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于忙碌劳作的光阴,似箭飞梭,转眼已经日上三竿,藏在布衣里的小西瓜,已经奄奄一息,很久很久听不到哭声。
辛苦的劳作是驱散迷惘的最佳方式,王小空当下已经一脸轻松能够咧开嘴笑。
刺鼻的施肥工作结束,瓜田里焕发一股掺和泥巴味道的异样味道。
作为瓜农家的孩子,皮肤黝黑的王小空早就已经习惯如此味道,将施肥用的木瓢丢进木桶里,一溜烟跑出瓜田。
肥力已经施下,接下来就要靠头顶的阳光和瓜藤下根茎,驱散异味和吸收营养,帮助瓜们茁壮成长。
瓜田附近有个小棚子,用于放置农具,将施肥用的木桶和木瓢仔细冲洗,抬头正好看见爷爷抽着烟杆走了过来。
小棚子距离瓜田不足半米远,一只七星瓢虫落到一片碧绿的瓜叶上。
七星瓢虫俗称“花大姐”,拥有萌萌的半圆球体型,大红色的衣裳上更有明媚的小黑点点缀。
花大姐是所有的农民的好朋友,因为它专门捉破坏庄稼的害虫。
这只七星瓢虫从一片瓜叶飞到另一片瓜叶,灵巧的复眼盯着王瓜痴吞云吐雾的背影和充满亲切感的王小空。
七星瓢虫很喜欢王小空身上焕发的气息,那是相当亲切的大地母亲的气息,那份气息能够让它感知到王小空的情绪。
譬如当下,面对一脸凝重踏寻而来的王瓜痴,王小空身上焕发着疑惑的情绪。
七星瓢虫再度从瓜叶上飞起,飞向小棚子,以居高临下的视线,从王小空头顶飞过。
能够清楚直白的将情绪表露给它,让它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从而与对方保持良好而又友善的距离,互不伤害的生存,这很七星瓢虫,它很喜欢。
七星瓢虫对天地之气的感应相当敏锐,因为它拥有感应温度与气感的器官。
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多久,七星瓢虫不知晓,反正那会阳光还没有这么充足,这么闷热,天气之地原本异常充沛与五彩斑斓。
然而转瞬间全部转化成焰红与土黄两色,虽不知原因,可拥有五种颜色的天地之气确实产生了变化,并且渐渐变得稀薄,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
空气里的五色气,相当稀薄,这种感觉很不美丽。
七星瓢虫落到棚顶的梁杆上,静静观看着从王小空身上流转出的情绪波动,乐此不彼,对七星瓢虫短暂虫生来说,这是相当有趣的事情,同时它不免猜想,王小空是不是也能看到它的情绪波动呢,如果彼此能够交流就更好玩了。
七星瓢虫喜欢跟有趣的生物体交流。
……
“小空,你今年12岁了。”
小棚里,王瓜痴轻轻吐出一口烟云,粗糙、黝黑的面颊上,满是沉重,开口却寒了句不疼不痒的暄。
“爷爷有话请直说。”
王小空知晓爷爷肯定有要事相谈。
王瓜痴往烟嘴处重重吸了口烟,仰头轻轻吐向空气,“爷爷知道你很聪明,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
王瓜痴一连抽了三口烟,一个短暂的沉默,营造出一种紧张感,王瓜痴并不是故意如此,他只是想要一点勇气,因为接下来要谈的事,对他、对他们王家很重要。
“想不到一把年纪,竟会如此紧张。”王瓜痴心里暗暗自嘲。
王小空从小就流连于现实与梦境,彷如过着比常人多一倍光阴,心智比寻常孩童要成熟,梦境里开启的智慧之光,让他猜出爷爷想要相谈的要事。
能让爷爷摆出如此郑重其事的神态,肯定与种瓜有关。
爹爹王瓜瓜没有大梦想,将种瓜当成一种营生,叛逆的哥哥王阳更是将爷爷气得咳血跑去当了猎人。
王小空望着爷爷满头苍白的发鬓,不想让爷爷再度难过,而且他也喜欢种瓜,所以答案很简单,就是种,这点爷爷一直都知晓,当下如此郑重其事,看来爷爷是想谈关于不死仙瓜的事。
这事……有点违背王小空的理念。
自然生态里,环环相扣,植物依靠吸收大地的养分生存,草食动物依靠吃植物生存,食肉动物又依靠吃草食动物生存,食肉动物与草食动物死后被自然大地转化成养分,供养植物。
环环相扣的生态循环复杂而又缺一不可,万物相生相克,共同维护生态运转,才是正理。
现在爷爷想要将瓜田里的瓜变成不老不死的王八,让吃了瓜的人同样变成不老不死的王八。
天地资源的总量,就那么多,如果万物都永生,那么谁来给大地提供养分,谁来养育植物……
如同巨型瓜吸收迷你瓜的养分,独肥而生,土地最终要不堪重负,地上万物终将凋零。
梦境里作为一个自然保护者,王小空实在很难接受不死仙瓜,这种理念,且永生这种事情根本是子虚乌有的封建迷信。
可怜王家列祖列宗五百年来,竟在苦苦追逐如此不切实际的梦想。
王小空抬头望向爷爷那双孤独的眼眸,骤然间仿佛看到梦境里的自己,同样都在追逐一个不被世人认可的梦。
让他实在难以去批评,这场荒诞不经的梦。
所以只好埋下脑袋静静等待。
“呼~”
王瓜痴终于下定决心,把心一横,开口道:“爷爷知道你喜欢种瓜。”
王小空点点头,“是的,爷爷。”
“爷爷更知道你不喜欢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梦。”王瓜痴轻轻拍了拍烟杆,仿佛述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其实心里满是叹息。
看着爷爷故作轻松的姿态,不知为何王小空说不出支言半语,只好继续埋头沉默以对。
王瓜痴伸手抚摸王小空的小脑袋,“你从小就很聪明,能读书识字,见识也比爷爷强,是我们家鸡窝里生出的金凤凰,爷爷不如你,如果你不想继承先祖的梦,爷爷不会勉强你。”
“疑!?”出乎意料的展开,让王小空心里一惊,缓缓抬起头,猛然瞅见爷爷那一双充满真挚情感的复杂眼眸,“你是说不用我去继承先祖的梦?”
日上三竿让天空分外明媚,刚刚施完肥的瓜田散发着刺鼻味道,耳畔里虫鸣鸟叫,远处山林里隐有野兽中伏的凄厉咆哮。
鼻头落下一只七星瓢虫,一股草的味道。
爷爷丢出一个果决、真挚、不容置疑的“拜托”,仿佛瞬间老去很多转身离去。
他挺直的背佝偻着……手里的烟杆垂落着……
眼里隐隐有泪遗落,一老一小,隐隐都有泪从心灵深处遗落到凡俗,遗落到尘世,遗落到脚下的泥土。
可这泪所承载的意义,却截然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