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杨易懒得和沈奎多费口舌。
“嘿,哪里还有什么杜家,什么杜少爷,那杜少丘就是个疯子,爷儿您若是想找那杜疯子,只需明日到县衙门前等候,杜疯子自然会来,那杜疯子自从……”
沈奎那嘴,一旦开了瓢,就如同竹筒里倒豆子,噼里啪啦。
瓢了个瓢的,当你杨易爷爷是西瓜皮不成?到县衙门口等,这是要你杨易爷爷自投罗网啊!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你想死?”
杨易把沈奎的的小心思看穿,指头一挑,长刀出鞘半寸,寒芒乍现。
沈奎见势不妙,双腿一弯,跪地求饶道:“爷儿饶命,小人并非欺瞒诓骗!”
待沈奎唯唯诺诺地把事情来龙细脉吞吐而出,杨易才明白过来。
原来,宁远县杜家世代行医,经营一间叫作仁济堂的医馆,家底也算殷实,出身杏林的杜少丘,本身也是宁远县颇有才名的秀才。
但自陆家案起,准新娘暴毙闺中,笃定案子含冤的杜少丘,愤愤不平,一纸诉状,告到万年县衙,却被县丞痛打二十大板,乱棍轰出。
刑不上大夫,杖不庭秀才。
杜少丘身为秀才,却遭一顿棍棒杀威,归家不久,又听闻陆家陆老爷郁郁而终,心头更是愤慨难平,待养好了伤,日日上得万年县衙前,怒击伸冤鼓,一连半月,但县丞对此如若惘闻,置之不理。
无奈,杜少丘只好回家奋笔疾书,不顾家人劝阻,誓要远上长安,直奔御史台告状,离家一个月后,再回来时,已是遍体鳞伤,被人抬着回来,伤好时,人也疯了。
没过多久,杜家医馆也因行医不慎,致使宁远县衙一个衙役身怀六甲的妻子丧命,一尸两命,杜家医馆被封,杜家上下十五口,或问斩,或发配,分崩离析,只有疯掉的杜少丘保得一条残命,流落街头。
好在杜老爷生前施医行善,颇有声名,街坊邻居见杜少丘家破人亡,又已疯癫,心生怜悯,每多施舍接济,杜少丘靠着百家饭,活了下来。
但疯疯癫癫的杜少丘并不安分,不多时,便跑到万年县来,天天跑到万年县衙前击鼓含冤,风雨无阻,后来县丞大怒,责人打折了他的腿,伸冤鼓声才就此断了下来,但是,折了腿的杜少丘依旧日日以手代脚,爬到县衙前,口口声声呢喃着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苍天无眼”之类的冤词。
初时,人们只道是个痴情的汉子,还常常有人愿意施舍,时日久了,便觉得杜少丘真的疯了,一传十,十传百,百口纷纷,从此,杜少丘也就真的疯了。
万年县不比宁远县,再没有人愿意接济施舍他,杜少丘一下子疯得更加厉害了,神智已然不清,县衙好事的衙役们每每令他扮猪扮狗,无不听从,终日捡些馊食残叶充饥,后来衙役们玩腻了,便用一个麻袋将他扔出了万年县。
杜少丘也从一个疯子变成了一个笑话,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变成万年县内小孩子调皮时,大人吓唬小孩用的“妖魔鬼怪”。
大家都以为他用不了多久,便会饿死冷死街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杜少丘仿佛是一只打不死的蟑螂,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不死仙药,竟然活了下来。
三年前的一个早晨开始,人们又发现他出现在了县衙门口,还是疯癫呆愣模样,但面容已经残老不堪,虽然他至今只不过不惑之年。
而今就住在城外的土地庙里,那里是万年县居无定所的乞丐们,常年居宿的地方。
“原来是他!”
杨易突然响起小时候自己哭鼻子时,听过的“麻袋妖怪”,转而又抓住沈奎的衣襟,一把将沈奎从地上提了起来,问道:“万年县出了这么大的篓子,难道就没有人过问?”
“嘿,说来也该陆家和杜家倒霉,爷儿您是不知咱们万年县贞观初年的县丞大人是谁,乃是当朝从一品大员,户部尚书长孙靖!”
被杨易松开衣襟的沈奎,把话说口时,竟然是一副愤慨神情。
“你恨长孙靖?”杨易将沈奎的神情尽收眼底。
“小儿恨的是长孙高德!”沈奎咬牙切齿。
“长孙高德又是谁?”
杨易突然觉得这沈奎有些意思,这般神态,定有隐情。
“正是当前万年县丞,亦是长孙靖的表亲,这长孙高德是个畜生,逼良为娼,萍儿一家,定是被他害死的,他与小人有夺妻之恨!”
沈奎说着话时,攥紧拳头,目眦欲裂。
杨易把这些都看在眼里,追问道:“萍儿又是谁?”
沈奎突然面色一窘,支支吾吾道:“萍儿正是......正是方才与小人...”
原来如此,听沈奎讲完他与县丞妾室的故事,杨易恍然大悟,原来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但此刻看着沈奎,觉得可怜之余更觉可气,堂堂七尺男儿,遭受夺妻之恨,竟然还对仇人卑躬屈膝,做牛做马,算什么男人!
“爷儿觉得小人下贱?”
沈奎突然凄苦一笑,即而说道:“小人也知道有仇不报非君子的道理,但有时候,仇恨的刀子不一定要直面捅进仇人的心窝子,从后面冷不防地给他致命一击,才是最有效最解恨的方式。”
话出口,双眼坚定,嘴角竟带一丝冷笑。
杨易见此,已经猜出来沈奎在做什么,或者想做什么,突然想起方才在那屋中时,少妇萍儿对沈奎说的那一句“我养你呀”,此刻,竟然希望沈奎停下正在做的事情,带着妇人萍儿远走高飞。
啊喔喔~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鸡鸣,原来已到了卯时。
“你走吧,天涯虽然路远,但如果是和对的那个人在一起,雨露风霜也甘甜,也许,你现在做的也许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告辞,江湖再见。”
杨易拍了拍沈奎肩膀,提上长安刀,就要出门离开万年县衙,天就要亮了,灯市将散,万年县的人,也该回来了。
“爷儿,爷儿,您...”
却被沈奎拉住衣袖,急声唤住。
杨易回身一看,但见沈奎双眼通红,满脸急切,还以为是自己方才那些话感动了沈奎,是故,很是臭屁地微笑道:“怎么?对我心生崇拜?”
面对杨易突如其来的骚,沈奎瞬间有些难以接受,支吾道:“呃...这...这个,爷儿您走归走,噬心丹的毒能否给小人解药?”
“哈哈哈,瓢个葫芦的西瓜皮,什么狗屁噬心丹,那只不过是我从身上搓下来的泥丸。”
杨易甩开沈奎的手,出口纵地,飞檐走壁而去,只留下沈奎一人在屋中凌乱,回想起先前舌尖上的咸味,恶心!恶心!胃里有的全是恶心!终于忍不住弯下腰来,哇声大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