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烈舟刚想发飙，陆辰虹一抬手，制止了他。
“何出此言？”
杨辰耸耸肩。
“这不是明摆着吗，前线的州府军最先被击溃，所以最先逃回来，你们西军肯定是苦战一番，折损了大量兵马，然后才无奈落败。”
“在你们之前，金水台已经抓住战机，派遣多支精锐先锋向东奔袭，现在肯定在围攻东州府最后一道城池。就你们这点人，一路杀过去，人累马乏，根本连金水台的防线都闯不过去，和送死无异。”
庞烈舟神色依旧愤愤，但并没有出言反驳。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这一行确实是送死。
陆辰虹点点头，但是又摇了摇头，紧跟着神色严肃解释道。
“你说的没错，但恕我不能听从，我们是为国君镇守边境的西军，自有我们的荣誉感。如今国难当头，形势危如累卵，身为臣子，文臣死谏，武将死战！我等军士，纵使前方是万丈深渊，纵使身死，但忠义之所在，丹阳国都之危急，哪怕是能起到一丝作用，我们也义无反顾！”
陆辰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无比郑重，没有丝毫做作。
其实她内心也是这么想的。
陆辰虹虽是女子，但出身于军旅世家，从小满脑子想的就是尽忠报国，开疆拓土，马革裹尸这样的英雄情节。
况且在这个世界，男女之防虽有，但并没有那么严重。有女子从军，甚至身居朝堂高位的也很常见。
比如陈国的天南忠义祠中，就供奉着好几名开国女将。而最有名的，就要数大梁王朝，曾经出过一任女皇，以鸾凤之身君临天下！
这些女性猛人，是陆辰虹从小到大心中的楷模！
陆辰虹豪情万丈地说完这些话，本以为杨辰就算不被感动，也肯定会钦佩她的气节与豪迈，甚至自惭形秽都不奇怪。
谁知杨辰只是轻轻嗤了一声。
“恕难认同！”
这下子庞烈舟不干了，他其实也是陈国的贵族出身，有这层背景，再加上他的实力，完全可以在禁军中安排校尉或副将的职位，不需要大老远跑到西军受苦。
但因为庞烈舟倾心于陆辰虹，所以宁愿屈就当她的手下。
陆辰虹也足够出色，所以庞烈舟最看不得，别人对自己的梦中情人态度忽视或者敷衍，所以立即出言讥讽。
“不需要你认同，毕竟我们为国君竭力尽忠，不惜身死报国，如此大忠大义，岂是你这种人能够理解的？我们就算死，但也是战死沙场，身虽死，英名可播于后世，在天南忠义祠中受万众香火供奉，你这样挟持一批山匪，只会躲在暗中袭扰，事实上却是钻营投机之辈！”
陆辰虹皱了皱眉，感觉庞烈舟说的有些过，毕竟在杨辰的地头上休整，但是却不认为庞烈舟说错了。
“你懂个锤子！我这是敌后战场！”
杨辰翻了个白眼。
“啊？”
陆辰虹和庞烈舟都是微微一愣，显然对这个词很陌生。
紧跟着杨辰指了指他们两人，轻笑道。
“亏你们还好意思说出口，动不动把为国捐躯挂在嘴上，殊不知，在战场上，死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活下来取得胜利才是最难的！你们西军本是国君倚重的臂膀，在前线一夜溃败，丢了一州之地不说，还榆木着脑子要去送死？”
“岂不闻，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你们的响钱俸禄，兵刃战马，军备粮草，一身的武艺，哪一样不是国军给你们的？但如今国君面临危机，不思退敌之计，反而妄言生死，是谓不忠！”
“你们世居陈国水土，受父母哺育，如今国土被敌人蹂躏，战乱中父母家人朝不保夕，轻身贱躯，妄言生死，是谓不孝！”
“就是因为你们西军无能战败，导致无数平民百姓惨遭灭顶之灾，多少城池被屠？多少村庄被毁？多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一旦兵败，百姓就要为敌军所虏，你们不思弥补大错，留待有用之躯，保境安民，反而还想着名节荣誉，放任子民惨遭摧残，是谓不仁！”
“你的这些弟兄们，在溃败之际，依旧没有离散，而是顶着伤势，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你一路杀到这里，号令无不听从，你为了彰显自己的气节，贪图死后能进天南忠义祠，就带着他们往火坑里跳，是谓不义！”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行径，让我如何认同？自己兵败，就想去赴死博个好名声，让其他人承受你们战败的后果，陶醉在虚假的自我感动中，恕我直言，这不是荣誉，也不是忠义，而是最大的软弱！”
“你！”
“仓啷！”
庞烈舟直接拔刀在手，脸色铁青，有种要砍杨辰的冲动。
但是却又抑制不住的心虚。
之前陈国西军加上州府军近二十万人，败的实在太过憋屈，被文央三万人击溃，丢了整条边境，他们一路杀过来，看到了太多的尸体，有军兵的，也有普通百姓的。
所以他们也在心中暗暗为这次的战败自责，甚至想要用战死沙场来弥补。
但是杨辰直接戳破了这层窗户纸，每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活生生割在他们伤口上！
又像是毫不客气揭开他们的伤口，每句话都像是轮开了巴掌，拼命的扇他们耳光，而且还是左右开弓。
陆辰虹也没想到，杨辰言辞竟如此犀利！一时间也呆在原地，俏脸憋得通红，张了张嘴，但是却要感觉说不出什么。
杨辰说得直白，甚至不怎么恭敬，但陆辰虹无从反驳，反而还感觉他说的很有道理，都是事实。
软弱！
这个词让狠狠扎在陆辰虹心上，令她感到一阵恐慌。
难道自己真的错了？
“退后！我叫你退后！不得无礼！”
陆辰虹对庞烈舟呵斥道，他这才不甘心地还刀入鞘。
“那依你所见，我们应当如何？你口中的那个什么敌后战场，有何独到之处？”
陆辰虹不同于一般草根出身，为人虽然骄傲，但也很有涵养，她感觉杨辰谈吐不凡，见解独到，这次是真心请教。
“我干嘛要告诉你？”
谁知杨辰却一点不给她面子，搞得庞烈舟又有拔刀的冲动。
“哦，对了，你们如果执意要去送死的话，休整完就去吧，顺便把你们随身的军备物资留下来，反正送死了之后，都是资敌，就别再造孽了，还不如留给我。”
说完。起身就走。
杨辰一句一个送死，临走还不忘讽刺揶揄，搞得庞烈舟差点被气晕过去，从小到大，他都是同龄人中绝对优秀，何曾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骂他也就算了，甚至还讥讽他心中的女神！关键是说的还好有道理！自己竟无言以对！
陆辰虹也是紧握拳头，眉头紧皱盯着杨辰的背影，那番话还不停地在耳边回响，振聋发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