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乌鸦在房檐上找到了落脚点,歪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着下面的事情,发出嘎嘎的声音。
像是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从城外归来的队伍,也终于停下了他们的脚步。
雨打湿了他们的衣服,在一众下人惊讶的目光中,他们将平板推车上的尸体,一具具抬了下来。
没有白布的遮掩,闭上眼睛的人就那样赤裸裸地躺在那儿,任凭他人打量。
许宁目光扫过每个人安静的脸庞,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有嚎哭声回响在他的耳边,紧接着是更多混乱的脚步声。
许夫人拦住了想要呵斥的金管家,微微地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要拦着他们。
因为这一次跑商,老爷带的人里面,绝大部分都是许府的老人,而他们在府上还有许多亲人。
比如许小三和许小五。
车队里存活下来的武仆们,将尸体抬下车之后,主动地退到一旁,看着趴在尸体上和跪在地上嚎哭的人们,一言不发。
但其实,他们的内心也很不好受,毕竟躺在地上的这些人,在他们的记忆中,十几天前这些人明明还活得好好地。
可是,现在他们已经没了。
雨水和泪水打湿了许小三的脸庞,他趴在一具半身焦黑的尸体前,喊着他弟弟的名字。
“小五,小五。”
好像这一刻,他就只会说这两个字,哭声中带着梗咽,没有人阻拦他,更没有人来安慰他。
站在屋檐上的乌鸦们,发出嘎嘎的欢笑声,让人听起来会觉得无比烦躁。
睁开眼的许宁淡淡地瞥了它们一眼,目中有金光划过。
下一刻,乌鸦们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在一阵惊慌的嘎嘎声中,顿时一哄而散。
下了马的许老爷,看了一眼那些令人讨厌的乌鸦,目光又扫过跪在地上哭嚎的下人们,黑着一张脸,将金管家叫到了他的跟前。
“给我换一匹马,叫几个人抗上十大箱银子,跟我去找刘县令!”
金管家点头应是,不问原因,直接去准备,没用太多的时间,他就准备好了一切。
于是,许老爷又上了马,带着几个人径直去了县衙,而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和他的夫人儿子说上一句话。
许夫人却很清楚,他的相公是真的生气了,因为许家跑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死过这么多人,但她也不清楚事情的真相。
而在她相公和金管家都离开这里之后,她作为一家主母,有些事情也是她必须要处理的:
“把他们拉开。”
其他站在原地的下人们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有动弹。
“都没有听到我的话吗!?”
许夫人铁青着一张脸,语气认真严肃。
下人们齐声应是,于是下一刻更多的嚎哭声响起。
许宁看着许小三撕心裂肺的样子,和躺在地上,已经变得一片冰凉的小五尸体,她头一次觉得,人的生命真的是好脆弱。
……
一天过后,许宁带着一名下人,来到了南院一处偏僻的院子,许小三和其他下人都住在这里,房间多也挺宽敞,倒是不怕住不下。
提着食盒的下人率先敲了门,喊了一声三哥,里面没有人应,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许宁。
许宁直接推开了门。
房间内有些阴冷,正中间摆着一张桌子,和四条长椅,桌上有茶壶和三个扣着的茶杯,只有一个茶杯是正面朝上的,里面空空如也。
许宁进门先是提了一下茶壶,里面的水已经没有了。
他看了一眼床上的那坨棕色棉被,里面显然有个人,多半是生病的许小三。
那天雨淋多了,再加上许小三当时的情绪很激动,导致他回来之后就卧床不起,这也是许夫人为什么会给许宁,派一个新的下人的原因。
本来是两个,但许宁只要一个。
新来的下人将食盒放在桌上,很有眼力见的就自己先出了房间,在外面候着。
“把头蒙在被子里,容易憋出病来,而且人是铁饭是钢,不吃身体也会出毛病的。”
许宁亲手将食盒打开,端出里面那碗鸡腿饭,将其放在桌子上,又抽出筷子。
被子里的人依然毫无反应,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要是你饿死了,就没人记得你弟弟小五了,也没人帮他报仇了。”
被子里的许小三忽然蹦了出来,他的头发凌乱,黑眼圈很重。
他转过头盯着许宁看了好一会儿。
许宁递给他手里的筷子,淡淡一笑。
许小三便抢过筷子,抱着那碗鸡腿饭,蹲在椅子上直接大口吃了起来。
在他吃饭的时候,许宁也说起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也是整个淮安县的人都知道的一件事情。
许府的许老爷,外出跑商的时候,遭遇了金牛山的一伙匪徒拦路,付出了十几条人命的代价,还丢失了不少货物,最终才有十多个人侥幸逃了回来。
而许老爷回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县衙求助,请求刘县令派兵前往金牛山,剿灭那伙匪徒,为此还不惜抬出十大箱银子充作此次军费!
但因为金牛山路途遥远,又是一处易守难攻的险地,如果刘县令强行派官兵强攻,更有可能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结果。
所以再三考虑之后,刘县令委婉拒绝了许老爷的请求,那十大箱银子他自然也没敢收,因为他怕百姓骂他是贪官。
但这件事情传开之后,却还是有不少人骂他,不是骂他贪,而是骂他怂。
而在这之后,县里还流传着一些更奇怪的事情,比如金牛山的那群人,会喷火,三头六臂。
不管是什么事情,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许宁都全部讲给他听,他的声音温和如玉,像讲故事的方式一样,将一切娓娓道来。
门外候着的小六也听了进去,心想着公子挺适合说书的。
直到他听到房间内有小声的哭泣声响起。
是许小三抱着他那碗还没吃完的鸡腿饭,在哭,他哭的原因有很多种,但最主要的其实是恨自己没用,不能帮他弟弟报仇。
门外的小六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许小三也继续吃他的鸡腿饭,一边吃,一边哭。
许宁安静地看着他,忽然想干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