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儒家在短短数十年间衰败如斯,”李承自言自语着,“当曹昂重立分封制的时候,儒家就不再是一个受待见的学派了。”
如今的天下是怎么维持稳定的?靠的就是将底层百姓当做韭菜,一茬一茬收割的韭菜。不再遮掩,不再粉饰,每个贵族在自己的直属封地内的都是说一不二的皇帝,“皇权”不下乡?发出政令的位置到达直属领地的最末端,顶多就隔着半天到一天的路程,怎能不将所有的地盘牢牢地控制在手中,任由村里族老、里正欺上瞒下、作威作福。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每个贵族都是竭尽全力的将自己的武力维持在最上限,防止其他贵族的攻伐倾轧。那么就要最大限度的榨取领地内所有的财富,上级贵族会死死的盯着下一级的贵族,收缴税赋的时候也丝毫不能手软。
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思想为例,儒家的这种理念不过是在中央集权的制度下,位于实际管理位置的地主官僚阶级用来制衡皇帝的借口罢了。纵观中华历史上下五千年,对老百姓好的官僚能有多少个。在这个恢复了封建的新春秋时代里,当原本组成儒家中坚力量的世家转变为了实封的贵族后,出奇一致的不再以孔圣人弟子自居,族中也迅速的完成了去儒化。
如果有在野腐儒敢上门建言,替商人呐喊要求减免税负,美其名曰“善待百姓,让利于民”,城外的乱葬岗就会是这种只会满嘴大道理,没有实用本领的喷子们的归宿。反而原本没落的墨家、法家、兵家、农家、纵横家、阴阳家、道家等等又再次兴盛壮大,原因很简单,实用而已。虽然每个学派的理念都或多或少的有些让各个贵族不满意的地方,但是挡不住每一个学派都有着能够壮大贵族某一方面实力的本领,而这些本领就是这些学派能够迅速恢复元气,重占天下主流思想的根本。墨家的武功和机关术,法家的法学和管理,兵家的兵法及练兵之术,农家的农耕之术,纵横家的合纵连横之法,阴阳家的算术、观星术(天文学加气象学),道家的炼丹术(也就是化学)、医术、毒术等等,哪个都是各大贵族争相追捧的实用技术,儒家仅剩的一点教育价值也被这些主流学派自己的教育体系挤占的不成样子。
如果不是汉武帝之后儒家建立起的基础教育标准还被各大势力一直沿用,儒家连二流学派的地位都保不住。所以儒家失去了基层统治者——低级贵族阶层的支持,而这些贵族也彻底的撕下了所谓“一心为民”的伪善面具,所谓的有良心的贵族,本质上不过是些更加懂得科学管理,能够更大程度上调动底层百姓积极性,好方便他能够剥削更多的人口以及财富罢了。
同样的道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一思想,也不会让儒家获得顶层阶级的支持。要知道,如今还是汉朝,大汉天子依然在位,虽然沦为了吉祥物和橡皮章,好歹国祚还能够一直延续着,而且可以预见到能够一直延续下去。所以以魏国、燕国等王爵为首的诸侯们,是不会允许儒家给大汉天子灌输他们的那一套理论的。如今大家的相处模式多好,虽然比不上分封前那样好似一言九鼎,为所欲为,但是好在天下间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再需要天子头疼了,每年各个诸侯都会有大量的财富按规制上供,如果有人敢不交都不用自己出面,一堆的诸侯都会摩拳擦掌的跳出来帮助天子催讨贡金,自己顺便还能跟着收获一波赔款和人口。如果还留着儒家放在天子身边,可以预见到这些人就会上蹿下跳,整日怂恿大汉天子插手各个诸侯内政,妄想收回所有权利,这是所有贵族都不愿意看到的。自然儒家也失去了来自上层统治阶级的支持。
而儒家最重要的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总纲,就完全与贵族们的利益相悖了。什么“祖宗之法不可轻动”,拿死人的话来压活人,拿以前的承诺来要求现在等等伎俩。在曹昂分封的最初十年里,确实有相当大部分的贵族家族里面都是这么做的,结果这些很快都被不信奉这套的族中其他支脉所取代。毕竟当今天下形式千变万化,每个人管理的地方又不大,通讯基本没有延时,所以根据自己直属封地和上级命令的情况,随时需要作出税收和军事方面的调整才是常态。所以儒家是一种反智,反进步的思想体系,难怪迅速的被处在军备竞赛环境的时代所淘汰。
可笑的是,虽然各大贵族从上到下扔掉了遮羞的儒家思想,赤裸裸的行使那残酷剥削百姓的行为,但是百姓的生存保障反而比起中央集权的王朝要好的多。如今的制度下,大部分的贵族在对普通百姓时,都知道涸泽而渔不可取的道理,都会留有余地,同时鼓励生育。各个贵族也会注重发展科技,因为农家的兴盛,这个世界分封两百年间农业水平提高到的水平远远超过李承穿越前的历史同期,各种新技术更是层出不穷。
导致人祸的战争自不必说,从原本造反这种不可控的破坏行为变为了诸侯国控制人口,掠夺财富的可控行为,除了顺国还会偶尔干出屠城这种野蛮行为外,讲“规矩”的战争对于普通百姓的伤害进一步降低;而天灾就更加不是问题了,要知道在中央集权的皇朝末期,即使遇到波及几省的大灾,全天下的粮食都是够全国百姓吃的。之所以发生王朝更迭的惨剧,只不过是因为皇帝无法利用规则从这些实际拥有粮食的官僚地主阶级手中拿到而已。而这一点在这个分封的时代却完全不是问题。
李承在史书上看到过,这两百年间也发生过几次波及好几个国家的旱灾,蝗灾,涝灾等等,但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次类似于中央集权皇朝那样的起义,不是这些贵族各个都是神仙下凡能够创造奇迹,只不过他们都简单的遵循经济学原理,将治下的百姓当做了货物进行了“交易”而已。
当灾情发生后,不需要贵族的邀请,各种大大小小的商会都会像闻着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来到灾区,这些商人当然不是过来做慈善的,而是买人口的。于是需要削减家仆数量的势力低价转卖手中的奴籍人口,大量的民籍百姓自愿或被迫卖掉变为了奴籍,送到其他富裕的地方高价卖出,而这些交易都是要缴税给当地贵族的。所以这些贵族短期内不但不需要自掏腰包赈济灾民,还能够收获一笔作为灾后重建的启动资金。这些原本生活在灾区的灾民则会被运往有饭吃的地方重新生活,商人为了保证更高的利润这些被贩卖人口的死亡率不会很高。这些新的家奴运气好的话在新的主家手中立下功劳还能够恢复民籍甚至更进一步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这种情况,对于底层百姓来说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李承陷入了迷茫,他清楚的知道如今这一分封制度可怕的生命力:周朝八百年的国运,贯穿整个欧洲文明史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无不显示着这一制度的稳定性。
“正是因为诸侯国之间这种相对平衡的关系难以打破,谁也无法吞并谁,欧洲才开启了大航海时代,而从齐武王曹植攻占了九州岛这一向外扩张的举动,各个诸侯领地内的虚衔贵族越来越多,都想要得到封地,那对外扩张就会成为必然的选择,大汉也迟早会同样进入大航海时代,领先欧洲上千年殖民全球?”李承不敢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