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缘(上)

+A -A

  “阿、阿、阿嚏……”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花迎面打来,万猎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连忙转过身去,把身上的皮袄裹得更紧了些。

  这一年的冬天冷得出奇,鹅毛大雪一场接着一场。还没到腊月,山上的积雪就已没膝,哪里还有鸟兽的踪影,唯有两行歪歪扭扭的足迹印在苍茫的雪山上。呼啸的北风不时掀起一张雪幕,如波浪一般席卷而来,仿佛在戏谑这位雪中独行的倒霉猎户。

  “唉……”

  万猎户长叹了一声,满腹牢骚。若不是实在抗不住家里婆娘的念叨数落,他说什么也不会顶着北风烟雪,像个傻子一样上山寻猎。

  若只是挨冻受累,倒也罢了,更要命的是一天下来,还是一无所获。眼看天色渐暗,山下隐隐有炊烟升起,万猎户不由得一边低声咒骂,一边思量回家该如何应对婆娘的脸色。

  就在这时,万猎户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丝动静,虽然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下,但在这静止的皑皑雪原上,绝对逃不过一个老猎户的眼睛。他连忙伏下身子屏住呼吸,扭头一看,果然不远处有一个雪堆正微微起伏着。

  不一会,只听“噗”地一声轻响,一只雪白的小兽从雪堆中探出头来,它笨拙地晃头左右看了看,又抬头仰望着天空,似乎有些迷茫。

  万猎户一喜,忙抽出一只箭来搭在弦上,缓缓拉开猎弓。弓弦一响,只听一声尖鸣,如婴儿啼哭一般,那小兽扑腾了一下,一头栽进了雪堆。

  万猎户吹了个口哨,几步赶过去,一把将那小兽从雪堆里抓了出来。

  “狐狸?”万猎户小吃了一惊,没想到竟是只狐狸崽子,拎起来也就一尺多长,一条大尾巴却占去一半。

  “哈哈!这下可赚大了!这么好的一张皮,正好做件小皮袄。等阿凤的娃子满月的时候,看谁的贺礼有我老万这份漂亮……咦?这小东西没死啊?”兴高采烈的万猎户心思全落在一张好皮上了,这才发现小家伙压根没死,正瞪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像个婴儿一样好奇地瞧着他。

  “没射着啊,奇怪……”万猎户略感诧异,小声嘀咕两声便手上加劲,准备将这刚刚幸运逃过一劫的小家伙掐死。

  “住手!——”

  陡然间一个声音从天而降,万猎户一愣神的功夫,眼前闪过一道强光,半边身子顿时一片酥麻。与此同时,一个身影飞一般掠过,一把将那小狐狸抢了过去。

  万猎户惊得连退两步,慌忙把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可等他定睛一看,出现在他眼前的竟是一个只有七八岁大的小女孩!在这寒风刺骨的大冬天,她却只穿着薄薄的碧色衣裙,露着白嫩的胳膊和小腿,好似夏日的莲藕一般。女孩粉白的小脸涨得通红,把那小狐狸紧紧抱在怀里,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正狠狠地瞪着万猎户。

  “这哪来的女娃子?莫非是什么山精水怪?”万猎户使劲揉了揉眼睛,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风声一响,又一个身影从天而降。坠势虽猛,可落地时却骤然一缓,好似秋叶拂过湖面,连一片雪花都没有掀起。傲然立于雪中的是一个俊朗的青年,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英气不凡。一身水蓝长袍,袖口和胸前绣着几道图纹,有如蒸腾的云雾。而最惹眼的,莫过于他身后背着的一柄金灿灿的古剑。

  青年打量了一下万猎户,又望向一旁正抱着小狐狸轻声安慰的小女孩,凝重的神色中逐渐露出疑惑,开口问道:“冬儿,怎么回事?”

  “他、他!他是坏人!”小女孩抽出一只白玉般的小手,用力指着万猎户,神情仿佛在指证一个欺男霸女的恶棍,“他、他要杀了这孩子!”

  青年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顿时放松下来,一脸苦笑。他上前拍了拍女孩的头,道:“冬儿啊,你忘了么?咱们在追‘万年妖狐’啊,师叔交代过,其余事情一概不理会的。”

  小女孩愣了一下,歪了歪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但还是撅着嘴道:“可是大师兄,他是坏人,要杀这孩子呢。你不是说,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咱们修道之人决不能袖手旁观么?”

  青年笑了笑道:“他不是坏人,是猎人。他是为了生计而打猎,并非无故杀生。这是他的猎物,应该交给他的。”

  小女孩一听立刻扭过身去,将怀里的小狐狸抱得紧紧的,连声道:“不行、不行!大师兄又莫名其妙了,不听!不听!”

  青年苦笑着摇了摇头,转向万猎户拱手一揖道:“这位老伯有礼了,晚生姓风名曦,这是我师妹冬儿。她年少不懂事,冲撞了您,我代她向您赔罪。”

  万猎户脑子里早已是一片空白,支吾半天,竟是语无伦次。只是反反复复地说不妨事,连自家姓名也没报上。

  那名为风曦的青年也不以为意,指了指女孩怀中的狐狸道:“老伯,这狐狸乃是灵种,杀之不祥。况且杀了它所得不过一张毛皮而已,不如将它卖与我等,权当行善放生,不知老伯意下如何?”说着伸手往袖中一探,却顿在那里,面露尴尬之色。

  万猎户连忙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你们拿去就是了。”

  风曦也不推辞,拱手道:“如此便多谢老伯了。我们不敢平白拿人之物,只是今日身上未带钱财,来日必登门奉上。”

  说罢,风曦向万猎户深深一揖,转身对女孩道:“走吧冬儿,大家都以为你发现了什么,正往这边赶呢,咱们快迎上去吧。”说着长袖一挥,背后那柄金色的古剑化作一道丈许长的金光,在二人身边一绕,只见一道金光冲天而去,几个呼吸间的功夫便消失在天际。

  万猎户望着天边远去的金光,呆立了许久,直到天色发黑才回过神来。他毕竟是外出闯荡过的人,见了二人飞天遁地的大神通,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早已呼之欲出——修仙者。

  万猎户年轻的时候,也曾在光怪陆离的神仙故事中沉浸过许多时日,幻想着有一天偶结仙缘,入得宝山求道,成为御剑乘风的修仙者。怎奈岁月蹉跎,如今年已不惑,儿时的梦想早已随风而去,引为笑谈,可两位修仙者却当真出现在眼前。

  这等奇遇,足以当做下半辈子的谈资了。万猎户活动了一下发僵的身子,兴冲冲地下山去了。

  “修仙?我呸!——”

  回到家,万猎户兴高采烈地把他的奇遇讲给一家人听,可还没等他讲完,婆娘就劈头盖脸地骂起来,“没打着就没打着呗,也不是头一回了。几十岁的人了,还成天念叨什么仙啊鬼啊,当着孩子面编这种瞎话,你不害臊啊?”

  “你懂得个屁!”万猎户满心喜悦顿时化作肝火,与婆娘大声吵了起来。可冷眼一看家里这些小辈,儿子儿媳虽不言语,脸上那笑意却分明是不信,小儿子更是笑得趴在桌子上,饭都吃不下去了。万猎户急得脸红脖子粗,怒道:“你们这群没见识的东西,个个都是睁眼瞎子!就算神仙站在你们眼皮底下你们也认不出来!谁不信咱们一会上山去,我讲给阿郎听,让阿郎告诉你们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一说起阿郎,婆娘反倒更来劲了,声音也拔高了一大截,硬生生揭短道:“你还有脸去人家家那?一个月前我就跟阿凤说,要给她炖点野鸡汤补补身子。到现在,人家都快生了,我连根鸡毛都没见着呢。你去吧!我可是没脸再敲人家门了。”

  万猎户恼羞成怒,摔下碗筷气冲冲地出了家门,在村头溜了几圈后,终究还是憋不下这口气,拉不下脸来就此回家,于是咬了咬牙,当真奔阿郎家去了。

  阿郎和阿凤是几年前搬到村里来的一对小两口。阿郎是个俊朗的小伙子,脸上的笑容就像三月里的阳光一样,暖洋洋的。若不是来的时候就有了阿凤,只怕全村的姑娘都得抢着嫁他。而阿凤是个秀美腼腆的姑娘,平日里很少出门,见了人也总是低头微笑,不言不语。

  阿郎家里有几口比米缸还大的书箱,也不知他究竟看过多少书,反正阿郎年纪虽然不大,却天上地下什么都懂。不仅如此,他还有一双巧手,拿点废铁、碎布、木头什么的破玩意,就能摆弄出一件件宝贝来。大到河边那台能自己从河里提水的“水车”,小到在尾巴上拧几下就能飞的木蜻蜓,千奇百怪什么都有。对于阿郎的种种本事,村里人早就习以为常,甚至有些依赖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办不好的事,去找阿郎准没错。

  万猎户小心翼翼地踏过村西冰封的小河,登上了月色笼罩下的西山。阿郎和阿凤就住在半山腰的山坳处,他们在那搭了一间小木屋,屋前屋后种满了果树,如今已成了好大一片林子。

  果林中的小径虽然曲折,万猎户却是轻车熟路,不一会功夫就来到了小木屋前,正准备上前敲门,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阿郎微笑着站在门口,道:“万大叔,快进来,我前天刚好新酿了一坛果子酒,咱们一边烤火一边喝酒。”

  万猎户一听有酒顿时精神一振,大笑着拍了拍阿郎的肩膀进了屋,却见阿凤挺着个大肚子正往桌上放置碗筷,连忙大叫道:“阿凤啊,你快歇着吧!都快生了的人,怎么还干这些活?”

  阿凤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不妨事。阿郎在一旁笑道:“让她活动活动也好,万大叔,天儿冷你先喝点酒暖暖身子,我去弄两个小菜。”

  万猎户连连推辞,却终究架不住小两口的热情,只得腆着脸坐了。不一会的功夫,阿郎便端上来两荤两素四个小菜。

  万猎户晚饭也没吃,这会儿正饿着,索性豁出老脸尽情吃喝起来。等填饱了肚子,便唠起家常,问问阿凤这几天怎么样,想吃点什么,由此转到打猎的事,这才进入正题。

  “阿郎啊,我今天上山打猎遇到一件奇事……”

  阿郎今晚似乎有心思,总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万猎户生怕他没兴趣听,一边讲一边注意着他的表情。只见阿郎一开始还不在意,等说到那奇怪的小女孩和背着金剑从天而降的青年时,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忍不住插口询问了两人的装扮言语。当听到那青年在追“万年妖狐”的时候,阿郎明显皱了一下眉,随即低头陷入了沉思。

  “阿郎,怎么样?他们是不是修仙者啊?”万猎户好不容易把事情讲完了,屋里却静得出奇,不由得心里有些没底。

  阿郎这才抬起头来道:“大叔猜得不错,他们的确是修仙者。从那风曦的衣着气度来看,应该是玄门正宗的弟子。”

  万猎户一听阿郎说是,心头大定,随即问道:“玄门?什么是玄门?”

  “修仙者依各自修炼的道法不同,分为许多宗派。玄门就是其中最大的一个。”阿郎又有点心不在焉地答道。

  万猎户奇道:“我还以为那些高高在上的修仙者都是独来独往的呢,原来和江湖汉子一样,也是分帮结伙的啊?”

  阿郎一笑,随口道:“这却不可同日而语。江湖人士拉帮结伙,开山立派,不过是为了共同的利益聚在一起。以利合者,迫穷祸害相弃也。就算是横行一时的大帮派,从兴起到衰败也就是几十年的事。而修仙门派则是同源共生,千百年来传承演变而来……”

  万猎户一向对神仙之类的传说痴迷不已,此时酒劲上涌,也没注意到阿郎眉间的忧色,反倒兴奋地道:“阿郎,我就爱听你讲那些上古的事,快给我讲讲,那些修仙者啊修仙门派都是怎么来的,我将来也好讲给我小孙子听。”

  阿郎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洒然一笑,满饮了一杯酒,收拾一下情绪,缓缓道:“大叔想必知道天地二神开天辟地,造育苍生的传说。神州子民都相信,这天地万物,万千生灵都是他们兄妹二神创造的。”

  万猎户闻言点了点头,正想接话,阿郎却语气一转,沉声道:“然而我却听过另一种说法,说这世界是在比太古更遥远的时代,由一位无名大神所创造。这个世界创立之初,神、人俱为一体,没有什么分别。或者说,那个太初世界所有人都像我们眼中的神仙一样。因为大神把神力分给每一个人,让他们没有悲痛病死,没有苦难哀愁,也没有烦恼和孤寂。每个人都可以自由自在,到他们想去的地方去,不管有什么愿望,都会立刻实现……”

  阿郎讲述着古老的传说,脸上的忧色渐渐消失不见,仿佛自身也回到了那无忧无痛的太初世界,神色逐渐平和,目光却迷茫起来,不知落在何处。似乎并不是单纯讲给万猎户听,而是自失地沉浸在那亿万年前的传说中。

  “大神创世之后,便安然睡去。也许,大神以为已经赋予了人们神力,人可以自由地实现自己的愿望,也就不再需要他了吧……”

  阿郎顿了一下,接着道:“然而,经过漫长的岁月之后,人们渐渐沉迷于由神力而获得的各种法能,却忘记了大神的教诲和恩赐。他们开始由着自己的欲望随意改变这个世界,为实现自己的愿望,而去阻挠破坏别人的愿望。人与人之间的愿望相互违背,神力相互抵消,于是愿望便再也无法轻易实现。人心也就开始变得自私和贪婪,只想着争夺更多的神力,实现自己的愿望,于是便有了纷争。欲望越来越膨胀,争端也就愈演愈烈,甚至有人想要独自支配整个世界,将一切据为己有,让所有人都服从他的意愿……”

  “终于,那个曾经无痛无悲的太初世界陷入了无休无止的纷争和混乱,一步一步走向了毁灭。而沉睡中的大神,也终于被惊醒了……”

  说到这,阿郎的目光中透着无尽的悲哀,“不知道大神看到自己亲手创造的世界变成了这个样子,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会不会也像我们凡人一样,失望,或是愤怒,抑或心灰意冷。最终,大神开辟了一个叫做‘天上天’的世界,把所有依然善良纯正的人送到那里后,便收回了自己的神力,并亲手降下了神罚……”

  “难、难道说……”万猎户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阿郎神色肃穆地点了点头道:“不错。天地倒悬,洪水漫天,生灵绝灭,大地荒芜……这正是大神降下的神罚。失去了大神恩赐的人们这才发现他们的无力,但是已经晚了。洪荒过后,天地重归混沌,生灵也几乎灭绝。”

  万猎户想象着天地倒悬,洪水漫天的末世景象,不由得慨然长叹,良久,才问道:“那,大神呢?”

  阿郎也叹了一口气,答道:“传说大神灭世之后,本欲弃世而去。可天上天的人们苦苦挽留,凝聚他们所有人的愿望,创造出了一个和太初世界一样美好,却再也不会有人去破坏的地方,叫做‘梦乡’。大神,就长眠在‘梦乡’里。”

  万猎户听了之后,默然无语。阿郎也沉默了一会,才接着道:“大神长眠之后,又过了不知多久,天上天的人们终究还是不忍心看原来的世界一片混沌荒芜,看残存的同胞在黑暗中匍匐挣扎,于是便有名为风昊和风笙的兄妹下界,将天地重新分开,又用五色土修补再造了人和各种生灵,大地这才重新恢复了生机。这也就是我们所熟知的传说。”

  “原来如此。”万猎户点了点头,恍然大悟道:“这么说,那天上天的人,就是神了?”

  阿郎点头道:“不错。从那之后世上就有了三种人。由五色土造出的人就是我们凡人。而天上天的人因为保有大神的神力,被凡人所膜拜,认为是无所不能的造世主,尊称为神。天上天也被称为天界、神界。剩下的就是那些在洪荒中幸存下来的人,他们大多心中恶念不深,还存有几分神力,经此大变虽然追悔莫及,想要登上天界,与原来的同胞一起过回原来的生活,可天界却不肯接受他们。他们又不愿与凡人为伍,只能游离于天地之间,在高山大川或是海外岛屿这些凡人难以接近的地方居住。这些人渐渐便被凡人称作仙人。”

  万猎户一拍手叫道:“原来如此!原来神和仙不是一回事啊,可是这些和修仙者的门派到底有什么关系?”

  “说了半天还没说到正题呢。”阿郎笑了一下,接着道:“洪荒之后,凡人在地上生存繁衍,渐渐脱离蒙昧,灵智重开。到了数百万年以前,已有史书典籍可查,就是我常说的‘上古之世’了。修仙者就起源于上古之世。大概是因为凡人生来弱小,一生短暂而苦难良多,自然向往那些长生不死,无痛无悲,身具大知大能的神仙。而凡人自从脱离蒙昧,便有了高下之分。境遇不同,心态便也各异,那些衣食富足、手握权柄的人上之人,希望的是像神仙一样长生不死,永享富贵,渴求的是让天地变色,让万人俯首膜拜的法力。他们不劳不作,有着大把的时间和金钱可以寻仙访友,练功修道。而大多数平民百姓,一生饱尝饥寒苦痛,受尽欺凌压迫,终年勤苦劳作,所余的心思不过是偶尔烧烧香拜拜天地,求那些神仙们照抚一下,让他们少受些苦难折磨而已。于是,上位者多修仙,而平民百姓则多拜神。”

  万猎户也是出去闯荡过的人,深知阿郎这一番话正中要害,把世间修仙拜神的奥妙玄机一语道破,不由得叹了口气。阿郎接着道:“上古的修仙者认为,仙人之所以长生不死,无痛无悲,是因为他们领悟了这天地万物之间所蕴藏的真理——‘道’。因此修仙者又叫修道者,修真者,他们所求的,就是领悟世间大道,突破隔在仙与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墙,而他们修炼的方法,便被称作‘门’。随着修仙者的不断探索,修炼方法越来越多,于是便出现了不同的‘门’。同一个‘门’内又有不同,便有了‘宗’、‘派’。相传上古曾有八大门,虽然如今已经很难说清楚到底是哪八大,但玄门无疑是其中之一。在今世所有的门派中,玄门也是历史最久,传承最完备的一个……”

  阿郎随口一句玄门弟子,竟然引出这么长一段故事来,讲得他口干舌燥,总算停下来饮了一杯酒润润喉咙。

  万猎户也满饮了一杯,又意犹未尽地问道:“那,既然仙人都想封神,为什么没有人修神呢?”

  阿郎摇头笑道:“凡人修道成仙已是千难万难,想一步登天,谈何容易?何况上古之世,天界对人间不管不问,听之任之。拜神之人就算再虔敬良善,也难得天神回应。而修仙者则不同,许多散仙就混迹于人世,碰见他们高兴了随口指点两句,或是给上一两件宝贝,便受益无穷,大道可期。因此拜神之势渐微而修仙之道日渐盛行。一些凡人修炼成仙后,还眷恋人间权势,开山立派,广收弟子,甚至帮上位者攻伐疆场,谋取天下。因此千载之下,修仙界枝繁叶茂,门派众多,声势浩大,各据一方。这也为后来导致上古之世崩坏的天地浩劫埋下了伏因。”

  万猎户点了点头,所谓浩劫,神州子民都听过不少传说,只是肯定没有阿郎知道得那么详细罢了。只听阿郎接着道:“天地浩劫发生在上古之末。那时修仙之势发展到顶峰,法力道行高深的修仙者多不胜数,他们之间的争斗也愈演愈烈。神州烽烟四起,纷争不断。各门各派的修仙者乃至散仙动用天地禁法,引动天地星辰之力,斗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一时间神州生灵涂炭,尸骸遍地,群魔乱舞,妖邪肆虐。这人间之世,几乎毁于一旦。”

  “最后,人世间的纷乱终于惊动了天界。天界降下众神,经过连番大战,终于扫荡群魔,襄平这人间大难。而经此一劫,人间仙根道统彻底被铲断,无数仙法典籍化为飞灰。众神反思这场人间浩劫,与他们的不管不问也有莫大关系。于是他们将血脉和神力传给后裔,留在人间,便有了长居于天都之上的天子天女,以及镇守四方的风、云、雷、雨四国。天界又集众神之力,在天地之间布下一个巨大结界,笼盖神州,就是我们常说的神州结界了。在神州结界的护佑之下,神州大地从此风调雨顺,灾祸不兴,邪魔歪道无处容身。神州子民承享太平,昌平富足,文教之兴早已更胜往世。”

  阿郎说到这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太多了,但终究还是忍不住,略带讥讽道:“然而,后世承平已久,渐渐便有人忘了前世之痛,又琢磨起仙功道法来。年复一年,终于有人找到了仙山遗迹,寻得上古残谱,正是上古玄门道法。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诸多上古门派的道法重现于世。时至今日,修道之风已复兴数千年,门派重立,道法再成。虽不及前世之威,却也早已脱离凡尘俗世,让凡人只能仰止了。”

  万猎户听得痛快,扬头干了最后一杯酒,赞道:“阿郎啊,你到底是读书人,真是了不起。万大叔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也出去闯荡过几年,知道的还不如你一个零头。我说,你怎么不去修仙啊?我看你一定行!”

  阿郎淡淡地笑了笑,道:“大叔说笑了,我这辈子有阿凤相伴,快快乐乐地当个读书郎,已经足够了。”

  说着,阿郎轻轻抓住阿凤的手,看着大腹便便的爱妻,眉间又隐隐现出一丝忧色。而阿凤依然微笑着,轻轻地握紧了丈夫的手。

  “若是有一天,大叔能把这些故事讲给我们的孩儿听,那我此生,也便无憾了。”阿郎展颜一笑,突然给今晚的故事加上了这样一句奇怪的结语。

  万猎户此时酒劲上涌,头脑虽不是十分灵光,但还是从阿郎的语气中察觉到一丝不祥,正待发问,突然间“咚、咚、咚”三声敲门声传来,在这静谧的夜晚,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阿郎霍然起身,脸上带着一丝惊惶,厉声问道:“什么人?”

  万猎户一愣,随即哈哈一笑道:“定是我那婆娘耐不住,寻我来了,我这便回去了。”说罢起身要去开门,却被阿郎一把拉住。

  “绝对不是。”阿郎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示意万猎户坐下,自己缓步走到门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吱呀”一声,木门缓缓拉开,万猎户顿时瞪大了眼睛。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绝美的女子,面庞宛若晶莹白玉,长发好似瀑布流云,眼眸如繁星闪烁,身上轻纱飘渺,如梦如歌,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那女子有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像是能洗涤一切污浊的清泉,像是透过乌云的一缕阳光,万猎户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心中空荡荡的,仿佛所想所欲都在一瞬间被她夺走了一般。

  半晌,万猎户才勉强回过神来,上下仔细打量了女子一番,更是惊奇。女子雪白的衣裙下,赤着一双玉足,双手虚抱于身前,怀中所抱之物笼罩在一个白色的光罩中。那光罩散发着纯净的白光,却让人无法直视。万猎户看了一眼就头晕目眩,只隐约瞥见一个婴儿的小脸,似乎才刚刚出生的样子。

  “你?你是……”女子愣愣地看着阿郎,随即,又轻轻摇了摇头,神色中透着说不出的疲惫和迷茫。

  “你是何人,缘何深夜来此?”阿郎拦在门口,声音冷峻,全然不似他平时好客的样子。

  “我?我么……”女子脸上现出迷茫之色,喃喃道:“我是何人?缘何来此?”神情仿佛迷失于尘世的仙子,让人分外怜惜。

  万猎户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拍阿郎的肩膀道:“阿郎啊,大冷天的人家还带着孩子,怎么也不能让她在门口站着啊,快请进屋来吧。”

  阿郎犹豫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引着那一脸迷茫之色的女子进了屋,带她到火炉旁坐下,便对万猎户道:“万大叔,这女子孤身一人,我们家只有一间屋子,却不好留她住宿。让她先在这烤烤火,您回村里安排一下,给她找个住处吧。”

  万猎户酒意正浓,一听有理,也不疑有他,答应了一声,便出门下山去了。

  一时间,小木屋里静了下来。女子坐在炉火边,凝望着怀中,两眼迷离,似乎完全不知道,也不在乎自己身在何处。

  阿凤轻轻地走到阿郎身边,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我知道你是谁。”突然间,阿郎打破了这沉静。

  “哦?那你告诉我,我是谁?”女子抬起头来望着他,迷离无助的眼神,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

  “你是——万年妖狐。”

  星眸一闪,女子眼中迅速恢复了神采。转瞬之间如同变了一个人,前一刻还是一个迷落尘世的仙子,而此刻,却像是九天之上俯视众生的大神一般。

  “是了,我想起来了……”女子微微笑着,朝阿郎点了点头,似乎就要离去。

  “前辈且慢,晚辈有一事相求。”阿郎忽然正步上前,洒然跪倒在地,深深一拜。

  “晚辈略通占卜之术,早已卜断命格,知我余生无子。她肚子里这个孩子,出生不到三刻便会夭折,而唯一的转机,便在今夜……”

  女子静静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一旁一同跪倒的阿凤,摇了摇头道:“此乃天命,无可更改。”

  “天命?”阿郎猛地抬起头来,大声道:“修道,不就是在逆天行事么?前辈若顺应天命,为何还要在这世间苦苦修炼万年,又为何宁愿舍弃万年修为,也要救那个孩子……”

  女子一下子愣在那,呆呆望着怀中的婴儿,眼神又迷离起来:“是啊,我不正是要逆天行事,我不正是要打破这宿命么?……”

  “前辈救了那孩子又如何?全天下都在看着他,命运,迟早会把他拉回同样的轨道。”阿郎挺直了身子,朗声道:“要想救他,唯有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女子迷离的眼神中再次焕发出神采,似乎已经有了决断,“可是,要想逆天改命,势必要付出代价……”

  阿郎浑身一颤,忽然感觉到妻子的手默默握紧了他的手,那份力量与温暖,让他再无犹豫。而阿凤,也替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和他相守一世,已然足够。唯愿我们的孩子能挣脱命运,自由自在地在这世上活一次。为此,我们夫妇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推荐阅读:我的手机连三界林海小说我的手机连三界林海修真世界我的极品女友醉仙葫叶秋思欧阳雪曾柔万道成神夜殇清姬逍遥派都市之无敌仙尊武道沐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