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问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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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昏了多久,虞梦客才沉沉醒来,胸闷的感觉隐隐还在,但已不妨碍行动了,他微微提起一口气,细细看起周围的环境。

  他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厚大的棉被。昏黄的烛火,白色的墙壁环绕着他,一些破烂的物什堆杂在墙边。床下铺着一层地摊,上面画着一个衣着夸张的吟游诗人。

  一个女子背对着他,鼓捣着什么东西。

  “遮水?”虞梦客唤了她一声。

  “你醒了。”李遮水声音中带着欣喜,她转过身走过来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黑褐色的汤。

  “看来那一脚确实使了力。”虞梦客点了点头。

  李遮水脸微微一红,柔声道:“这是你叫我踩的,虞大人可不要见怪,更不要记在心里。”

  “这是何处啊。”虞梦客笑着环视了一圈周围。

  “你昏了之后,我把你搭在马上,一路北行,到了另一个府了。这有个小破帐篷,我把它买了。”李遮水道,“你赶紧把药喝了。那一脚我用了内力。”

  “这是什么药啊。”虞梦客随口问。

  “来时路上采的蛇心草,七芷辛,还有一些调和的药。”

  “蛇心草,七芷辛,这可都是性烈之物啊。”虞梦客奇怪,“为什么要喝这些啊。”

  “唉,我练的功夫都是狠毒险恶的东西,内力带着阴寒,而且你掉进冷水,出水之后还被冷风一激,只怕阴寒入体,落下病根。”李遮水叹气,“你不怪我吧。”

  “和你死在一起,我都无怨无悔。”虞梦客学着李遮水先前在船上说的话,真挚地说道。

  听见虞梦客这样说,李遮水脸上露出哀伤而幸福的样子,这是虞梦客第一次见她这样的表情。

  李遮水将药递给虞梦客,昏黄的烛火不住跳动,火光的影子在她脸上摇晃。

  “虞大哥,要是我不是天派,要是你不在朝中,该多好啊。”过了很久,李遮水幽幽地说。

  “你还记得这个吗。”虞梦客心中一动,从怀里掏出来一串银铃,铃上雕了一只振翅的雄鹰,雄鹰下是茫茫的草原。那是两人初见时的银铃。

  李遮水见到这串银铃,眼神立即柔和下来,“当然记得。”

  “若我不是琰国史官,我怎么会有机会去那青禾镇,又怎么会看上这串银铃。你若不是天派,又怎么会被人追杀,又怎么会倒过头来取这串银铃?”虞梦客轻轻摇动银铃,银铃铃舌撞出一声声清脆的声音。

  “我遇见你之前,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遇见你啊。”虞梦客很是豪气地仰头喝完了药,上一次这么豪气地喝东西,还是在凤凰台那里和韩星野喝酒的时候。

  李遮水垂着精致的睫毛,眸子里是无比缠绵,过了良久,她开口说:“虞大哥,你真好,真好。在你说你理解天派作为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后来我明白了你我的立场,故意冷硬地对你,你知道吗?”

  “知道啊,你那段时间都不叫我虞大哥呢。总是‘喂喂喂’,‘你你你’地叫我。”虞梦客撇嘴。“到漠风镇那里的时候,居然丢下我跑了。”

  “那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啊,我心里喜欢你,但总归是两个世界,还不如断掉这个念想好呢。怎知……”

  “怎知造化弄人,因为无锋,又遇上了。”虞梦客笑道。

  “对啊,那时我心里想是不是老天故意不让我们分开,一边冷硬对你,一边又希望和你一直走下去。唉。”李遮水摆了摆头,“果真女子不能动情。”

  “哈哈,你这妮子。”虞梦客将她揽过来,揉了揉她的头。

  “也是后来慢慢了解了你的心意,这才下定决心了要和你在一起。”李遮水将头倚在虞梦客肩上。“无论发生什么。”

  此刻早已入夜,夜气寒冷,虞梦客将被子搭在李遮水身上,道:“我意已决,我将平天剑还给卫新师父后,就辞去史官职位,去他娘的东都,老子不回去了。这枯朽的琰国,实该改换风气了。”

  “连三花梅子酒也不喝了吗?”李遮水歪着头看他。

  “有了你,纵是白水也比三花梅子酒甘美万倍。”虞梦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的笑意。

  “唉,你怎么这么会说话啊,这张嘴,不知骗了多少女子了。”李遮水佯怒,心底却早就漾开了甜意了。

  “你呢?搬了兵,恐怕还要去兰秋山吧。”虞梦客问。

  李遮水点了点头,眼色黯淡下来,“我是父亲的刀。”

  “笑话,你怎么会是谁的刀,你就是你自己!你可是天派,天派不是无规无矩,自由自在吗?现在这样子,反倒是我是天派,你成了申派了。”虞梦客正色道。“你不是说天派修一死吗?死要死得无怨无悔,你若是死在战场上,你会后悔吗?”

  虞梦客这一句话犹如晨钟暮鼓,李遮水眼里慢慢明亮起来,她心里刹那间闪过许多她曾经怀疑过但都没有深究下去的问题,此刻一一呈现出来,她细细想了一遍,点点头道:“虞大哥,你说得对。”

  虞梦客见她神色忽然兴奋忽然恍惚,知道她已解开心结,于是再次问道:“你现在作何打算?”

  “我要去请兵,带回兰秋山后,我要亲自和我爸说清楚,我累了,我不要当他的刀了!”李遮水坚定地说。

  “嗯,待你和岳父说清楚,我把剑还给我师父,咱们就一路南下,你不是没看过海吗?咱们去看海去!”

  “岳父……”李遮水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待到明白这是虞梦客在称呼李长空时,脸一下通红,拍了虞梦客一下,“说什么呢?!”

  “难道你不嫁我?”虞梦客贴近李遮水的脸,笑着问。

  “滚吧你。我才不嫁呢,你要是天天出去鬼混怎么办?你这么油嘴滑舌。”她前一句说着不嫁,但后一句已经在想象结婚后的事了。

  寒风阵阵吹着,丝丝凉气透进这个小帐篷里,忽然,烛火猛地一晃,便灭掉了。

  一时间帐篷里黑下来,虞梦客有些看不清李遮水的脸,他轻轻地问:“你买了几个帐篷啊。”

  “只够一个……”李遮水用更轻的声音说道。

  “你晚上总是要睡觉的吧。”

  “嗯。”

  “我也是要睡觉的吧。”

  “嗯。”

  “你是女子,肯定要睡床的吧。”

  “嗯。”

  “我受了伤,自然也要睡床的吧。”

  “嗯。”

  “那这帐篷里似乎只有一张床吧。”

  “嗯。”

  虞梦客这几个问题问下来,语气逐渐扬起笑意。而李遮水几个应答下来,声音却是越来越小了。

  虞梦客在睡着之后做了一个梦,梦中画面忽然是一片清晨的森林,雾气渐渐从中蒸起,然后是一条小溪,无声地流入一处清澈见底的小潭,潭中白鱼几尾,正在水中慢慢地绕着圈子。

  一会儿忽然起了大风,跟着就是大雨,铺天盖地洒下来,林中每一片叶子都在颤抖。电闪雷鸣,天地震动。

  忽然他又梦到了星空,每一颗星星都在绕着月亮转动,在身后拖出无比灿烂的尾巴,仿佛它们已经这样旋转了万古。

  接着是大海,他从没见过如此激烈的大海,海面上升起好多千丈的水龙卷,海浪在天地间涌动,一艘小船被海浪抛来抛去,但始终没有被淹没。

  他感觉到热,又感觉到冷,又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好像什么融化了,像岩浆一般在他的躯壳里流动。在一声惊雷后,他又感觉到了晚春时节的风,缓缓地穿过了他的身体,给了他云开见日般的慰籍。

  第二天早晨醒来,他发现李遮水已换了一套衣服,站在清晨的阳光中招呼他吃早饭了。他揉了揉眼睛,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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