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离洲,极南之地,上寒洲出入口之一。
大南海海岸,西边内陆高山,涅月门。
门内一座小山头,木屋林立错落,精致稳固。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位少年身形消瘦,身穿麻衣,斜依在木屋旁,右腿叠在左腿上,双臂抱胸,神情恍惚,看起来一副慵懒颓废样,正眯眼望着斗法台上杀来杀去的一对少年少女。
少年似乎站累了,身躯下滑,缩卷起来,蹲在地上,百无聊赖的打了一个瞌睡,泪湿眼角。
“韦落,你又想起伯父伯母了?”
一位少女出现在少年面前,阻挡了视线,这让少年有些焦急,左右摇晃一下,想看到斗法台,却徒劳无功。
少年韦落摇头道:“没有,知瑥,你让一让,我正看人斗法呢。”
少女苏知瑥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开心,她眉眼如画,面容秀美,身段极好,令人赏心悦目,一身红花点缀衣裙更是美不胜收。
“陆宜枝的斗法,你又看不懂,就不要装了。”苏知瑥长叹一声,微微蹲下,拍了拍韦落的肩膀,沉声道,“不要再难过了,好好修炼,将来杀妖怪,除魔人,为伯父伯母报仇雪恨!”
韦落神情有些麻木,摸了摸眼角因为打瞌睡而冒出来的泪水,点头道:“我知道的,知瑥,不久的将来,你一定会震惊于我的进步的!”
苏知瑥笑着点了点头,感觉这一番安慰有了效果,成就感满满的,道心都通畅了许多,至于少年口中的震惊,又能如何?她是置若罔闻的,论天赋,论资源,论努力,韦落都不如自己,只要不超越自己,她又哪有什么震惊的?
“瞧瞧,瞧瞧,韦落又在大吹法螺,真行,什么都敢说了啊。”
一个大大咧咧的嗓音传来,一位又瘦又矮的少年走来,一屁股坐到韦落旁边,也不嫌地上脏,仰头看向苏知瑥的时候,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眸掠过一丝光亮。
韦落认真道:“钟粼光,往后我说话,你不要听。”
“为什么?”矮瘦少年惊讶。
“因为你从来不信啊。”韦落正色道,“你不信,却听来何用?”
“哈哈哈……”钟粼光笑道,“言之有理,不过,我还是要听要说,因为你从来习惯大吹法螺,我要让你改。”
韦落眯眼道:“我句句实话……还有,我为何要改?”
“够了!”
苏知瑥柳眉倒竖,气势汹汹的道,“你二人再叽歪,叨叨絮絮,像市井泼妇一样没完没了,我可要揍你们了!”
钟粼光嘿嘿一笑,嘀嘀咕咕一声,“像极了山里母老虎嘞。”
“钟粼光!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我是说,知瑥气吞万里如虎,绝对强悍!”
韦落看了看二人,起身拍了拍屁股,说道:“你们聊,我想静静。”
少年漫步走开,似乎有些百无聊赖,又显得寞落孤寂。
留在木屋角落的少年少女对视一眼,怅然若失。
两个月前,上寒洲的妖族妖物和魔教之人对南离洲进行了大规模的进攻,涅月门作为首要据点之一,首当其冲,一场一如既往的兵对兵、将对将的大战掀起了。
战乱中,韦落父母不敌魔教之人,便施展了请神秘术,大杀四方,惹来大妖攻击,身受重伤。
韦落当时见了,急红了眼,也施展半吊子的请神秘术,请来数百年前凶威赫赫的同名大仙之残余大道,将大妖击杀,自身却也遭到冲击,当场昏死过去。
十日后,韦落才醒来,当时,他父母已经入土为安,这让少年颇受打击,长久以来,郁郁寡欢,一人独坐发呆,甚至流泪。
韦落绕着斗法台走了半圈,这时候,少年已经落败,少女得意洋洋,斜睨一眼少年,挺着胸,恣意昂扬,像极了一只斗胜的公鸡。
“有点意思。”
韦落啧啧赞了一声,随即又幽幽长叹,郁郁寡欢,他可不是涅月门韦落了,而且数百年前,凶威赫赫的万法无忌魔。
万法无忌,便是佛、道、魔、邪、阴、巫、符,天下修炼之法,无论是什么手段,都百无禁忌的学了去,并用来对敌杀人。
当初,韦落主修道家法门,其中囊括了许多手段,却因进展缓慢,他又偷偷修习魔道,学了许多阴险手段,用起来得心应手,却应了一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当年韦落暴露魔道手段,被正道人士追杀,就又想方设法学了佛门功法,以掩盖或驱除魔气,结果是不尽人意的。
他又听说“技多不压身”,就见到什么手段都产生猎奇心理,非要学一学,用一用。
所学驳杂,手段奇多,万法无忌,难免缺失同道中人,他因此,从来都是孤独一人,即便如今被少年愚蠢举动而借壳重生,有了青梅竹马,有了至交好友,也不免心生隔阂。
往事不堪回首,追思忆起,人生如梦,韦落浑浑噩噩数日,回顾往昔,一日三省,若有所得。
当初他一昧追求力量,追求令人防不胜防的古怪手段,却忽略了大道根基,以至于后来遭人算计围攻,天大手段面对天罗地网,雷霆万钧的攻击,还是被打得魂飞魄散。
一丝残魂意志隐匿天地间,意欲得天垂怜,重聚魂魄,重塑身躯,却只等到了数百年后的一位同名少年请来残余大道作死魂灭,他那随着残余大道而来的残魂意志,便鹊巢鸠占了。
有些记忆烟消云散,有些记忆模糊不清,有些记忆刻骨镂心。
斗法台上耀武扬威的少女叫陆宜枝,涅月门猪背峰的顶级天骄之一。
猪背峰就是这座山头,远看像一头猪,山顶可不就是猪背么?据说此峰开辟时,叫天海峰,可周围山头弟子长老们远看这天海峰,遥指而来都会说,“瞧瞧那猪背峰!”
久而久之,天海峰就成了猪背峰。
猪背峰的长老弟子们就憋屈了,也指着别处山头喊什么“牛角峰”、“狗头峰”、“鸡毛峰”……奈何独木难支,做不到三人成虎,没法以牙还牙。
再说败于陆宜枝之手的少年,叫高必诺,是一位新弟子,据说是峰主趁着和平时期北上寻的苗子,那时候峰主去了很远的地方,越过了几个国度呢。
少年资质非常好,是峰主的亲传弟子,当初仙魔大战,峰主还将少年带在身边,见了妖物、妖人、魔人的无限风采,回来后做了几天噩梦,然后气质沉稳,修炼努力,颇有成就。
高必诺跟陆宜枝是竞争关系,人争一口气,时常切磋斗法,最终还是陆宜枝棋高一着,小高已经输怕了。
韦落看着少年少女没日没夜的吞吸吐纳,心情略微复杂古怪,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他喃喃道:“读书明理知事,也是一种修行,读书识字只为学道法天理,却是远远不够的。”
他当年便是如此,拼了命修炼,恨不得没日没夜,提升身体蕴藏的真气量,到了后来,一些高深佛法和魔道修炼法,他就觉得晦涩难懂,似是而非,往往行差踏错,以致终身错。
除非他勤勤恳恳,遵从师尊所教,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走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路,或是远远不如师尊,世间修士大抵是后者。
对了,万法无忌魔的师尊,只是将他领进门,教过一段时间的小修士而已。
韦落跟着高必诺来到林地,见这位天骄级人物拔剑乱砍,砍得枝叶乱飞,令人眼花缭乱,他肆意发泄一通,一脸阴郁的靠树坐下,神色阴晴不定。
“谁?!”
高必诺目光如电,突然往韦落所在看了一眼,伸手握住剑柄,眼中透着缕缕杀意,他显然是盛怒时期,察觉有人跟踪,难免怒火中烧,烧穿了脑壳起杀心。
韦落慢悠悠走出,高举双手道:“高师兄,是小弟我啊,韦落。”
“韦落?谁?”高必诺拇指轻轻一推剑柄,剑身寒光耀目,“砍死要不要背债?”
涅月门弟子屠杀同门,根据情节轻重,会给杀人者“背债”,要杀多名魔教之人和妖族妖物抵债。
涅月门是南离洲超级仙门涅道宗下属宗门,规矩是相通的,数年时间,便有多名涅道宗强横弟子前来洗债,半数以上都是惨死的。
“高师兄,你戾气太重了,冲动,焦躁,这就要砍死我,何至于此啊?”韦落哭笑不得,感觉高必诺气势汹汹,有滔浪翻天的趋势,知道这人听不进自己的话,便语出惊人,“这就是你频频败给陆宜枝的原因……之一。”
高必诺面颊抽了抽,目光如炬,看向韦落,眯眼道:“看来你是真想死啊。”
“高师兄不要冲动。”韦落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可以帮你击败陆宜枝。”
高必诺怔了怔,随即捧腹大笑,甚至捶足顿胸,捶地若狂。
“你什么玩意啊?实不相瞒,我听说过你,一个请神差点玩残自己的废物,我都快忘了你的名字了,你却跑出来晃啊晃的。帮我击败陆宜枝?用你的请神秘术吗?哈哈哈哈……笑死小爷了……”
韦落静静地看着高必诺笑,他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