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未眉头一皱，扶起蒋天波，问道：“怎么了？”
蒋天波拽过身后的一个军士，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古指挥来报，荒奴军突围而出，向西北而去。”
蒋天波身后的军士拿出古木林令牌，气喘吁吁道：“荒奴军分了一小队向南而攻，河北六府甚嚣尘上，而后荒奴军向西北突围，古指挥使和金将军不敢轻动，只是令我带了令牌，先告知宁指挥使进行拦截，而后便前来告知将军。”
云未心头一阵烦躁，皱眉道：“宁卓可去拦截了？”
那军士答道：“我出来时，已整军待发。”
云未深吸一口气，下令道：“传我命令，立即停止宴会。传令火威营全营径去接管宁卓驻地，护好粮草。传令王硕部向西搜寻，若见敌军，不必攻打，只需要坠之时刻放号箭，告知方位即可。传令天威营、雷威营全营出击，随着王硕部，一见敌军，即行拦截。再着一骑快马，持本将令符，飞报燕京府，通知韩将军小心敌袭。传令其余诸军，谨守城池，防止荒奴军袭击屠城，蓟州城中各军负起城防。快去！”
亲卫都领命，各去传令。云未拍了拍蒋天波肩膀，说道：“你回去准备出征，做好和魏将军、罗将军他们的城防交接。荒奴敕勒王诡计多端，一定要小心。”
蒋天波慨然应允，上马而去。
云未长叹一声，转向梅越。梅越笑了笑，说道：“将军此次出征，所为何来？若仅为儿女私情，谁人肯向前？”
赵仲远愣住了，说道：“梅军师突然说些什么话？云大哥这安排的井井有条，怎的扯上了儿女私情？”
马佑今也是一愣，而后了然，叹了一声，拉住了赵仲远，示意他不要再说。
云未笑着看向梅越，说道：“敕勒王现今兵不满千，且毫无斗志，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军师就……容我最后一次，否则我一辈子都内疚的要死。”
梅越低下了头。云未笑了笑，回头对赵仲远和马佑今说道：“走，咱们去找素素。梅军师说是极大可能是素素，那便八九不离十了。你们猜明日山石突然看到了素素，心中该如何做想？”
马佑今也笑着说道：“云大哥，咱们可都没见过素素。”
赵仲远推了推马佑今，笑道：“马老二你这就不对了，虽然没有见过，不过我觉得还是可以一眼认出来。周大哥带大的孩子，气质都不一样。”
云未哈哈大笑：“仲远你扯到哪去了。不过外甥女和舅舅，应该长得差不多，咱们去认认，实在不行，山石便是蓟州城中人，找旁人问问，也不是难处。”
眼看着三人有说有笑远去，梅越摇了摇头，转过身来便看到了左不思。梅越一愣，而后笑着说道：“敕勒王又出来了。唉，真是上天派来折腾我们的冤家。”
左不思微笑着点点头，上前一步，凑在梅越耳边问道：“云将军为何如此害怕敕勒王呢？不对，准确的说，是害怕敕勒王北归回到荒奴去。”
梅越勉强一笑，说道：“那敕勒王阴险狡诈，回去了也真是一大祸害。而且他在我大宋境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若当真让他大摇大摆逃回荒奴，我大宋颜面何存？云将军也与左将军说过了，左将军不也同意么？”
左不思微微一笑，说道：“我又想了一下最近云将军的举动，忽然仿佛明白了云将军想做什么。梅军师想要听么？”
梅越心中一紧，面上不动声色，说道：“云将军想做什么，大家都知道。不过是遵守圣上旨意，做大宋的忠臣罢了。左将军想要说什么呢？”
左不思盯着梅越看了片刻，哈哈大笑，说道：“左某也是如此认为的。左某也是大宋的忠臣，英雄所见略同。若有下次，依然一起做忠臣吧。”
左不思说完，转身而去。梅越长舒一口气，后背已然被汗水浇透，心中苦笑：“云将军果然是慧眼识人，左将军比之雷指挥和古指挥，这份洞察力便强了许多。”
梅越向府邸中行去，心中叹道：“云将军的江湖朋友倒真是可以为云将军两肋插刀。只是……唉，罢了，还是相信云将军吧。”
云未三人此时已然在天威营那个报信将士带领下行到一所普通房屋前。外面站了一小队人马，见了云未，那为首之人上来行礼道：“属下依照蒋指挥使的命令，谨守此地，未退半步。里面的平民被我们羁押在此。”
只见身后军士推出来瑟瑟发抖的一对夫妇。云未皱眉道：“怎么回事？”
那领头之人苦笑道：“不是我等吓他们的。我等来时，他们已然是魂不附体，问话之时只是大哭。”
云未一愣，问道：“这是为何？”
领头之人也是一愣，看向报信人，问道：“怎么，你没有向将军说明情况？”
报信人惊出一头冷汗，说道：“属下告诉了梅军师，属下还以为……”
云未、赵仲远和马佑今面面相觑，心中都浮出一股不好的念头。云未挥挥手打断报信人，皱眉推开门走了进去，赵仲远和马佑今跟着走了进去。
只见墙上贴着一个小女孩，半面墙都被血染成了暗红。小女孩手腕、手肘、肩膀、脚腕、膝盖、大腿、腹部、胸口、咽喉眉心都各自被一颗大铁钉钉着，额头有被大锤砸过的碎裂痕迹，整个身子已然是一具干瘪的尸体了。
那对夫妇被推了进来，絮絮叨叨开始说：“那一天，我们家大门突然被砸开。一群荒奴人扛着这个小女孩来了，笑着问我们，家中可有子女。”
“我们成亲十余年，并无一儿半女，当下只好老实回答。那群荒奴人哄笑起来，说将那个小女孩送给我们当女儿。我们哪里敢拒绝？只好答应下来。”
“那群荒奴人哈哈大笑，而后将小女孩按在墙上，让我们在旁边看着，然后拿出锤子大钉开始向小女孩身上钉。小女孩嗓子哑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我们两口子当时便软倒于地，几近昏厥。”
“那群荒奴人强迫我们睁开眼睛，告诉我们那个小女孩叫周素素，让我们看着他们一颗颗钉在小女孩身上。小女孩到最后力气已然用尽，只是静静睁开眼睛茫然看着我们，直到咽喉上被钉进去一颗钉子，才闭目而死。那群荒奴兵都沉默下来，只有领头的还在笑着说还不完美。”
“最后，他叫人不应，自己亲自用锤子将钉子砸进了小女孩的额头，然后貌似有些生气，瞪了手下一眼，拂袖而去。那群荒奴兵跟着走了出去，而后，那个领头的又进来笑着说了一句，这个小女孩很重要，寄存在你家做女儿，一定要好好对待，若她死了，爷爷一刀剁了你们两个。”
“我们两口子魂不附体，终日提心吊胆，又不敢对别人说，直到这位军爷要寻访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我们夫妻两个才敢说出来……”
赵仲远牙关紧咬，马佑今拳头捏得青筋暴起。云未却反而渐渐平静下来，问道：“几日了？”
那个男的战战兢兢说道：“六日或是七日吧。”
女的连忙补充道：“七日，七日。”
云未惨然笑着，转头对赵仲远和马佑今说道：“山石是六日之前被诳过来的。”
赵仲远一拳锤在身旁桌子上，桌子应声而垮，将那对夫妇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叫道：“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赵仲远红了眼睛，恶狠狠盯着那对夫妇。云未叹了口气，斥责道：“他们不过是平常百姓，你吓唬他们作甚？”而后，扶起那对夫妇，问道，“你们可认识那为首之人？”
男的偷眼看了云未一眼，女的哭着说道：“是一个百户，叫特鲁呼，平日里管东门。”
云未回身问道：“这个叫特鲁呼的，如何了？”
东方奕闪身出来，低声说道：“我这就着人去查。”
云未指了指墙上小女孩，叹道：“将这个小女孩……放下来，明日里，嗯，过上几日之后，让山石认一认吧。东方，继续查一下素素姑娘，看是不是有……唉。去吧。”
云未转身离去，马佑今一咬牙，也跟着出去了。赵仲远满脸不可思议，追了出去，将云未拽进旁边小巷，搡在墙边，哽咽着低声质问道：“云大哥！周大哥视若己出的素素就这样被人杀了，你怎么就如此……如此……”
赵仲远不知该如何形容，云未捂着胸口，凄然一笑，缓缓说道：“如此绝情？还是如此冷漠？不然呢？哭天抢地么？还是将那对夫妇杀了以解心头之恨？”
赵仲远愕然，咬着牙梗着脖子道：“那也，为周大哥报仇……”
云未摆了摆手，说道：“我让东方去查那个特鲁呼了，相信最迟明日，便会有结果了。”
赵仲远心中知道也只能如此，不过还是受不了云未仿佛无事一般，却又无法发泄出来。怒气攻心之间，赵仲远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云未眼中关切之意一闪而逝，叹道：“仲远，你有时间在此地愤怒，不如想想怎么劝慰一下山石，让他好接受此事。”
赵仲远体内真气紊乱，强行压制住后，惨然一笑，问道：“是不是即便是周大哥、佑今或是我死了，云大哥也是如此淡然？也是……如此以天下为重？”
云未沉默片刻，答道：“不错。”
赵仲远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而后睁开眼睛，笑容凄惨，说道：“原来如此。云将军大公无私，竭忠尽智，当真是千秋万世之楷模，赵某佩服之至。”
云未心中一痛，默然不语。
赵仲远仿佛被抽空了气力，拖着身子走了出去。马佑今在他身后，赵仲远一转身便看到，也不说话，直接走出巷子去了。马佑今对云未说道：“巷子已被东方奕封锁了，将士们各自忙去，巷子口处只有东方奕一人在。”
云未苦笑一声，说道：“好。”
马佑今又说道：“仲远总是如此感情用事，云大哥知道的……云大哥的难处，他也知道，只是，心中可能会无法接受。仲远是江湖中人，所以只看江湖中事，自然眼界受限。”
云未不置可否，问马佑今：“若因我一人之志，导致千万人或家破或身死，可乎？”
马佑今笑了笑，说道：“云大哥何曾来的一人之志？大宋千万百姓却不答应了。”而后，正色说道，“千古之事，功在千年之后，不在而今。”
云未哈哈大笑，笑中却满是苦楚。云未拍了拍身上的土，对马佑今说道：“可惜你不入朝，否则也是一代名臣。”
马佑今微微一叹。云未走出巷子，看到东方奕尽职站在巷子口，周围一个人也没。云未笑了笑，东方奕长舒一口气。
云未上了马，与马佑今、东方奕一同回了府邸。门口守卫问候了云未，云未问道：“赵先生可曾回来？”
守卫躬身答道：“已然回来。”
云未点点头，与马佑今、东方奕进了府邸。梅越迎了出来，见云未情绪有些低落，叹了口气，禀报云未道：“将军，李自明带了你要见得那个书生，在会客厅等你。”又看了一眼云未脸色，迟疑道，“若是将军……”
云未摆摆手，笑道：“军师与我一同过去，看看这个书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梅越点头答应。马佑今与云未和梅越辞别，径自去周岩屋子里。
云未与梅越、东方奕一道走着，梅越长叹一声，问道：“刚刚梅某看赵家兄弟红着眼睛回来了。”
云未苦笑道：“仲远没有当场杀人，已是性子收了不少了。”
梅越苦笑一声，同时松了口气。
东方奕等在门口，云未与梅越进了屋去，只见李自明焦躁得走来走去，旁边一个书生正在喝茶。李自明和那书生同时见到云未和梅越，李自明小跑过来，边跑边说：“将军为何不让俺们营出击？三江和大风受了埋怨，又埋怨俺！”
那书生站起身来，向云未微微弯了下腰作礼。
云未老远就闻到李自明满身酒气，无奈笑道：“追杀个把荒奴残兵，不需要无敌神威营出马。你去向三江和大风说，神威营本将自有妙用，让他们不要偷懒。”
李自明这才有了笑容，说道：“冲锋陷阵的事情，一定要交给俺们营。俺们营全是精锐。”
梅越笑道：“是是是，将军若不认可，又怎会将拦截迷当的重任托付给神威营？李指挥使带神威营休养后，再次出击，岂不胜于携疲兵而战？这次将军想要见那书生，你可不要喧宾夺主。”
李自明哈哈大笑，说道：“下次有俺便行了。俺就不耽搁云将军的事了。思存，这是云将军和梅军师。将军，军师，这就是俺跟你们提的李思存。”
李思存双手抱拳，笑道：“久闻云将军大名，今日得见，当真是三生有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