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等我停下来,却又听不到任何动静了,于是我继续走、前面的脚步声也走,再次噔噔噔的时候,我的心里也不禁咯噔起来。”林毅打了个哆嗦,接着说下去:“如此三番五次,我的心里就发毛了,而两旁的树林阴森森、前路的方向黑沉沉,我瞪大了眼睛也只能看见模糊一片,晚风也凉飕飕的,吹得我毛骨悚然……”
“回家,我要回家…”林毅语气转为柔和,喃喃了两声,然后又道:“…我提心吊胆地走着,逼迫自己不去想那脚步声,但我走那脚步声也走,时不时地就在前面噔噔噔……我彻底毛火了,紧握着手里的鱼叉,直冲了过去……”
方菲陡然紧张起来,虽然已经知道这脚步声,是戴有利在装鬼吓林毅,但丈夫就这样刺死了他,免不了要为杀人而偿命,那可怎么办?方菲心里害怕,为了这么一个混蛋,一命抵一命,太不值得。
“距离近了,我看到了路边的黑影,毛着火喊道:‘不管你是人是鬼,我叉死你、我叉死你——’”林毅述说到这里,声音不禁有点颤栗,可见当时心里有多么的恐怖,“鱼叉正要刺落的时候,听见那黑影急促地喊:‘是我,是我。’我听见是个人,便连忙顿住了手上的鱼叉,愣怔了一下,却见那黑影撒开脚丫子就跑了,我这才认出黑影原来是戴有利这王八羔子……”
方菲心里松了一口气,虽然恨不得这戴有利早点死,却不想自己的丈夫背上命案。
“尘埃落定后,我整个人松懈下来,崩溃了,浑身冷汗直发颤,躯体里仿佛一下子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念头支撑着,我要回家…”林毅述说至此,忽然问:“…我是怎么到家的?”
“啊?!”方菲惊讶了一声,说道:“你自己走回来的呀……”
“我自己走回来的?”林毅有点蒙,双手抓了抓自己的脑袋极力思索,只能想起当时是要回家,之后就没有知觉了。
方菲随即跟林毅说了,他回来时失魂落魄的样子,自己没能把他失落的魂魄喊回来,然后听到他嘴里叫了声儿子的乳名,就让儿子喊爹爹,才把他的魂喊了回来。
林毅的脑海里,就是在记得要回家……然后听见儿子叫爹爹的声音。至于,为什么脑海里没有中间的一段记忆,那是因为整个人被吓得虚脱,命魂在崩溃中昏迷了,但心中牵挂妻儿的执念,使得主情感的地魂,驱策着身躯走了回来。就像一个人睡着了梦游,等醒过来之后,脑海里并没有梦游时的记忆。
因此,林毅走回来的情形,犹如行尸走肉。
当然,若不是行尸走肉回来,光是地魂凝聚七魄回来,那就是被吓死了,人回不来变成鬼回来了。
命魂尚在躯体里,那这个人就还活着,一个人死了,也就是没命了。有命在,地魂凝聚不了七魄,就好比有正职在,副职就管不了那么多。而中枢魄也被称为命魄,是跟命魂联系最紧密的一魄,也是命魂联系七魄的纽带,即便是其它六魄走失了,中枢魄还是跟命魂吊在一起,当然人也就变得痴痴呆呆了。
俗话说:“人吓人,吓死人。”绝不是一句虚言,吓傻的有之,吓死的多矣。当世许多小孩的夭折,就是因为受到惊吓魂不附体,从而魂飞魄散,喊魂在民间流行并非没来由。
“遥儿,再叫声爹爹。”林毅想忘却不快,享受幸福。
“爹爹。”林遥没有拒绝,很乖地叫了一声。
“唔~啊!”林毅在儿子粉嫩的脸蛋上,狠狠地亲了一口,抱着儿子站起来,“爹爹今天帮遥儿捕了一条红鲤鱼,马上做给遥儿吃。”
方菲拿上灯盏,一家三口出了卧室,走到鱼篓边,林毅顿时便傻眼了……
“好大的一条红鲤鱼。”方菲惊呼出声,张大了口顾不上合拢,又凑近了点去看,只见这条红鲤鱼卷曲在鱼篓里,起码有八九斤重的样子。
“怎么…这么大呀…”林毅喃喃,难以索解。
“这、不是你捕回来的么?”方菲不禁问。
“我是捕了一条红鲤鱼,但哪里有这么大。”林毅有点想不通,又问妻子:“你看到我提回来的时候,是这么大么?”
“……没…我没注意。”方菲想想道,当时全副心神都放在丈夫身上,哪会去关注鱼篓里的鱼。
“我记得捕到的时候,也就是半斤八两的样子,怎么成了这么大?嗨……可真是奇了怪了。”林毅说着啼笑皆非,反正奇怪的事情年年都有。
“那、还做不做给遥儿开荤?”方菲问。
“做!今天就做了它吃,遥儿吃不完,咱俩吃。”林毅豪气干云起来。
“就是七八两重,遥儿也吃不了。”方菲微笑着说道。
“我马上就去处理,然后下锅……”
林遥半周岁了,感受很深刻,人类的奥秘真是不可思议。今晚,波诡云谲的气氛总算安定下来,一家三口吃晚餐时,已经是三更半夜,但更加融洽了。
次日,林毅吃了早饭刚要出门的时候,发现戴有利走进了篱笆墙,
“戴有利,你这王八羔子,居然还死皮赖脸地来。”林毅一见到他,怒火就上涌了。
“怎么就不能来了?在戴垟,还没有我三少爷不能来的地方,我今天还就来了,来看看你们…”戴有利嬉笑着脸,悠悠闲闲的样子。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了…”林毅压抑着怒气。
“我就是没想到,你还活蹦乱跳的…”戴有利话里之意很明显不过,就是来看看把林毅吓成什么样了,旋即又把目光转向方菲,很猥亵地瞄了几眼,笑道:“…林家娘子,是越来越标致,越来越有风韵了……”
“臭不要脸的王八羔子…”林毅怒不可遏,返身冲进屋里拿家伙,真是叔叔可以忍、婶婶不可以忍。林遥挣脱了娘亲的怀抱,滑下身来屁颠屁颠地,奔向戴有利而去。
“遥儿…”方菲拉之不及,惊呼了一声。
就是要把林毅惹爆,见他急得跳脚、知道是回家拿鱼叉去了。戴有利撅起嘴唇吹了一声响哨,赶紧退往篱笆门栏准备开溜了,忽然见林遥奔了过来,没见过奔得这么迅速的小家伙,右脚顿时被一双小手紧紧抱住。
戴有利低头望了一眼满脸萌态的林遥,又抬头望了一眼怒气冲冲的林毅,心里想:小家伙比大家伙更难搞,真是好家伙,好嘞……
“林先生,你的鱼叉会不会有失准头?”戴有利双手抱起林遥冲林毅说道,不过不敢抱得过高,童子尿的滋味渗入五脏六腑全身毛孔,真是太难忘呐!
“戴有利,放下我儿子…”林毅手里紧握着鱼叉,却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叫你娘子过来抱呀!要不然我就抱回去了,那你娘子就得到我家里来要了。”戴有利不觉得羞耻,很暧昧地说道。此刻,林遥荡着双脚,粉嫩的小手像似胡乱地抓住戴有利左边胸前衣衫,然后按在上面揉了揉,抬着头满脸无辜地愣神。
041
粉雕玉琢,多么可爱的小不点,多么柔软的小手。
林毅无可奈何,方菲无计可施一步一步走过去,戴有利很淫邪地笑了。不料,此时手上一滑,林遥溜掉了下来,戴有利捉之不及,只见小不点蹭蹭蹭地跑向了娘亲,眨眼扑进了方菲的怀抱。
小家伙真得太难搞了,戴有利没来由地患得患失,却是不敢逗留了,悻悻然地退出了篱笆墙。林毅反应过来,正要追将过去,经过妻儿身边时,忽然被一只小手拉住了衣襟。
如此粉嫩的小手,还能是谁的,林毅赶紧煞住脚步,免得把妻儿带翻了。再说,追上戴有利又如何呢?真的给他一叉子么?那样的话,自己杀人偿命不打紧,可是连累了妻儿,即便是到了九泉之下,恐怕心灵也不得安息。
“爹,抱抱——”
林遥卖萌了,掩饰一下为什么拉住父亲的衣襟,很绝妙。
这天深夜,林毅、方菲熟睡着,忽然一阵阴风吹起了窗帘,林遥睁开眼睛身形一闪,却是连地都不落,霎时出了窗户。
只见一个人影,正要去敲林家的大门。准确地说,是一个鬼影,若林遥不是妖孽,肉眼凡胎也看不见。当然,此鬼不是别个,正是戴有利。
“人都死翘翘了,变成鬼居然还要跑过来,你阴魂不散,小爷就把你的魂魄,通通全部消灭掉…”林遥心里说着,小手一挥洒。新鬼戴有利还没敲到门,便被一股无形的妖灵之气裹住,旋即看见了林遥。顿时,戴有利那张丑恶鬼脸上的表情真是无法形容,一切疑惑瞬间都恍然了,为什么自己突然就心痛死了,原来是被这小家伙阴了……
可是,戴有利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人死在他手里,现在变成鬼也动弹不得,魂想飞也飞不了、魄想散也都散不掉了,刹那间被化为乌有。
俗话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戴有利这家伙,第一次吃了闭门羹,第二次惹了一身臊,第三次……还真是不死不休,咎由自取神仙也救不了。
“嗵嗵、嗵嗵、嗵嗵……”
林毅、方菲被敲门声吵醒,睁开眼睛看了看,天还蒙蒙亮呢?
“咚咚、咚咚、咚咚……”
这已经是砸门声了,林毅、方菲不及多想,赶紧爬了起来。
“哐啷……”
大门不知被谁,猛然一脚踹开了。
“林毅,你给我出来!”
爆喝之声,夹杂着几个脚步声,在堂屋里响起。林毅来不及穿戴整齐,匆匆忙忙抢出了卧室门口,看到了堂屋里的人,认得站在最前面的一个,是里正戴兴顺。
“里正大人,你这是干什么?”林毅疑惑地问道。
“干什么?我倒要问你,为什么害死我儿子?”戴兴顺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什么?”林毅懵了。
“我儿子有利,不是你害死的,还会有谁?”戴兴顺追问不放。
“戴有利……三少爷死了?”林毅还是很懵。
“把棺材抬进来…”戴兴顺向外面传话道。随即,便见十条大汉抬着一具棺材,进了林家的大门,将棺材摆在了堂屋中央,然后一起打开了棺材盖。
“三少爷怎么死了…”林毅望见躺在棺材里的确是戴有利,亲眼看到了尸体,头脑反而明白,戴兴顺如此兴师问罪,不管怎么样这罪可不能背,否则就成了冤大头了,“…里正大人,三少爷是怎么死的?”
“呃…”戴兴顺被问得愣住,显然先前是在瞎质问林毅。昨天入夜之后,戴有利忽然心痛难耐,戴兴顺紧急吩咐了人去请十三叔,但十三叔人还没有赶到,戴有利就断气了。等十三叔过来一诊脉,心跳已经停止,什么脉象都没有了。戴兴顺立即去请了一位巫师过来,察看出的情况是——心碎了,回天乏术。
“里正大人,三少爷英年早逝,在下也感到悲痛。”林毅在这种时候,套话还是要说两句的,然后道:“可你不能平白无故地诬陷于我……”
“平白无故地诬陷于你?”戴兴顺又是质问的语气,忽然吐了一口气道:“好,我不诬陷你,你家娘子呢?”
“为何找我家娘子?”林毅脱口而问。
“为何?我儿有利临死前,嘴里就叫着:‘林家娘子、林家娘子…’我倒要问问你家娘子,这是为何?”戴兴顺把事情摆明了,当然事态就乱了。这叫什么事情呀?之前差点没把戴兴顺气得吐血,面对戴有利的遗体,悲痛之下还不禁在心里骂:这逆子,给你娶的娘子不够漂亮么?自家娘子都身怀六甲了,居然还整天想着别人家的娘子,想得心都碎了……
“这…”林毅蒙了,想不到这戴有利死了都要留下一嘴的麻烦。
“把你娘子叫出来吧…”戴兴顺痛失爱子,怨气无处发泄,本来就是过来大闹一场。为了戴有利临死前念着林家娘子,怎么也得把棺材抬到林家来,不整死林毅,也要整得他们一家三口,在这里不得安生。
“里正大人,你这是无理取闹。”林毅硬着头皮道。
“我这是让我儿死而瞑目…”戴兴顺理直气壮,在自己的地盘上就得横着来。
两人争执了一阵,门口都是人挤着人,屋外面也是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戴兴顺带着棺材带着人来闹事,哪能不引起哄动,整个戴垟的人都跑来围观,幸灾乐祸是大众心态。
戴兴顺经历丧子之痛,这已是第二次了,十八年前大儿子在潭溪游泳被水淹死,而今戴兴顺年近五十,快到老来又失一子,怎能让他不心存怨气。当年大儿子戴有元,生性聪明伶俐,那是戴兴顺的心头肉,可是在十二岁的时候,突然间就淹死了。当时膝下二子五女,儿子便只有四岁的戴有亨一个去了,可是二儿子呆头呆脑,并不为戴兴顺所喜,惊喜的是就在这一年,又生了一个儿子。
第一次的丧子之痛,在三儿子出生后,戴兴顺很快也就遗忘了。三儿子戴有利长得玉面玲珑,又聪明乖巧,自然便成了戴兴顺新的心头肉,那是爱护得不得了,没想到还会再次失去,仿佛曾经好了的伤疤上,如今又被割了一刀,旧伤新伤的疼痛加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