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车里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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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依然在往前。它要驶向何处,正在驶向何方,凌御风都不知道。

  耳旁只剩轮子碾地而过的声音,好像除他苏道朝外,便是再没别人了,一如当初他从马车中醒来一样。

  莫玄衣去哪了?

  古菁又怎样了?

  他是怎么被救的?

  在那一刻的时间里,凌御风好像并不很想去知道这些,也不甚愿想这些。他躺车里,感受着毯子带来的温暖,整个人都一动不动,好像并未醒转过来一样的。

  日渐夕沉,天地也都陷入了黑暗之中。马仍在行,凌御风曾见过它的雄俊,故也不会生出多余的好奇。

  可他能等,车外那人却是不想再等。只见苏道朝一手拿着炙得金黄的鸡腿,一手握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酒壶掀帘而入,当其伸手点燃车顶灯笼后,凌御风也第一次的闭了闭眼睛。

  斜靠车厢,苏道朝吃得那叫一个尽兴。

  “小子可想明白了?”朝着凌御风晃晃手中香气扑鼻的鸡腿。“想吃吗?这都多久了,若是所记不差,前后算起来,也是该有十天了。这十天的时间里,你若不是坐躺在屋中,便是躺在我这马车里。整整十天,你可荤腥未进啊,只靠着一些参茶之内的东西来润嘴。所以若说你不馋这口,则我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的。世间能引人的东西,除这食色外,又还有什么?色呢,想来即使我把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扒光塞你被窝,你也只能浑身燥热着无能为力。那可就只剩食了。”

  为了引起凌御风的垂涎,苏道朝不仅将那香醇的酒液挂在嘴角,还刻意去吧唧嘴。

  “虽说不是你喜欢的杏花村,却也是五十年的女儿红。”晃晃手中酒壶,苏道朝主动介绍着。“至于这鸡嘛,虽是不如杭州烟雨楼里的来得正宗,却也是我唤人从广宁城中带来的,看看看看,现都还在冒着细烟呢,正是大吃特吃的时候。”

  凌御风还是没动,好像已没什么能再吸引到他般。

  “我说你小子,”苏道朝又坐得离他凌御风更近了些。“一觉醒来,莫不真就悟了道?我可告诉你啊,现在谁都可以悟道逍遥,唯你不行。所以不管你想的是些什么,你都得记住,这世间,你实是欠了很多人的很多东西。你欠我一个儿子,欠古丫头一条手臂,也欠世警和尚四十多年的功力……”顿顿,苏道朝继续道,“小子,此前是因锦程信你,所以我也会信你。现在呢,看着有那多人站在你身边,我就因你而信你了。我实不知你能给这江湖带来些什么,但我真的想知道你能给这江湖带来些什么。我想见证奇迹,一个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可能的奇迹。我也知这很是困难,但是现在呢,很不幸的告诉你,我们只能相信你,因为尚有余力的那些,现都已是自顾不暇了。”

  苏道朝背靠车厢,一边吃肉喝酒,一边张口说着那些凌御风尚还不知的事情。

  “江南烟雨楚,大梁公子凌;义重金银锏,鱼肠玄衣剑;好管闲事狗抓鼠,莫问前程苏秀才。江湖六子中,楚江宇怎样,不用说你也该知道。剩余那四位呢,因你凌御风,莫玄衣亲手斩断了古丫头的一条胳膊,若非世警和尚来得及时,我想不只你,便是连他们,也都会被永远埋葬在那破屋里。我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也不知他莫玄衣是怎么想的,当得斩下姑娘家的一条手臂后,他不仅不去立时补救,甚还要去管你这个将死必死之人。凌御风,你到底是对他们下了什么蛊,方能让他们这般不顾性命的待你?甚连从不插手世俗事的世警和尚,也是心甘情愿耗费自己一生功力来助你重凝经脉?

  “你可别觉就只有这些,沈杨杨念如已经放出话来了,他们想要告诉你,说他们闹的动静不仅比你大,还比你更有意义,所以就让你马不停蹄的赶紧滚过去。你说他们是不是傻,四人,单只有四人,他们竟是敢去偷袭人家军备齐整的百人骑兵,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再告诉你啊,他们找死的地方还不只于此,若是马杰飞镖的力道再重那么些,为什么他不就在这那么些,那样的话,纵是他们全都死在皇太极的围追堵截里,也是不妄此生了。与他们相比,一个金国贝勒实是更要值钱些。

  “还有就是,有人为了不让自己变成你的负担,她已付出了自己所能付出的一切。所以凌御风,就现在来说,天下所有人都能做的事,你不能做,而那天下所有人都无能为力的东西,却也是你不得不去解决的。现已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而是十数百数乃至万数人的事。

  “我知道,每个人在遭此一难后,心中难免都会生出些不同的东西,可能是厌倦,也又可能是珍惜。而我也不是那么个以天下为己任的人,所以你必去解决这件事情的原因,不为那些唯利是图的混账家伙,只是为你,为你将来不因自己现在的决定而后悔。”

  凌御风终于是动了,身未动,嘴唇却是开合了起来。

  “老头,你可知我在那黑暗中都听到了些什么?”

  “既是黑暗,你又能去听到些什么?”

  “我听到了很多熟人的声音,有沈天南那死老头的,也有李平沈杨杨念如这些好朋友的。他们好像都在提醒我,提醒我尚还不到休息的时候。因为他们不想让我死,所以我就又活了下来。老头,你说我一趟一趟的,到底都是为了什么啊。七年前,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可我不仅没死,甚还成了以后的大梁公子。数月前,我也觉得自己要死了。或是因我那时尚还不想死,所以也没有死成。也就那次,我遇到了你。知道吗,一直以来,我对老头都是没甚好脸的,只因是有那么个老头,不仅一直都在压抑我的成长,还没有帮我护住那个我想护住的人,哪怕我知他也会想我念我。但自认识你,我对老头的印象捎带也变好了许多。因在你这儿,我体验到了以前从未体验过的东西。所以虽知在你面前提起苏秀才不好,我也还是会比比。我就总会想,变成普通人后,我也总会是和普通人的一样想,要是父亲没死,现也会不会像你一样的对我?那你说,这次依然没被阎王收走的我,又会遇到些什么?是想此前一样的持续好运,还是会将所有的好运统统清算?他们都已被我卷进了漩涡之中,所以我怕,怕他们会像李平在那黑暗里边所讲的一样,凌御风,下次见面,可就真的需要很久很久了。

  “我不想这样,老头,我不想这样。杨念如和莫玄衣都已寻到了可和他们相伴余生的幸福,沈杨呢,虽然他没说,但我也是知道的,他还想去图谋一番大事呢。他们都还有自己可去追逐的东西,我又为何要让他们变成苏兄的模样……”

  “锦程是个什么模样?”苏道朝打断凌御风的同时,也将手中酒壶鸡骨从那窗子里给扔了出去。

  “老头,你还信?”

  “世间种种,敌人强大不可怕,狂风暴雨也不可怕,最最可怕的,就是从你口中说出的不信。再者,千万别让我觉你不配拥有那么些朋友。”

  “如果是以他们的生命为代价,那我宁愿自己不配去拥有。”

  “可你也说了,他们已被深深卷入了漩涡,现在拯救他们生命唯一的希望,便是你。从锦程甘愿陪你跳下悬崖那刻起,我就始终相信,无论生死,他们享受的,是和你一起并肩作战。背靠背,彼此完全信任的并肩作战。”

  ……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一起做些事情啊?”

  凌御风又陷入了回忆,三人各坐一根竹梢,谈笑间就说出了自己想说想做的事情。

  就这江湖中大多数的事来说,能让他们三人联手解决的东西,实是少得不得了。所以沈杨紧接杨念如的开口。

  “你可别想了,就咱三,天下还有能拦我们的事吗?”

  “怎么就没有?”杨念如举例道,“现今大明,无论北边南边,一直都在忍受着异族的骚扰……”

  “上战场?”沈杨也是来了兴致。

  “也不是非得上战场,只要是能造福苍生的,也都可以。”

  “你小子不会还想再去沽沽名钓钓誉吧?”

  “说什么呢,”杨念如面露憧憬。“我只是想,当得我们三人背靠背的全力去做一件事,又会怎么样?”

  “那可真是,”沈杨也是长饮了一口老酒。“爽啊!”

  ……

  “我不会说话,但你记着,和你共事,实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以后若是再有这样的机会,别忘了叫我。”

  这是马杰在和他初遇离别时所说的话。

  ……

  “凌兄弟,”周文元拍着他的肩膀。“以后无论是你遇到些什么,我也都会第一时间到。还真别说,活了这么多年,只有这次才觉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至于它是如何不一样,老哥也说不大清楚。但你记着,无论和你去做任何事,都是一种享受,永不后悔的享受。”

  ……

  能将这许多人都聚身边,凌御风他何德何能?

  别人不知道,凌御风也不知道。甚到很多很多年后,也是无人知他凌御风到底是何德何能。这是一个秘密,一直存于天地、只有天地知道的秘密。

  ……

  领域分像被说服了,因他开始去问那些苏道朝希望他问的东西。

  “古丫头她怎样了?”

  “右臂被斩,全身经脉也是千疮百孔。纵是恢复过来,功力应也只剩下三成。放心,我已派人连夜将她送去南京,且这一路上,都有名医作陪,所以应是性命无碍。”

  “莫玄衣呢,没有莫玄衣在侧,她会听话?”

  “或是也知自己情况如何,所以她是出奇的听话。至于莫玄衣,当得你们都上马车后,他也立时赶去了广宁的最后一处卫所。”

  “杨念如他们出了广宁卫?”

  “很显然,辽河应是金人的底线。”

  “那个凌御风,就这么没有消息了?”

  “到得如此地步,他又怎可能会功亏一篑?”

  “所以他说了什么?”

  “他没说,但是有人说了两个字。”

  “辽河?”

  苏道朝点头,面露欣慰道:“所以才有那么多人不顾一切的往那儿赶。”

  “辽河山地丘陵众多,那个人又说了些什么?”

  “这次又是另外一个人了。”苏道朝笑着,“有人说,当年惠帝,就是经由辽河入的海。”

  “这够吗?”凌御风有些不信地问。

  “够!”苏道朝点头。“不仅够,且还到了能让人趋之若鹜的地步。”

  “他们是想借金军之力来灭了这江湖?”

  “那你可知金人围剿他们的理由是什么?”

  “入侵他们的土地!”

  “说来可笑,”苏道朝确实笑了出来,笑得讽刺且心疼。“金人围剿他们的理由,是护一方百姓的平安。”

  “这也确是挺可笑的。”

  苏道朝却是忽然间又笑不出来了。

  “那你可知当地百姓对金军,又是怎样一种态度?”

  凌御风终是皱起了眉头,从苏道朝的言语中,他已察觉到了些不太一样的东西。

  “侠武仁义,他们虽是逐利,却也不至于会沦落到将所有东西都给狠狠踩在脚底。”

  “我之前就说过了,”苏道朝不置可否道,“我们做这些,不是为别人,而只为自己。所以不管他们怎么做,做了些什么,我们都可视而不见。凌御风,有时少数人的死,或也就是大多数人的活。”

  “所以除了杨念如他们,我还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你是大梁公子,你有责任和义务揭开这一切。阴谋所带来的结果或许并不怎么坏,但阴谋,终也是阴谋。”

  “我想亲眼去看看你所说的那种践踏。”

  “我们现就正往那儿赶。可是赶到之后呢,你又该去如何揭穿这阴谋?”

  “我一直在想,阴对阳,他使阴谋,那我们就去使阳谋。我可从来都不相信说这世间还有比命更重要的东西。”

  确定某些事情后,车中再次陷入了沉寂。而当苏道朝起身离开马车的过程中,身子却是愣了愣,因在他身后,凌御风说了一句让他不得不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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