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国西,有一片湖泊,叫心届湖。
再往西,便是万佛寺统御地界了,号称万佛国,实际也是一个世俗国度,但信仰佛教,到了尊崇的地步。
过了万佛国,才到万佛寺所在,这是顶尖教派之一,当年据点设立,佛门称不善经营之道,三大据点便以仙门、道门为主,佛门驰援三方。
韦落北上,经过了万佛寺所在的区域。
一路安然无事,韦落避开万佛寺万里之遥,越过了万佛寺。
在万佛国西边,韦落走在崇山峻岭之中,他已经许久不与人见面,不与人交谈了,近来吃的也都是野味,因为所走的路都是偏僻之路,遇上了一些妖魔鬼怪,能避则避,遇到害人的玩意,能灭则灭,不能灭便悄然而走。
韦落此时穿着粗衣麻布,背着一个竹篓,有干粮与水壶,还有一些草药,脚下一双布鞋,十分破旧,看起来就像一个上山采药的穷苦山村少年。
少年捧着一本破旧书籍,一边翻看,一边皱眉沉思。
“哎呦!哎呦!我的老腰,老腰要断啦!哎呦……”
少年脚步顿了顿,抬头望了一眼,前方约摸四五里之地,有老汉在呻吟痛叫。
韦落五感弥散,便是为了避免人烟,此时正犹豫要不要帮忙,这附近是有山村的,一些老人到处瞎跑崴了脚,扭了腰,他也是见过的。
想了想,韦落还是决定去看看,于是加快步伐,片刻后,在山道边见到一位背着竹篓,躺在草丛边的老汉冷汗淋漓,正气喘吁吁,试图起身,却愣是动弹不得。
韦落看了一会,走上前去将老汉扶起,坐在草地上,从竹篓取一些药材出来,挡在石块上,又取了一颗小石头将药材砸了粉碎。
老汉向韦落连连道谢,见韦落如此动作,不由惊讶道:“小娃儿,你也懂药理啊?”
“略知一二。”韦落笑答,将药汁置于手心,帮老汉按揉腰间。
“白芷、当归、赤芍、红花、生地黄,少了一味石胡荽,用青兰叶替代?还有一味什么药?”老汉鼻子翕动,如数家珍,一副老中医模样,经验老道,连声询问韦落。
“宝药,能让您老腰坚韧不易折,这可是给神仙用的药,叫碧月花。”
韦落温言说道,“老人家,腰不好,便不要一个人到处跑了,万一磕着碰着了,可就不妙了。”
老汉叹气道:“没法子啊,娃儿们许多药材都辨不出,只能老汉亲自来了,你别瞧我这样,其实我身体健朗得很,好多小娃儿都没我厉害嘞!这次是意外,意外啊。”
韦落揉了片刻,又听老汉絮絮叨叨,说一些村中事,突然问道:“小娃子,你是哪个村的?”
“我是……贺江村的。”韦落笑道。
老汉愣了愣,惊讶道:“这十里八乡的,老汉都知道,贺江村在哪?”
“说了你也不知。”韦落道,“很远的地方,我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走到此地的。”
“厉害啊!”老汉赞叹,“少年人有凌云志。”
韦落叹气道:“可惜道途多险阻。”
老汉目光惊奇的看向韦落,笑道:“少年人应该极有本事,否则走不了远路啊。”
韦落点点头,收手道:“老人家,指指路,我背你回去吧。”
“好嘞,好嘞,谢谢你啊,小娃儿。”
韦落将卸下的竹篓提在手上,又将老汉的竹篓卸下提着,背对老汉,弯着腰,令老汉颇为欣喜,顺势上了韦落的背。
韦落迈步前进,步履平缓,十分轻快。
走了十几步,韦落脚步突然一顿,背上的老汉便笑道:“小娃儿怎么不走啦?”
“老人家,你突然变沉,我看不穿你,你身上又有异变,我心戚戚,心有恐惧,不知你要干嘛。”韦落神色惊惧,垂首道,“给我一个痛快吧。”
“小娃儿心善,老汉岂会对你有恶意?”老汉笑道,“慢慢走,走不动了与我言语便是了。”
韦落眼角跳了跳,凭他多年经验与敏锐的感觉推断,老汉是万佛寺的人,只能是万佛寺的人,故而他表现心善,即便老汉对自己身份有所推测,也不至于动手啊。
不不,老汉一定是在等他,腰坏了也是考验,甚至老汉躯体都是普通人,只是灵魂被人主导了,如今增重,也是一种试探,试探他的本事吧,想在大高手手下隐藏力量,很难啊。
韦落迈步缓行,身躯越来越佝偻,步履越来越艰难缓慢。
终于,韦落走不动了,气喘吁吁,轻声道:“老人家,能下来了吧?”
“老汉感觉你似乎还隐藏了一些力量,不过,不要紧,已经足够惊世。”老汉幽幽道,“老汉瞧你前世今生,云遮雾绕,二十之龄有此成就,非苍天眷顾不可。”
“我也觉得。”
“你对佛门如何看待?”
“佛门主旨普度众生,我甚为钦佩。”
“那就入佛门吧,化去一身魔气,解去一身罪孽,贫僧保你无虞。”
说话间,老汉跳下韦落后背,一道身影浮现韦落面前,僧袍袈裟,光头长须,面容方正,宝相庄严,老汉身上一缕金光掠入僧人脑海。
僧人一挥手,老汉便慢悠悠离开。
韦落瞪眼道:“老佛,您是如何发现我的?”
“佛光普照之地,我佛无所不知。”老佛高深莫测道。
韦落点点头,若有所思,叹气道:“我若不入佛门,您会不会超度了我?”
“不会,你心善,折腰老人都敢扶,还出手施救,怎么说也得将你带回寺里镇压,净化魔气。”老佛打量着韦落,慈眉善目道,“皈依我佛,你必然能成为我佛门的得道高僧。”
韦落笑道:“天下降妖除魔,佛门使妖魔改邪归正,济世救人,必定声名远播,天下称颂。”
“施主慧根不错。”老佛点头,伸手将韦落拎起,腾空而起。
“不知老佛法号为何?”韦落突然问道。
“无妄。”
“无我大师跟您是何关系?”
“我师兄。”无妄感叹道,“你被寺院一位古佛感应到,寺里便商议了处置你的意见,好些师兄师弟都说要直接打杀了,无我师兄则坚持度化你,我是支持无我师兄的,故而亲自请缨前来寻你。”
韦落苦笑道:“哪位古佛这般神通广大啊?”
“这不能与你多说。”
“贵寺引我入佛门,不怕涅月门跟贵寺翻脸啊?”
“呵呵……”无妄只是轻笑两声,为你一个韦落跟万佛寺翻脸,绝无可能。
“据说你还会我佛门神通?”无妄笑道,“可见与我佛有缘啊。”
韦落撇嘴道:“佛法广传天下,佛门法诀多有粗浅传播,会的人太多了,我也就会一点点。”
“曾有得道高僧叛佛,高深佛法传扬出去,不足为奇。”无妄幽幽道,“不过,无碍,佛法无边,日新月异,些许佛法传出去不算什么大事,也能让一些妖魔洗涤杀戮之心,甚好。”
“据说有些妖魔修炼佛法,两者相冲,好些练傻了,好些练疯魔了,那位叛僧是不是有意为之啊?这是佛门阴谋吧,兵不血刃!应该传出更高深佛法才是!”
韦落说着说着,仿佛发现了惊天大秘密,露出惊恐之色。
无妄忍不住笑道:“贫僧向来对此事耿耿于怀,佛心有缺,而今听你这么一说,心里便舒坦些许了啊,你果然跟我佛有缘。”
韦落怔了怔,老和尚还听不出好赖了?或者说是胸怀宽广?分明是表里不一之徒啊。
“我这是阴谋论啊,跟你佛慈悲为怀可是大相径庭啊。”韦落似笑非笑道。
“无事,愈是穷凶极恶,度化了愈是大功德。”无妄喜滋滋道。
韦落差点破口大骂,都是无耻之徒啊!
无妄突然身形一顿,微微眯眼,四下看了看,似笑非笑道:“莫非我佛门也有妖孽潜伏?”
轰!!!
下方一座山峦炸开,碎石四溅,一座仙城轰然而起,速度之快,贯穿虚空一般,瞬息来到无妄脚下。
无妄猛然跺脚,虚空激荡,仙城被阻,城中跃出一彪形大汉,一轮大日推出,击中无妄,将无妄掀飞。
无妄提着韦落,法相金身迎风而涨,击中飞起之大日,镇压下去。
仙城压缩,撞击无妄的法相金身,轰隆作响,金身当即出现破损,一道剑气突然刺穿金身,剑芒闪烁,刺到无妄近前。
无妄伸指夹住,喝道:“孽畜敢尔!”
剑尖突然激射一道剑气,直取无妄眉心,眉心便有一片莲瓣飞出,是神念所化,挡了剑气冲击。
大日推来,无妄大喝一声“嘛咪吽”,纹路神异,融入了法相金身,声音更是远传百里。
大日撞上即紧贴,大日裂开,一位童子从中钻出,击破法相金身,陡然化作一股黑旋风,将韦落卷走。
“孽畜敢尔!”
无妄化作怒目金刚,一拳捣去,黑气膨胀,化作滔滔魔气,漩涡阵阵,挨了一拳,魔气消减大半。
身后便有剑芒斩下,法相金身又破开,无妄一手轻弹,涟漪阵阵,阻住剑芒,剑上传来的压力却极重,将无妄斩得急坠而下。
三道身影聚拢,其中童子裹挟韦落,与魁梧男人一道,突然消失,余下一位儒雅男子,御剑远去。
一只掌印冲天而起,儒雅男子拂袖挥出仙城,轰然砸下,半阙仙城被打爆,虚空扭曲,几个大和尚从中走出,金身遮天蔽日,压迫感惊天动地。
下方传来无妄长啸之声:“佛光普照,我佛无处不在……”
儒雅男子突然与宝剑融为一体,剑身炸开一团血雾,骤然东行,一瞬穿过围攻,消失于天际。
无妄差点被呛了一口,气得要死,与几个大和尚一般,取出一枚圆珠,波光粼粼,如水荡漾,破开了虚空。
数百里外,血黑之剑掠空而行,虚空都在荡动,陡然折向而行,变作抛物线,划过虚空,后方虚空破开,几个大和尚走出,看到血黑之剑远去,立即又遁入虚空,再次出现时,便是东南西北远远围住血黑之剑。
血黑之剑却去势如故,面对一两位大和尚,或腾或坠,越过大和尚,金钵、佛珠、大钟、禅杖、木鱼、帆旗……法宝齐飞,拦截去路,逡巡轮转,却依旧拦不住血黑之剑。
血黑之剑远去,大和尚们终究追不上。
“如此高明的剑遁之法,怕是传说中,万法无忌魔开创的血元剑遁?”
一位老和尚眯眼捻须,轻叹道,“可惜了啊,可惜了一位好苗子,一桩大功德。”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天已注定,非我等无能啊。”
无妄目光深沉,垂首不语,有些妖魔真是神通广大啊,在万佛寺地界上肆意妄为,从他手下将人劫走,可不就是神通广大么?
入了万佛国,过了国界进入心届湖,湖域广大,有岛屿高山。
血黑之剑扎入了湖中,无声无息。
水下世界,血黑之剑若游鱼般游走,突然便多出四道身影,分别是儒雅男子、魁梧男人、白衣童子,还有韦落。
四周鱼儿游弋,丝毫不受影响,只是接近四人之时,自然避开,甩着鱼尾,无意识般继续游弋。
这片湖域据说以前多有水鱼水草化作精魅妖怪,后来被诸岛上的人族势力拔除,或吃掉或豢养,几乎灭得一干二净。
以前湖中还有一只蛟龙,是湖域霸主,后来被万佛寺擒去,化作石龙守了寺门。
四人现身后,儒雅男子面白如纸,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目光盯着韦落,有好奇、有疑惑、有不快。
事实上,四人一现身,其中三人便都盯着韦落,目光都有些复杂,透着些许古怪情绪。
气氛有些沉闷诡异,韦落环视一圈,随即拱手道谢,惊讶道:“三位模样气息都颇为熟悉,我们可曾见过?”
魁梧男人便咧嘴道:“陈国,长平郡城。”
韦落回了一句:“张家?”
“我叫净土。”
韦落又看了看儒雅男子与白衣童子,苦笑道:“我终究还是逃脱不了魔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