眼光一般都差不到哪里去。掌柜的只扫了一眼,就能断定盛独峰和唐尧这两人是名门出身,非富即贵!对这种客人,他自然是殷勤的很。
“是认识,”盛独峰点点头,又继续问向包拯,“希仁兄啊,想不到你还真来汴京了!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啊?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唉,包某实在是难以启齿啊,”无奈的看了眼玉坊掌柜,包拯拂袖转过了身去,“小兄弟也是来采买的吧?你先忙,我就在这儿等你。”
包拯不说,掌柜的却在一旁搭上了话:“小公子,您有所不知。这位爷看中了小店里的一块上品玉璧,本来价格也不算过分,但这位爷……可能是今天出门走的急了,没带够银子。您说这种情况,小店也爱莫能助,是吧?”
“你这人!我只是请你将那玉璧先留着,等我取来了银子,自然分文不差的付给你!怎么现在又全赖在我头上了?”包拯忍不住争辩道。
“客爷啊,您这就有点不讲理了,东西就一个,但银子却有千万家!您现在要是不买,小店卖给其他人也不算过分吧?哪有给您私人预留的说法呢?”掌柜的哭笑不得的说道,“要是客爷们都像您这般,那小店还怎么做生意啊?”
其实,掌柜的还有一句更深层的话没有说出来。东西不是不可以预留,但你必须要有那个本钱。而现在的包拯,怎么看都不像大富大贵的模样,掌柜的自然不肯帮他留着。这道理虽然难听,但却很现实——总不能为了你一个无权无势之人,耽误了自己赚钱吧?
“希仁兄莫急,今日你我相见,便是有缘。您想要什么,就由小弟暂为做东吧!”盛独峰说罢,也不管包拯是否愿意,便直接从怀里摸出了一张交子银票,看也不看就直接塞在了掌柜手里,“劳驾了,把我希仁兄刚刚看中的那块玉璧包好,再帮我准备一樽上品玉鼎,同样包好。哦对了,我这些朋友,可能也要挑些玉镯首饰什么的,给我伺候好他们。”
“这……小兄弟,这如何使得?!”包拯顿时急了,刚想去夺那张银票还给盛独峰,却被掌柜的早一步给收起来了。点头哈腰的对盛独峰奉承道:“公子您放心!小店不仅有精美的玉器,还有许多外藩首饰呢!保准您的朋友满意!”
“希仁兄,咱们借一步说话。”冲泷川祈鹤点了点头后,盛独峰便拉着包拯来到了外面街上。
“盛小兄弟,无功安敢受禄啊?”包拯显然有些不高兴了,“你们江湖人可能觉得这没什么,但对包某来说,这是天大的侮辱啊!等会,那玉璧我是万万不敢收的,请小兄弟代我退还给玉坊掌柜吧!”
“希仁兄!”盛独峰急忙抓住了包拯的手,好言劝慰道,“你我以心相交,岂是凡物可以衡量的?再说了,我这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拔刀相助而已,难不成在希仁兄心中,我连朋友也算不上吗?”
“……唉,你这是害我啊,”包拯见盛独峰言辞诚恳、不似假情假意,重重的叹了口气,也就不再矫情,收下了盛独峰的好意,“我包拯算是欠你个人情啦。你放心,如果我今年登科有望,一定会想办法把钱还给你的。只是可笑我包拯堂堂大丈夫,今日却要受那商贾白眼。要不是为了送晏大人离京,我何须……”
“你说什么?送晏大人离京?”盛独峰急忙打断了他的话,“哪个晏大人?”
“还能有几个晏大人?当然是晏殊、晏大人了!”提到晏殊,包拯脸上不禁闪过一丝崇拜之色,“晏大人不仅是朝中官员的清流表率,更写得一手漂亮的小令!每每读及,包某都暗暗钦佩不已!若做官能做到晏大人的三成,包某也就不枉此生了。”
“可惜,唉……”包拯又叹了口气,“如此好官,却无好命。圣上突然下旨,要将晏大人从刑部侍郎贬知宣州,马上晏大人一家就要离京了,今后何时再相见,也不好说了。所以我才想着买些礼物,前去送一送晏大人。”
“晏大人……居然要离京了?”盛独峰顿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要不是他定力够深,只怕此时早已栽倒在地上了。
如果晏大人这时候走的话,那云其疏还会依约来汴京吗?
“小兄弟?小兄弟?你怎么了?魔怔了?”包拯叫了好几次盛独峰,见其都不为所动,只是呆呆的杵在那儿。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啊……哦哦,那个……多谢希仁兄了,这消息对我十分重要!”盛独峰从愣神中反应了过来,急忙拱手称谢,“只是不知,晏大人何时启程离京啊?”
“这个啊,听晏大人的门生说,应该是三天之后。”
“三天之后……好,”盛独峰点了点头,“希仁兄,届时,我也想去送送晏大人。不知可否与你同去?”
“当然可以!”包拯十分高兴的应下了,“不过,我和晏大人可没什么太深的交集,万一人家不愿见咱们,你可别怪我啊。”
“哈哈哈!那只能怨咱们命不好了,怎能全怪希仁兄呢?”
更何况,我只是想去问问云其疏的行踪而已。
……
三天后,汴京郊外。
“晏大人,感谢您愿意见上我们一面!”在亲眼见到晏殊后,包拯顿时激动了,颤颤巍巍的将包好的玉璧递给了晏殊,“这……这是学生的一点心意,还请您收下!”
“呵呵,希仁啊,你怎么也开始搞这一套了?”站在包拯面前的,是一位外貌温和儒雅的中年男子,虽然看着很有精神,但他眼中的沧桑却在无声的诉说着他的身心俱疲。在见到来人是包拯后,晏殊一直面无表情的脸庞终于浮起一丝笑容,“你知道,我向来不喜这些的。但今天,我就破一次例。因为我知道,你是真心想要送我、而不是抱着其他目的的。对了,这位公子是?”
“晏大人,”盛独峰上前一步,规规矩矩的递上了自己的礼盒,“晚辈盛独峰,拜见晏大人!请您原谅晚辈不请自来,只是晚辈心中一直景仰晏大人,才恳求希仁兄代为引荐的!”
“盛独峰……哦,盛家堡的少堡主是吧,”晏殊沉思片刻,恍然大悟,“百闻不如一见呐。盛少侠少年英豪,端的一身正道侠气,属实难得。我还听说过你救了洛阳数万万百姓的事情,算起来,我大宋尚欠你一声谢谢啊。”
“晏大人言重了,能为苍生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是晚辈的荣幸!”盛独峰急忙谦虚道,“晏大人,实不相瞒,晚辈有一件事情,想要当面请教您。还望您不啬赐教。”
“哦?说说看吧,但我丑话可放在前面,如果是朝中之事,请恕我不能回答。”
“晏大人放心,晚辈想问的,是关于医圣云其疏前辈的,”盛独峰迅速将自己的来意告知给了晏殊。末了,盛独峰满脸希冀的望着晏殊,“晏大人,我那朋友非云前辈不能救。但您这……突发意外,晚辈一下没了主意,只好厚着脸皮来求见您了。既然云前辈和您有约,您一定和他说了离京的事吧?还请您告知,晚辈该去何处等候云前辈?”
“抱歉,此事我无能为力,”晏殊满怀歉意的摇了摇头,“云其疏他行踪飘忽不定,一直都是他派信使联系我,我却从未主动联系过他。而我离京的事情,也是通过他的信使才转达回去的。想来,他应该不会再来汴京了。至于他现在到底在哪儿,我也无从可知。”
“……这样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盛独峰还是十分失望,“多谢晏大人,晚辈叨扰了。”
“无碍,”晏殊笑着摆了摆手,转头又看向包拯,“希仁,书读的可好?”
“有劳您挂念,学生一切都好!”包拯急忙回答道。
“嗯,你是个好苗子啊,”晏殊突然仰天叹了口气,“希仁,咱们不是师生,你却一直以学生身份自居。现在我就要走了,有些话,我想了很久,决定……将它们托付给你。”
“请您吩咐,学生一定铭记在心!”
“当今圣上虽然年幼,但却有太后垂帘听政,所以一切都还在正轨上。我知道你替我心感不平,但朝中有奸佞小人,这是历朝历代都不可避免的。如果你以后有机会能步入庙堂,切记,不要去畏惧他们。”
“那些作恶之人,你怕他们一分,就可能有无数百姓因此而遭殃!挺直你的腰板,去堂堂正正的面对他们!你要知道,当你披上官袍的那天起,就已经和百姓挂上了钩。而他们能依仗的,只有你。”
“希仁啊,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因为你要面对的敌人,不是奸佞之臣,而是欲望和利益。我也可以告诉你,稍有不慎,你就会因此而被弹劾、被打压,甚至被杀头。现在,我想问你一句话,你还愿意……继续听下去吗?”
“学生愿意!”包拯斩钉截铁的说道。
“很好,”晏殊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其实,你想听,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希仁,别担心自己孤身一人,这个世间,像你我这样的人,其实很多。”
“现在,你该回去了,而我,也该走自己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