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道朝虽是不曾见过像凌御风这样厚颜无耻的人,却也不曾见过像他一样精力旺盛的家伙。他是大病初愈?苏道朝相信,不管他对谁去说别人都只会去将他看成是说瞎话的疯子。
确实,不管是他挥剑时的力道还是他随车而走的坚持,也都看不出他曾因重伤而劲力全失过。人们只会感慨说,仅是数月时间不见,大梁公子的劲力竟又增强了几分。
马车在跑,凌御风也紧跟着它一起跑;而当马车停下,他也盘膝而坐,一遍又一遍的熟悉着自己体内这股强横的劲力。
对凌御风他所表现出来的种种,苏道朝并不存疑,不仅是因凌御风所习乃此江湖最最神秘的羊皮古卷,还因世警和尚说过,“贫僧现在终于是知道为什么凌小友能撑这么长的时间了。”
无论初见还是再见,当得他们跟着那股强横的劲力波动寻到凌御风,他们也都不信说他能再活下来。
那是易筋丸,别人不知道的事,苏道朝却是了解。他不知凌御风为何会那般大胆,他不知一颗易筋丸所含药力,就足以撑爆四五个一流高手吗?
是,江湖传说非假,易筋丸也确实是有重塑经脉的能力。但就好像凤凰的浴火重生,不经需要经受苦难,还需有能力将这许多的苦难转化而成自己的东西。
凌御风所经苦难确也是够了,但他并不具备将其转化而成自己东西的能力。除了少林寺中的修为到了一定程度的几大高手外,天下也是无人具有这样的能力。好似流水需水导,若是没有同源之物来充当导向,则其只会出现一个结果——爆体而亡!而那与易筋丸同属一源的导向之物,便就只有少林寺的易筋经。普智清楚这些,所以他不怕将易筋丸送给他们。但他终也想不到的是,当他足踏北边之境时,世警和尚也紧跟着他踏了进来。他更想不到是,世警和尚会和苏道朝及凌御风都认识。
苏道朝亲眼看到了世警和尚的变化。未触凌御风,他虽也是皱着脸,但不管是脸上还是眼睛里的神色,都可用精神奕奕来描述。可在为期两天的导向过程中,他便是见世警和尚脸上的光彩一点点的暗下来。皱纹似是更深了,他也终是真的变老了。
四十几年的功力,仅这短短两天的时间,世警和尚便是费尽了他四十几年的功力。当他凌御风的经脉重塑而成的瞬间,紧将双手贴在他背上的世警和尚就被他那初成的劲力给反震了开来。倒身于地的同时,口中也是一齐喷出了热血。那些曾属于他的东西,现都已经变成别人的了,甚还以他为敌地攻击他。
“和尚!”苏道朝赶紧奉上早就备好的良药,莫玄衣也紧跟着他的靠了过来。
世警和尚解药服下,待得体内气息稍稳,他方缓缓在莫玄衣的搀扶中站起。抬眼去看尚在昏睡中的凌御风,不无感慨道:“人人都说天下以山水为奇,但这凌小友,却是要比世间山水更奇些。”
“他没事了?”苏道朝问出了莫玄衣想问而没问的话。古菁已被苏道朝寻人送往南京去就医,莫玄衣却是待在了原地。已经付出这么多,他不可能看不到结果的就走。
世警和尚并未正面回答苏道朝,而是开口道:“数日后,待得凌小友醒转,那这天下,便是真就再没能拦他的人了。”
“多谢大师!”莫玄衣朝着世警和尚的长躬一礼。记事以来,他都没有诚心对谁行过这样的大礼。今天为了凌御风,他唯一的朋友,他愿意去行这样的大礼。
“施主多礼了!”世警和尚伸手将莫玄衣搀起。“凌小友有你们这样的朋友,实是一件让人很高兴的事。”
“能有他这样的朋友,才是我们应该高兴的事情。”莫玄衣知道,若非凌御风他最后来那么一下的话,古菁下场,恐是要比现在更严重,严重得连救治都不行。
一个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的人,你又为什么不能为他付出一切呢?若非苏道朝他们来得及时,或许他们真就要为凌御风他付出一切了。
“和尚,”苏道朝紧盯世警和尚地开口。“若我所记没错,你一向都不赞成某人实力太过于强盛,现又为什么要让他去高人一等呢?”
“贫僧相信他。”世警和尚双手合十道,“以前不知凌小友所习功法的神奇,现在知道,贫僧也就越发相信他了。”
“区区一张羊皮卷而已,纵是再神奇,又怎比得上你少林寺的易筋经?”
“你觉凌小友的功力如何?”世警看着苏道朝地问。
心里虽也有不屑,苏道朝却也只能道:“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成就,他也算是百年来的第一人了。”
“可这却非他的上限,凌小友若想,则他早就是那江湖第一人了。”
“和尚什么意思?”苏道朝有些不解地看他。
“说来你可能不信,若非有着两天的接触,贫僧也不信,天下竟是会有刻意去压制自己修为进步的人。”
“刻意压制?”
苏道朝和莫玄衣都瞪大了眼睛。
世警和尚点头。“易筋丸的药力之盛,纵是我等,不到万不得已时也不敢去服用,因对我们来说,纵有易筋经相护,也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凌小友却撑下来了,在劲力全失,周身经脉皆已受损的情况下,凌小友他不仅受了下来,还能让少许劲力听服于他。这种毅力和运功方法,实是生平仅见。贫僧之所以说凌小友一直都在压制自己的进步,只因贫僧帮他重塑经脉时,方发现其经脉强度宽度竟都与他先前的一致。他尚还能容纳更多的东西,但他却是没有再容更多的东西。不仅如此,凌小友所习功法甚还有主动压制吸纳别人劲力的能力,所以此时无论贫僧输入再多的劲力,凌小友也都能将其一一收归己用。所以凌小友,真可谓是当世一奇人啊。”
……
苏道朝虽是不觉凌御风他是奇人,却也没有打扰他去熟悉融汇自己的劲力。可当夜色更重,林间生出阵阵潮意时,他也终是靠近凌御风的小声道:“我说小子,你没必要这么坐一夜的吧。老头虽是没有你们的劲力,但那探指的功夫,却也始终都没有落下。所以你小子就别装了,光只这几天时间,那些东西也就早属于你了。”
凌御风未答,苏道朝也继续道:“差不多就得了啊,陪我说说话吧,虽是有你这么一个大高手在身边,他们却也都不差。谁也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些什么,甚至于连明天会不会来都不知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可不想让酒陪我一块下地狱。”
伸手往那马车中一探,两小个好带着泥封的酒坛就出现在了他手里。轻轻一拍,酒香也就四溢于野了。
“小子,你方在车中思考了整整一夜的人生,那你告诉我,人这一生中,到底做什么是对做什么是错。以前我觉自己做的对,细细想来,却又会觉自己过分了些。其实没必要这样赶尽杀绝的对吧?他们虽是还拿我当仆人看,但其言语间,却也还有着敬重。所以你说,我将他给整个掏空,到底是对还是错?”
未曾看到人影,也没有听到声音,甚在凌御风在自己身边坐下后,车辕都没感觉到他的重量。形如鬼魅,穿上黑衣的凌御风,恰就是这样。
“你为什么会想着要去掏空人家?”泥封也开,不是凌御风喜欢的杏花村,但是女儿红,却也可以喝上一喝。苏道朝品味确也是不错,酒醇而冽,很是适合这已生出了些许寒意的深夜。
“之前也没想,就觉这么安安稳稳的干上一辈子也很不错。可他为什么还要像看仆人一样的看我儿子呢?他们那么看我,我能忍,但若那么看锦程,我却无论如何都再忍不了。我想给锦程一个真正的家,而非别人的家。”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非要去掏空人家?”
“因为他们需要我,没有我,他们甚连现在的地位都不保。”
“此前你有说我厚颜无耻,现在,我也觉你脸皮实在是厚。”
“你觉我在说大话?”仰头将酒倒进嘴里,苏道朝道,“谢家怎样,你也应清楚。不仅如此,因为知道锦程的存在,所以他们也就一直都不思悔改不求上进。他们觉得锦程在,谢家也就有了一个强有力的靠山和打手,然后就任由家中后辈去胡作非为。而那暗布于南京各处的暗桩,数十年来也一直都由我打理。明面上看,烟雨楼依然是南京城中最易探到得到消息的,实际上呢,最先探到消息的,一直都是谢家,或者是由我来掌控的谢家暗部。小子,你觉黎东郡他为什么会透露出些消息来给我?因他知道,纵使他不说,我也能查到,而且到那时,烟雨楼就可能会遭受到一些不必要的损失。实际来说,若将我掌握的所有东西都加在谢家头上的话,谢家不仅没衰落,甚还强盛了不少。”
“但你还是什么都没探出来,除了猜测,也还是一点证据都没有找到。”
“那也没办法啊,这可不只烟雨楼一家,背后牵连的那些,实是我想动不能动的啊。”
烟雨楼?这个天下第一且和凌御风关系不浅的酒楼,竟是成了他们的怀疑对象。
“所以你又想问些什么,答案,不一直都在你脑袋里的吗?”
“可是想起他们此时的模样,我实也有些不忍啊。家主已经确定老头不再效忠他们谢家了,甚至都知现在整个谢家的根本都被我握在了手里。小子,你说他们若还有底气,会不会就此收手去过他们的日子?”
“一旦踏出这一步,收手,可能吗?”凌御风笑道。
“好像真是不可能。他们耗费这么大的精力,好不容易将其带到了这里,又怎会不让他坚持到谢幕?但若有底气,起码还能拼上一拼啊。”
“若要这么说,那你可就真是猪狗不如了。”
“所以人啊,哪有什么绝对的对错,一切都是由我们这张嘴来说的,我们说它对,那么它就对,说它错,那么它就错,但不管对错,我们都不该让它超过自己的底线。你说对吧?”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老头若想对我说什么,那就说吧,没必要去遮遮掩掩的。”
“那好。”苏道朝再喝酒一口,转向凌御风。“小子,虽然你对老人家有诸多的不敬,但我却是真的喜欢你,像对锦程一样的喜欢。锦程现还没找见,所以你,可是不能再出事情了。而你现在的模样,很让我担心。”
“我这样不好吗?”凌御风也转头看他。
“所有人都知你对叶落姑娘的感情,她出事,谁也不想的。”
“你觉我不该像现在一样的吵吵闹闹?”
“该,但我不知你这样的吵闹里,到底蕴含有多大的愤怒。”
“放心吧老头。”靠近,将手搭在了苏道朝肩上。“我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可你也有着那最让人害怕的东西。小子,现在的你太强了,强到除了你自己,已是无人能再将你给拦下。”
“他们不都说了吗,人有多大的能力,就该承担起多大的责任。你可是觉得现在我肩上担着的东西,配不上我的能力?”
“我只是想告诉你,善用自己的能力,切莫让那愤怒遮住了你的眼睛。”
“我答应你,”凌御风举起自己手中的酒坛。“老头,我答应你,以后不管做什么,我都不会越过自己心里的底线。凌御风是大梁公子,撑起整个江湖的大梁公子。所以哪怕换上了黑衣,他也不会成为黑暗中的鬼,要成,也只会成让人警醒的修罗。”
“我要你成人,以前一样的。”苏道朝郑重其事道。
“老头,”凌御风笑着,笑得温暖而灿烂,但也不知是不是因黑暗的缘故,纵笑,却也有着些许的寒意。“还能回到以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