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撑伞遮天

+A -A

  光景再次流转,这一次已显得缓慢,似乎正是它最后一次。

  天青色等烟雨。

  沈师傅的眉头皱得比晒瓦场边沿那几片等雨的芭蕉还要急切。

  大靖已然多年未见大雨,据说,这是因为大靖天子触怒了龙神,不过,龙神这种子虚乌有的事,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编造罢了,谁又曾见过龙神。

  卧龙镇本也是有龙王庙的,就在盘龙山顶,但早就破落荒废了,后生们只信胳膊上的拳头,拜神不如拜自己,早没有了什么敬畏之心,况且,谁也没过神龙显灵。

  不仅卧龙镇如此,大靖国全国上下都是如此,大靖本来是以龙为图腾的,但多年以前,一场百年无一见的大旱席卷,天子举全国之力,带着文武百官祭龙求雨,最终没有求来半滴雨露,气急败坏的大靖国人,纷纷砸碎龙王庙里的神龙雕像,从此不再信仰。

  后来,从海外来了一位年轻人,自称是神龙的使者,带领百姓挖井掘水,大靖才得以渡过那次难关,皇帝大喜,欲下旨封赏那少年郎,但那少年郎却已消失无踪。

  话说回来,按理说,久旱有望逢甘霖乃是天大的喜事,更何况,此刻看天空乌云翻涌的架势,这势必是一场酣畅淋漓。

  若是庄稼人,当然会欢喜雀跃,就连漓江畔此刻,也已蛙鸣鸱叫。

  但沈师傅不是青蛙,卧龙镇的千余条人命也不是那些张口就来的蛙叫。

  这场雨意味着什么,沈师傅比谁都清楚,暗青色的天光下,官兵们腰间的弯刀虽然还没有拔出来,但其中的雪亮,已经溢出了刀鞘。

  风已经开始把地面的灰尘旋卷起来。

  看着石棺下把火炉围得水泻不通的后生儿郎们,沈师傅流下两行浊泪。

  他知道,卧龙这一次算是彻底完了。

  这场暴风雨一旦来临,即使护住了炉火,石棺也会被淋湿,今年焚棺必定失败了。

  “贼老天!不早不晚,偏偏挑今日要下暴雨,死了你的亲娘!呸!”

  满脸死灰的沈师傅骂出了口,把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满寄托在一口浓痰上,呸到脚尖前的地面,又恨恨地往上踩上一脚。

  他现在,也只能够如此了。

  人在苍天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就连挣扎的余地也没有。

  四十年来,如有天助,每当应该焚棺的时日,总是晴朗天日,这让沈师傅和卧龙镇的人感到老天爷对他们无比眷顾。

  但今天,这种怜悯似乎已经到了尽头。

  苍天,何曾饶过谁!

  呸!直娘贼!

  刚骂完的的沈师傅显然还不不够解气,又指着天际呸出一口。

  人在无能为力的时候,越愤怒越显得渺小,越显得滑稽。

  轰隆隆!

  忍受过一次挑衅的老天爷终于再也沉不住气,炸雷一声,金色闪电将黑沉沉的天际撕开长长一道口子。

  暴风雨,要来了!

  “石头,带着带着大家伙跑吧,能走一个算一个,怎么也得留我卧龙镇的一根火苗儿!”

  沈师傅对正和汉子们一起用身躯围护住炉火的沈石说道,声音有气无力,全是悲凄和绝望。

  说完,整个人直接瘫坐到地面上,一脸颓然,风把他头上那几根为数不多的花白吹得杂乱,像极了荒野坟冢上的孤独。

  “我看谁敢跑!”

  刀光比闪电还要明亮,齐刷刷地从官兵们腰间拔出。

  “雨下吧下吧!长大长大!火也烧不尽你,石头也拦不住你!你是天的遗孤,你是地的弃子,但你是泥土的灵魂!是故乡的倔犟!”

  醉醺醺的疯子南山翁显得尤其开心,指着晒瓦场石缝中长出来的一株小草肆意狂叫。

  把抱在怀里的酒葫芦塞口拔开,仰头就往喉咙里一个劲儿狂灌,也不管酒水把他胸口的脏兮兮的道衣淋湿一大片。

  啊出一声畅快,又手舞足蹈,抱着酒葫芦往那株小草上淋酒。

  癫狂道:“你看看,天也遮不住你,地也囚不住你,你才是天地间的英雄!”

  原本剑拔弩张的场面,被这疯狗一般的南山翁一搅合,官兵和沈师傅等人反正愣住了。

  “不过区区天雨,有何忧哉,我这把伞,便可遮天,畜生,不想死就滚回去!”

  一叶扁舟自漓江靠岸,跳上岸来秀才打扮的中年男子,身旁跟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女童怀中抱着一把油纸伞。

  这中年秀才方脸长须,浓眉高鼻,一脸正气。

  但此刻却没有读书人儒雅的作态,伸出食指,从镇口走来时,就指着癫狂不已的南山翁。

  癫疯的南山翁听到中年秀才如此呵斥,扭头一看,面色大惊,脖子不自觉地缩了缩,活似山中突然受到惊吓的老猿。

  “还不滚!”

  中年秀才走到打瓦场,再度对南山翁呵斥一声。

  这一次,南山翁只深深地看了一眼石棺,便歪歪扭扭而去。

  嗒!

  最为心急的豆雨已砸到瓦片上。

  中年秀才淡淡道:“知了,圣命在身,撑伞吧。”

  “爹爹,知了。”

  小女孩点头,奶声奶气地应答,原来她的名字叫做知了。

  中年秀才于是抱起那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甩袖一送,小女孩就被抛飞出去。

  小女孩人在半空中飞行,蜡黄的油纸伞却已打开。

  如踏在风头上一般,飘飘忽忽,连人带伞稳稳当当地落在石棺上。

  哗啦啦!

  狂风开始大作,暴雨终于倾盆,远山天色尽是灰蒙蒙一片。

  官兵们也已一个个都淋成了落汤鸡,但沈师傅他们却安然无恙,一滴雨水也没有溅到他们身上。

  狂风的呼啸听的清清楚楚,却没有吹动他们的任何一根头发。

  因为他们就在火炉前,石棺底下。

  而那小女孩,就撑着伞直直地站在石棺上方。

  这小小的一柄油纸伞,竟然遮住了如此猛烈的暴风雨!

  要知道,石棺周围足有十步方圆!

  更让沈师傅惊愕的是,那一脸正气的中年秀才虽然人在雨中,却也全身干燥。

  明明,能够看到雨打在他身上!

  “爹爹,雨什么时候停?”

  棺材上撑伞的小女孩问出口后,又紧紧咬住嘴唇,苦苦支撑,而她抱住伞柄的两条小手臂,此刻正冒着缕缕紫烟。

  “雨始终会停的,不过,撑伞可能是一辈子,或者永远。”

  中年秀才向小知了笑了笑,弯腰把那株小草拔出了地面,随手扔进水流中去。

  水流淹没了小草大半,只叶尖的绿还浮出水面,随着洪流,伴着污秽泥垢,追逐前方的水流,渐流渐远,最终滚进养育大宋的漓江中。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见到一棵就得会拔光一棵。”中年秀才自言自语。

  撑伞的小女孩盯着脚下,突然开心道:“爹爹,这里有一片蝴蝶的翅膀,已经被烧焦了大半,却不知它死了没有。”

  说道“死”的时候,她的声音已透露出哀伤。

  “飞蛾扑火,本就自取灭亡,活该,知了知了,你何时才能知了!”

  中年秀才猛然瞪着小知了。

  小知了被他这么一瞪,本来满脸的欢喜,瞬间变成畏惧,不再说话,只死死地撑着头顶上的伞。

  但目光却不断地偷瞥着脚尖那片蝴蝶翅膀。

  雨,渐渐小了,不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

  “我已经输了一招,他吃掉我一颗棋子,已占得先机,这一局,往后越发难了。”

  楼下的厮杀还在继续,但杨易已无心观战,喃喃自语,甚为黯然。

  牛头马面的怪物也转回目光,盯着苏帆道:“时辰到了。”

  哒哒哒!

  这时,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响起。

  “枷爷和锁爷来了。”

  牛头马面似笑非笑,因为它的脸本就牛头不对马嘴。

  城门那头的街上,两匹枣红马上骑着两个无头将军。

  左边那人身穿金甲,手中提着金枷。

  右边那人则身穿银甲,手中挥舞着银锁。

  这两个无头将军,正是和牛头马面一样同属鬼帝属下当差的鬼使,金枷和银锁。

  “也许,是你的时辰到了!”

  杨易再次盯着街上一片片倒下的疯狗尸体,此刻还能厮杀的狗儿已为数不多。

推荐阅读:我的手机连三界林海小说我的手机连三界林海修真世界我的极品女友醉仙葫叶秋思欧阳雪曾柔万道成神夜殇清姬逍遥派炼剑行走江湖的说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