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船上行了数日,终于通过田小娟的良好记忆,在一个岸边停泊了。
李绝情有些担心的问她:“你确定这儿就是广东?”
田小娟颇有把握的道:“肯定是啦,当日我妈领我出来去找我爹,我们就是在这儿上船的。”李绝情点点头,田小娟忽然捂嘴偷笑道:“你快去找个地方洗洗你的脸去,你看看你,都成花脸猴儿了!我自己看倒还行,舍不得让别人看。”
李绝情奇道:“舍不得让别人看我这个花脸猴儿?”
田小娟脸红到脖子跟,道:“我欢喜你,不想让别人以为你有多邋遢,你洗的漂漂亮亮的,我也好带着你去逛街啊?”
李绝情笑着逗她:“你就不怕我被别人抢走了?”
田小娟气得跺一跺脚,但随后转念一想又笑道:“我不怕,除了我,你看看还有谁敢和朝廷要犯一起玩?”
李绝情点点头,笑着跑去洗脸去了。
田小娟在原地等他回来,闲暇之余顾盼周围的景色,只觉得这比自己当年离开有已些许不同,她慢慢伸出手,一片火红的枫叶落到手里。她把它放在鼻子下嗅闻。只觉得一股泥土芬芳混着雨水清新袭击了感官。远处山像一条起伏不定的水袖,再往前走几步,似乎能听见小贩的吆喝声混合着糖葫芦的味道,丝丝线线,甜香蜜醉。
正当田小娟看得出神的时候,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回头看去,发现李绝情已经洗好了脸,而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英俊潇洒、宛若天人的脸。她怔了一怔,脸红道:“想不到你还挺...”
李绝情不知,还道是自己没洗干净,忙伸出手在脸上抹来抹去,然后问道:“洗干净了吗?”田小娟噗嗤笑道:“早就洗干净了,我是说想不到你还挺...算了。”
李绝情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夸自己俊朗,忍不住打趣道:“我怎么了?好看是吗?”田小娟呸的一声,道:“自己夸自己,也不嫌羞!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丑最丑的丑八怪!”
李绝情见她容颜姣好、婉约动人。道:“李绝情,你这个流氓快放开我!”
田小娟又气又羞,带着哭腔恼怒的道:“你...肯定是熟练惯了...”李绝情听她哭了,忙放开她,一个劲儿的道歉:“对不起小娟,我不是故意的...”
田小娟看见这个比自己还小些岁数的男儿手足无措的样子,也破涕为笑了。道:“好吧,那就先原谅你这次。”李绝情笑道:“那咱们要去哪儿?”
田小娟道:“先去看看我住的村子,然后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说。”李绝情道:“正是如此,我也饿坏了。”田小娟捂嘴笑道:“正好让你看看广东的美食。”说罢便走到前面,身如轻燕。柳腰纤纤,李绝情连忙随后。
又走出几里,二人发现一个低矮的村庄,田小娟指着它兴奋的道:“那就是我以前住过的地方!”李绝情见她神情动态无不像一个小女孩儿那般可爱。,不由得中心栗六,又想到之前自己那有些轻薄下流的想法,更加羞愧。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田小娟注意到他的不对,关切问道:“你怎么啦?”李绝情只得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狡辩道:“没什么...可能是坐船有些颠簸...”田小娟极为认真的想了想,道:“你这是水土不服。呐,跟我来吧,吃点东西就好了!”说罢牵起他的手就要走,李绝情如被电击,脸红着嗫嚅道:“这...这个。”田小娟佯装薄怒,娇嗔道:“干嘛?你轻薄我一次,我也轻薄你一次,这叫礼尚往来。”风光美丽更增她三分明媚。李绝情不由得看呆了,心里只盼着这种轻薄越多越好。
走了没一会儿,李绝情不由得问道:“哎,你好像...不是那么喜欢你爹爹啊?”田小娟撅起嘴道:“其实还好啦,他虽然顽固不化脾气恶劣不近人意,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计功谋利。又想扬名天下又不屑于旁门左道,自相矛盾这样的事情做了不知道有多少,但他毕竟是我爹。”
李绝情目瞪口呆,心想:“此女真是巧舌如簧。”道:“那...接你回岛又是怎么回事?”
田小娟面露不悦,道:“我不想说了,喂,你到底是谁?这么关心他?”
李绝情吐吐舌头,道:“我是看你和他关系似乎不怎么样...”
田小娟气的甩开他手,道:“你好烦人!”李绝情已领教了几番女儿家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脾气。心想:“管她是对是错,我先服个软再说。”于是抓起她胳膊,道:“我错了,你别气了。”心里默默期望这招能有用,果不其然,田小娟道:“嗯...那就先原谅你吧。”神态虽仍然傲娇,但语气里已敛了些怒气。李绝情暗暗偷笑,心想原来女人如此容易对付,不过三七二十一,先低头认个错就好了。
二人又走了会儿,田小娟想起华山武林大会,自觉有些东西不得不提。便开口问道:“哎,那你还没有说起你和那个谁的故事呢?”语境意思自然是指夏候雪,但李绝情却一脸茫然道:“谁?”
田小娟见李绝情不肯说,醋意大发。不由自主的想起他在华山上和夏候雪的任何交集。由于先入为主,原来的正常动作也被她曲解为了别有用心。二人哪怕是无心之举,此时也是欲语还休和藕断丝连。
田小娟气鼓鼓的道:“你不说算啦,没必要这样。”然后转过身去不去理他,李绝情这次是真的一头雾水,道:“你肯问,我一定说,但那是谁啊?”田小娟见他神情真诚,又转念一想,琢磨:“这家伙笨笨傻傻,搞不好是真的不知。倘若他稍微有点聪明脑子,估计也不会去华山啦。”于是叹口气,道:“罢了罢了,我估计你也真的不知,我不问了。”说着走出两步。
李绝情却十分认真的抓起她手道:“你要问我什么,就一定给我说。我一定把知道的都告诉你。”田小娟见他神情认真,言语间也尽是毫无隐瞒、以诚相待的意思。也是心头一暖,道:“那我就问了,你真的不悔?”
李绝情坚定的摇摇头道:“小娟,你对我这么好,我没什么可悔的。再说了,你应允我帮我复仇,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又有什么秘密重要的大过你了?”
田小娟开心的道:“那你就告诉我,你和夏姑娘有什么干系?“李绝情顿时面露难色,田小娟更生气了,道:“亏你刚才花言巧语,说得好动听,真要问起来,却又推三阻四,满不情愿!”李绝情忙辩解道:“不是的不是的...我说就是了。”
见田小娟逐渐安定下来,李绝情道:“我...本来和娘和孟叔居住在京城,后来有一日被梁忘天所擒获,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伤我,反而传了我一招绝学,之后我被夏大侠救到灵峰,就见到雪...夏姑娘了,然后就被蛇咬中毒了。”
田小娟皱眉道:“你说话乱乱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罢了,你告诉我,你被什么蛇给咬了?”
李绝情道:“正是五花青口蛇了。”
田小娟有些吃惊的强笑道:“五花青口蛇毒性虽烈,但是从来也没有在中原成活的,大部分都是生长在昆仑西域,会不会是夏大侠得罪了什么人?而这个人偏偏会养蛇?”
李绝情一惊,他的确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昆仑...西域...和夏大侠敌对...”突然,他惊呼出来:“梁忘天!”
是,在西域手下众多,有这个能力和夏大侠敌对的人,也只有梁忘天了。
“亏我还以为他是个坦荡的人,谁成想竟然如此卑鄙!”李绝情怒道。
田小娟淡淡道:“江湖人心险恶,你早就该知道了。“
走到一片低矮的房屋,那儿正有三五个孩童嬉戏,岁数五六岁至多。田小娟笑着道:“你看,我当时离家的时候,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现在我再回来,已经够当这些孩子的姐姐了。”李绝情一言不发,他见孩子们分别堆着泥娃娃,触景伤情。想到了下落不明的姬妍,又是感慨万分。
田小娟注意到了,道:“你好像不是很开心?”李绝情强打精神道:“没有,只是有些累了。”田小娟嘟囔道:“我知道你还是有些事情瞒我,不过也罢,谁还没点儿秘密呢?”
二人正对答时,临近的一座茅屋被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结实的庄稼汉。他神情疲倦,愁容满面。由于过多的操劳,皱纹也长了出来。真是未老先衰,唏嘘得很。
庄稼汉道:“阿钱,回家吃饭了。”其中一个穿着开襟褂子的孩子“嗯”的应了一声,呲溜一下鼻涕,爬起来向屋里走去,他站起来,李绝情才发现他的褂子是被缝制过的,明显可以想象到是家里大人穿完再改给他穿的。上面两块巨大的补丁,看来家庭情况也可见一斑了。李绝情这样看着,怜惜之心顿起。
田小娟拉话道:“大哥,这孩子好可爱啊。”庄稼汉辛苦的挤出一个笑容道:“多谢姑娘夸奖。”李绝情问道:“没上私塾吗?”庄稼汉神情落寞的道:“没有,我的阿钱大字不识一个。再过几年也要下地耕作了。”李绝情忍不住道:“他还这么小,身体会累坏的!”
庄稼汉苦笑道:“大爷,你可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殊不知我们这样的贱骨头,能填饱肚子都已是老天开恩了。”李绝情见他神情愁苦,又想起此前在昆仑山所见到的蓝赤二帮。心想:“百姓吃不饱肚子,就开始犯上作乱,朝廷宁肯花大批人力财力镇压,也不肯花些心思解决问题。”
田小娟自刚才碰面以来,一直在盯着庄稼汉看。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笑了出来,道:“这不是‘平广州’吗?怎么混成这样了?”
那庄稼汉脸色涨红,结结巴巴道:“姑娘...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田小娟却变戏法般的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子放在手心,弯下腰去,对那被称作阿钱的小孩儿笑眯眯的道:“阿钱,想要这钱!就去那边拿!”然后轻巧的往远处一扔,阿钱果然跑去了。
田小娟笑嘻嘻的道:“接下来该算算总帐了。”上前一脚踢中了庄稼汉的肚子,庄稼汉立时跪倒。李绝情见样忙拦住她,急切的道:“你干什么?!”田小娟恨恨的看着庄稼汉,道:“他在我小时候欺负过我,那时我没能力,现在我要还回来了!”然后踏前一步就要动手,李绝情忙闪身过去,挡在庄稼汉面前,质问道:“他今日已经这么可怜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你就饶过他吧!”
田小娟冷冰冰的道:“欺负和伤害我的人,不论他是谁,活的怎样,我都要讨还回来!”接着瞪了李绝情一眼,补充道:“哪怕天王老子也一样!”然后乘李绝情不备,上去一脚踢到庄稼汉的肺,他吐出血来,但仍虚弱的道:“我...我不是有意欺负你的...我向你道歉...”
田小娟冷冷道:“现在道歉太晚了!”然后抬起一掌就要拍下去。李绝情见那庄稼汉有危险,急忙一个擒鹰手抓住田小娟肩膀,把她往后抓了几步。随即一个白鹤亮翅,挡住了庄稼汉,大喊道:“他罪不致死啊!你放了他吧!你难道忍心见那孩子没有爹吗?”李绝情自己就不明生父身份,从来都是把孟勉仁当作父亲,这番话说出去。其实部分也是他自己的心里话。
田小娟却不这么想,她和田轩辕关系紧张,对“父亲”这个词的反应,从来也是冷冰冰的。李绝情一番话点中她心伤处,她气愤道:“那倒也好了!最起码他不会再给人家逼着练武!!”
气氛正如水沸,突然听见阿钱远远就兴奋叫道:“姐姐!我拿到啦!”田小娟往那边看一眼,看着庄稼汉,忿忿的留下一句话道:“我今日看在你孩子的面子上不杀你,你最好好好待他。”说完这句话飞身而去。
庄稼汉不住的磕头,一边咳嗽一边道:“多谢...多谢女侠不杀之恩。”李绝情忙扶他起来,道:“大哥,我和那位姑娘是同路的。”话还没说完,庄稼汉也像见了瘟神一般,又跪下磕起头来,道:“也...多谢大爷救命之恩。”李绝情颇觉无奈,扶他起来道:“大哥言过了。”
庄稼汉喘着粗气道:“怪...怪小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时候误伤了田女侠,罪该万死...”
李绝情凄然,想不到和他相伴多日的田小娟,竟然也和祝战一道,是睚眦必报之辈。但想想她和田轩辕关系紧张,又在六扇门当差,见惯了阳奉阴违和表里不一。心狠手辣可能才是最好的防卫手段,这样想想,也就释怀了。
庄稼汉奄奄一息道:“大爷...我...我是快没命的了,麻烦...你帮我转告...我的...孩子。让...他拿钱赶紧走...小心杨...九日...”话语甫毕,已经气绝。
李绝情感到悲愤难耐,自己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死在眼前,罪名竟然只是小时候的一次无心之过。这般荒谬,自己倘若什么都不做,枉谓侠!
耳听孩子的脚步渐渐近了,李绝情慌张起来,自己如何能够告诉孩子真相?又如何能弃之不理?一时间只得走出去,将门关着,靠在门上。
孩子兴冲冲的跑来了,他看见李绝情靠在门上,开心的举起手上的碎银子,道:“大哥哥,你看,我把姐姐给我的银子找到了!”李绝情强忍情绪,笑着道:“是啊,阿钱真棒!阿钱啊,你有没有什么别的家人?类似于爷爷奶奶?”
阿钱睁大眼睛道:“有是有,但是他们在妈妈死后就都没见过了?”
李绝情只得道:“阿钱,你知道什么是死了吗?”
阿钱得意的道:“我知道!死了就是被埋在土里,起不来了!”
李绝情一听他这无忌童言,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但他却清楚:自己暂时不能甩下阿钱了,只有带着他走了。
李绝情整理一下情绪,道:“阿钱,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哥哥给你买啊?”
阿钱眨巴眨巴眼睛,道:“我想吃白斩鸡!”
李绝情疑惑道:“为什么想吃白斩鸡?”
阿钱笑道:“我在妈妈的灵堂上吃过一次,特别鲜嫩,简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李绝情道:“那哥哥带你去吃白斩鸡好不好啊?”
阿钱拍手笑道:“好好好!但是...”他看了茅屋一眼,道:“爸爸不去吗?”
李绝情眼泪就要下来,他急忙笑着道:“爸爸累了,要休息一会儿,你跟哥哥来吧!”说罢牵起阿钱的手,往市集走了。
一路上,李绝情心里一直回旋着一个名字:“杨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