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有些模糊,镜片里的杂质遮挡住视线,墨昙心用望远镜观察着江边,石山前“狗洞”边似乎有一堆灰烬,墨昙心示意船夫把小舟停靠在江边。
柳白鱼被调走,墨昙心接手三凶案件后,并没有划水摸鱼,他也想无所事事,但是感觉怎么也不舒服。
三个凶徒在外面多待一刻钟,他总感觉要多死一个无辜的人。墨昙心不是圣母,虽然他有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师父,但是他的个性相差甚远,敌人,杀害无辜者的敌人,只有死了,才是好敌人。
抓进监狱?这样的人就算进了监狱,难保不会有什么江湖关系又给放出来。太平道的捕快与内卫虽然很接近墨昙心所希望的样子,可这也不过是因为这里是沈家在管理。出了太平道,其他道上,土匪恶霸,蛇鼠一窝。捕快怯懦无能,与贼相护者,屡见不鲜。
这里,毕竟是古时。
墨昙心一开始的办事方式,就是杀,遇一杀一,遇二杀二,死了的坏人才是好坏人。从这些人遇到他时起,墨昙心从来都不会想着让他们活着回去。他不是以前初来时的那个无知少年了,这个时代超乎想象的险恶。
柳白鱼走后的当天夜里,墨昙心就开始收拾各种用具。桌面上燃着一盏风灯,是他靠着记忆做出来的,用的煤油是他外出偶然所得。
门已经拴住,桌子是一条五尺长的杏木做成,分成上下两层,偶尔用来做案板。现在这张桌子上摆着各种东西,墨昙心那把如雪的长刀,他的连弩,铁制的弩箭透出森森寒光,捕快腰牌,一把短匕,一簇涂了麻药的细针,麻药是从一种特殊的植物上萃取,一滴就可以麻痹半边身体。还有数种暗器也都摆在桌上,还有圆筒状的信号烟花。
墨昙心正在摆弄的,是一些黑色粉末,他的动作极度小心,生怕擦出一点火花。然后他细心的把黑色粉末填装到一个黑色粗制圆筒里,又把铁质弹珠放进去。
突火枪,世界枪械鼻祖,诞生于公元1259年,墨昙心虽然向来觉得自己杂学百家,但是真到要用时,才发现自己这方面的知识实在有些欠缺,只能怎么想的怎么做,后来还真让他搞出来了,效果没有想象中好,但是总好过没有,起码可以安心。
准备好这个,墨昙心又摆弄了一阵望远镜,最后还抽出桌子底下的长弓和一堆白羽弓箭,一把山楂大小的弹丸,这是烟雾弹,都是他凭着记忆自己制作。他要猎杀的,是强过自己的敌人,只拿着一把刀,听着挺帅,但是太冒险了。
准备完毕,墨昙心又想起什么,从角落暗砖里取出一个小瓶,瓶中传出一股刺鼻的味道,墨昙心系着沾水面巾,在灯下小心的用一个小毛刷轻轻的涂抹着,把所有的武器都上了一层毒,除了他的那把雪亮的长刀,刀形制接近唐刀,但是刀柄要长许多,方便双手持握。
然后他就到房顶坐了一会儿,他思考问题时总喜欢到房顶上去。
天空中一轮勾月,地上是万户人家,他所在的这处山腰位于城外,从山腰看过去,可以看见城中灯火,那些灯火触摸不到,墨昙心伸出手,想要抓一把光亮在手心,手伸回来张开时,只有点点清冷。有几只夜猫也爬到屋顶,大胆的坐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看万家灯火。
老和尚的屋里已是鼾声如雷,心中磊落无垢的人,总是活的很简单。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墨昙心听到自己轻轻的念道。
翌日,晨雾初起。
墨昙心昨天就把事交给刑事司的其他低级捕快,自己背着一个自制的双肩背包,把各种东西都妥帖的装好,穿着一身常服,偷偷遛了出去。
他很快到达了柳白鱼停止追踪的江边,其时江静波平,江边停着一只木船。
船篷内船夫还在酣睡,突然小船一晃,睁开睡眼,朦胧中只见眼前站着一人。那人低头看着他道:“大哥,起床开船了。”
船夫被搅了一枕春梦,加上起床气结,本要放声怒斥,待看见墨昙心背弓带刀后,整个人立刻就怂了。立刻划桨开船,脸都未及洗。
“这江上有什么落脚的地方没有?”墨昙心站在船头,用望远镜看着江边,江上雾未散,一只船儿冲破薄雾,缓缓而行。
“这个,江上落脚的地方可多了,说不清呀!”船夫一边摇浆一边难为情道。
“昨天我有朋友从江边停船处离开,用的是竹排,我想找找他们,归还些东西。”墨昙心随口胡诌。
船夫好奇,伸长脖子道:“这什么朋友啊?这么着急?”
“他们都是我的生死兄弟,我家遭逢火灾。几位兄弟念我家贫,将走江湖的家伙留给我就连夜悄悄走了,要我去当几两银子修房,君子岂能取兄弟之财,就过来追上他们送还。”墨昙心一番话就编了一个义气的故事,既有合理的借口,又暗示自己是个忠义之人,打消船夫的恐惧与疑惑。
船夫本来见对方来势汹汹,还暗中担心到了江中,说不定要吃板刀面或者混沌面。此时,听了墨昙心的这故事,顿时放下心来,一心一意的划船。
“对了,我兄弟是外地人,来这里也有几天了,你大概能想到什么地方吗?。”墨昙心道。
“外地人?这里倒是来了三个外地人,听口音像外地人。”船夫皱眉回忆道。
“哦?他们说话有秋霜道口音吗?”墨昙心感觉从这个船夫口中可以掏出点有用的信息。
船夫听到墨昙心问话,哈哈大笑道:“唉!这位英雄,我老汉这辈子都在这折戟江上打滚,哪里出过远门?怎么听的出来是什么口音?只是不是太平道里的人就对了。
“你朋友长的什么样子啊?说出来不定老汉我见过。”
“三个人,一个高壮,一个矮个,一个中等身材,都大抵是中年。”墨昙心把所有能想到的细节都一五一十说出。
船夫恍然道:“哦,我远远见过你说的那个高壮的,最近常来,也是划着个竹排,手上有劲啊!一划几丈,看着像练家子。他这来了几天了,前天晚上走,应该在不愁崖下的‘狗洞’里过夜,昨天启程,晚上只怕在江上花大娘家的‘江鱼小驿”里歇脚。”
这个老船夫也是耿直,听着墨昙心编的故事,觉得现在这样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实在难得,也愿意多说几句,只盼他早日送还了刀兵,莫负了好友。
小船伴着划桨声,天地皆幽,一江水冒着寒气,薄雾中有孤鸿飞过,照得影来。
大概是受不了这肃杀沉闷的氛围,老船夫摇着浆,扯着喉咙唱起来歌来,那歌他也不懂什么意思,只是听以前客人唱过两边,就学了来。歌声粗哑,但是又别有韵味:
谁家明镜飞空,海天绀碧浮秋霁。
西风淡荡,纤云卷尽,小星疑坠。
宇宙冰壶,襟怀玉界,飘然仙思。
炯灵犀一点,蟾辉万丈,长相射、清清地。
只有桂花长好,照人间、几番荣悴。
年年此夕,持杯嚼露,挥毫翻水。
宝瑟凄清,玉箫缥缈,佩环声碎。
唤谪仙起舞,古今同梦,不知何世。
墨昙心只觉心中一动,仿佛被重锤击中,这首词——他听过,是南宋词人赵以夫的《水龙吟》,他瞬间回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船夫手,急问道:“你唱的这词是从哪里听来的?”
船夫被他一抓,只觉手骨快要被捏碎,当即惨嚎起来。墨昙心赶紧放开手,只是等船夫说话。
“这是去年夜里我听一位乘船的公子唱的,瞧你这个样子,你们莫非认识?”船夫虽然觉得他为人还好,但是也担心这少年在船上发疯,被捏的手生疼也是不敢说什么重话。
“是,他是我一个失踪许久的朋友,很重要。”墨昙心感觉自己抓住了一点希望,内心狂喜。
“那公子看着也是富贵人家,为人极有教养,对了,他是不是右颊有道伤疤?”船夫看墨昙心神情,感觉自己真是做了一件难得的好事,忙问道。
“他去年中秋那几天坐我的船,说要回……回什么来着……对了……要回天都。”船夫绞尽脑汁,他这几年逐渐记不住事了,只觉得想起什么都要费一番力气,何况过了这么久。他说了这话,突然见船离江滩已近。
“到了。那就是‘狗洞’了。“船夫指着远处。
墨昙心从狂喜中恢复过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激动,只是觉得有那么一丝渺茫的希望,好像人类在茫茫空旷的宇宙中,发现了另一个久违的文明。此时船夫一指,才反应过来,忙拉开望远镜,向岸边看去,只见老船夫口中的‘狗洞’原来是断崖下的一处栖身之处,其实连洞也算不上,只是一处巨大的凹陷。
眼前有些模糊,镜片里的杂质遮挡住视线,墨昙心用望远镜观察着江边,石山前“狗洞”边似乎有一堆灰烬,墨昙心示意船夫把小舟停靠在江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