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惊涛在狙击马贼之前,未虑胜先虑败,一早策划好撤离的路线和做好布置。他隐藏马匹的地点距离道路不远,但有林木遮掩,外人不知内情的话是发现不了的。他尽管不擅长骑术,但仗着有轻功身法打底,驱使座骑飞奔,速度很快达到极限。
大约奔出了里许路程,回头望去,不见那白衣男子追来,哈哈大笑三声,放松缰绳,渐渐降低马速。若是过早消耗座骑的体力,万一半路又忽然杀出一票马贼,那就坐蜡了。
道路蜿蜒起伏,两旁俱是荒野,久久不见行旅通过,显得十分空寂。傅惊涛手抚下巴若有所思,刚刚那白衣男子所说的乃是字正腔圆的中原官话,没有一点西北方言特有的口音,理应不是正宗的吐蕃马贼,身份来历十分可疑。可是此人为何会跟马贼厮混在一起呢?又是属于江湖上哪个门派?
沉思中策马转过一道大弯,忽听前方蹄声闷响,烟尘弥漫,竟有一队人马呼啸奔来。
傅惊涛大为错愕,难道马贼有预知的能力,竟然提前埋下伏兵?这时掉头退回去是不可能了,而道路一侧是耸立的山岭,另一侧是光秃秃的荒原土丘,都不适合隐匿身形。正犹豫着往哪里躲藏,远远望见一匹通体雪白的神驹当先奔来,马背上的骑士身着红色绸缎修身劲装,背系白色金边绣花披风,足蹬紫色刺凤百花长筒马靴,青丝如瀑,肤白如雪,一张鹅蛋型的精致面容绝色无双,细看双目如漆,鼻梁秀挺,红唇若染,既有几分江南水乡的秀丽清澈,又有几分高山雪莲的骄傲,容色之美尤胜过秦樱、曾可。
秦樱冷若冰山,高挑如柳;曾可甜美可人,媚骨天生。这骄傲如凤凰的少女则是明艳高贵,令人高不可攀。待她日后完全长开成熟的话,甚至会压过魔女洛冥。
傅惊涛眼力极佳,看清那绝色少女的相貌装束,不由舒了一口气,如此人物出身非富即贵,绝不会是马贼的同伙。他当然不能眼看着对方主动送到黑旋风的刀下,横身拦在道路中间,挥手叫道:“喂,快停下!前方危险,有大队马贼出没!”
那少女纵马如飞,冷不丁瞧见道路中间有人阻拦,眼睛微眯,控制座骑减低速度,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
傅惊涛下意识地低头一瞧,一身衣服被树枝灌木撕扯得不成样子,还沾有些许泥土血迹,再联想到被洛冥打过两拳,眼眶四周淤血未消,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落入对方眼里,怕是要暗中笑到肚子疼了。只瞧那少女的奢华装备,就算想做人家的仆从都遭嫌弃呢。不过他心里的成熟程度远超过外表年龄,权当看不到那少女的表情,高声叫道:“小姑娘,前方有大队马贼盘踞,别过去了!”
那少女闻言顿时恼了,嘟着嘴道:“老气横秋,谁是‘小姑娘’了?说不定你年纪比我还小呢!”双腿控马缓步小跑,接近傅惊涛跟前时,探手一抽,拔出斜挂在马鞍旁的一柄三尺长剑,剑光荡漾如秋水,嗤的一声破空前刺,直接指向他的前胸要害。剑尖在半空中微微颤动,幻化出五朵雪白剑花,灵动飘逸,剑术颇为高明。
傅惊涛见她探手握住剑柄时已暗自警惕,待剑花展开,忙策马后退闪避,皱眉道:“姑娘忽然拔剑相向,究竟是何用意?”
那少女冷笑道:“就是你路见不平出手杀贼,救了王家村村民吧?他们把你吹到了天上去,我倒想见识见识,你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说话间剑势运转不停,疾如流星,嗤嗤转腕刺向傅惊涛身侧要穴,落点精准。
剑光森寒,冷气如霜,一看锋刃极其锐利。
傅惊涛没有兵器护身,也不敢赤手空拳硬挡宝剑,逼得提气急纵,呼的跃下马背,怒道:“你这不是依仗兵器之利欺负人吗?”
那少女嘴角上扬,道:“谁让你穷得叮当响,连把刀都买不起?瞧你邋里邋遢的模样,一身灰尘,我才不要跟你拳掌对决。”说着连人带剑合身扑上,剑光滚滚如银团,围着傅惊涛左右回旋,竟是不肯轻易罢休。
傅惊涛除了闪避之外别无良策,总不能拼着受伤把对方当成死敌制服吧?何况这少女嘴巴虽然叫得凶,其实出剑时仍留有分寸,并未真个施展夺命杀招。也亏得他五感最近突破提升,对于危险的预知、气流的变化、对手后着的预判等大大增强,尽管处于下风,还能够勉强支撑。事实上,经过多次的生死搏杀,亲眼见识过绝顶高手的超卓武技,他的眼界不知不觉中达到了相当高的层面。
那少女一剑剑奋力刺去却尽皆落空,连对手一片衣角都斩不掉,心中骇然,不由运足九成功力,展开师门所授的精妙剑法,但见剑芒吞吐,剑光流动如长江大河,刹时将傅惊涛的身影完全吞没。她收起了最初的轻视之心,将这少年当成了真正的对手,招式虚实相间,身法腾挪百变,时而扑击如鹰隼,时而游走如灵蛇,时而矫健如凤凰,令人目眩神迷。
这时候大队人马陆续赶到,总计约有二十五六人。冲在最前面的,是四名身着玄衣的中年剑客,精悍冷傲,两侧太阳穴凸起,脸上隐隐挂着三分担忧,待看清傅惊涛的模样后才松了一口气。落在他们后头的,是七八名衣着鲜亮、俊美风流的少年,人人佩剑挂弓,如同出游狩猎般轻松悠闲。在队伍最末尾的,是十余名披甲骑兵,装束整齐,目光冰寒,其中一人手持丈二枪矛,矛刃下方系着一面彩旗,旗帜上绣了了一个大大的“杨”字。
傅惊涛眼角余光瞥去,身法一凝,那少女长剑刺来,险险悬停在他咽喉之外,怒道:“为何忽然停步,难道不怕我一剑杀了你吗?”傅惊涛道:“姑娘剑术非凡,本心纯善,又岂会失手杀了我?再说你我争斗毫无意义,不如就此罢手吧。”那少女和他明亮深邃的眼眸一触,莫名地感应到如山的雄伟、如海的广博,平白生出矮他一大截的异感,满腔怒火烟消云散,鼻尖轻哼了一声,收剑转身便走。
傅惊涛忍不住劝道:“黑旋风马贼实力强大,你们莫要深入险地,万一寡不敌众,悔之晚矣!”
那少女脚步微顿,冷笑道:“我原来听说你一人独斩十余马贼,还以为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少年英雄,谁知竟是一个胆小鬼!莫非你以为我们加起来的实力还不如你吗?”
傅惊涛苦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少女傲然道:“我之所以一刻不停地赶来,就是要歼灭这股滥杀无辜、横行无忌的马贼,替天行道,扬我侠名!黑旋风不出现则罢,一旦现身必教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傅惊涛轻叹一声退到路旁。这少女明显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天之骄女,眼高于顶,岂会把马贼之流放在眼里?或许在她心中,剿灭这股忽然捞过界的马贼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有了这次杀贼的功绩,在师门中自然名声鹊起,得到众人的追捧赞美。
人在江湖,所为无非“名、利”二字,谁又能免俗?
傅惊涛如果硬拦着,定会被人误会气量狭窄。所谓逆耳忠言,此时说了也是白说,不会有半点作用。
那少女翻身上了白马,挺起胸膛,如一头骄傲的小凤凰,自信满满地继续策马前行。那四名玄衣剑客紧随左右,低声劝说她莫要独自脱离队伍,看都懒得多看傅惊涛一眼。
到了那些鲜衣怒马的少年们经过时,斜眼瞧着他,口中不住冷笑。一人不屑道:“这是哪里钻出来的土鳖,连身像样的衣服都置办不起吗?”另一人道:“季师妹对他实在太客气了,让他蹦跶这么久!如果换做我出剑,早把他撂倒了。”又一人笑道:“鹿师兄,你这么说不怕师妹有意见吗?小心她一生气把你赶回大蜀山!”众少年口若悬河的谈笑调侃,根本不在乎傅惊涛于一旁听闻。
大蜀山?傅惊涛恍然,来者居然是蜀山剑门的弟子!蜀山弟子以习剑练剑为荣,又沾染了蜀地锦绣多彩的风气,出行在外最讲究排场行头,素来傲气凌人。蜀山剑门在蜀国势力极其强大,那杨家寨估计也想狐假虎威一把,所以派出一队骑兵随行殿后。恐怕在蜀山剑门和杨家寨看来,只要打出蜀山剑门的招牌,如黑旋风之类的贼寇就会望风而逃了。
目送着蜀山一行背影远去,傅惊涛心中沉甸甸的颇不是滋味。马贼们凶悍暴戾,狡猾狠毒,如荒野上坚韧的狼群,不会轻易屈服放弃。双方若真个拼杀对冲,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蜀山众人若没有决死一战的准备,没有啃下硬骨头的预想,最终或要吃大亏。
正欲上马离去,忽觉足底传来一阵阵有规律的轻微颤动,若不是他感官敏锐多半会忽略掉。傅惊涛脸色一变,俯身侧耳贴紧地面,但闻铁蹄踏地,竟有大群战马自西北荒原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