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樽消失在楼梯口,厅中众人俱都转头看向黎东郡。他们实不相信,烟雨楼会让人闯进那除楚家人外几无人可进的烟雨楼八楼。
传言称,烟雨楼八楼仅设房四间,三间卧房,一间观景房。可那诺大个楼层,又岂是这小小四间房便能填满的?而那未设人主的广阔空间里,便藏有整个江湖百分之八十的秘密。
此事未出前,江湖中就总有哪位大人物登楼被拒或哪个小毛贼偷进不成反折己身的饭后谈资。
不用想也知道,身怀重宝却始终能耸立在这西湖边上,烟雨楼无论如何也不会只是个餐馆客栈那么简单。
可就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偏生就有那么些自认聪明的人想不通也看不透。
此时之李樽就这样,不,在他踏上八楼楼梯的瞬间,他就没机会再想再看。
拳风汹涌,直如迎面扑来之长河洪涛。
没错,身体瘫软时,他确实听到了洪涛袭来的声音。
“轰!”
四面高墙!
他本自视身法,所以才敢约齐吴两钱方的前往闹事。
他想,再不济我也能自己逃走;
他想,我不过上来看看这神秘的烟雨楼八楼到底都藏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想了不该想的事,所以就有了想不到的结果。
避无可避,只感觉有块重若千斤的巨石砸在胸口,五脏俱震。
鲜血尚未喷出,他就觉得身体再不是自己的向下翻滚。
“噔噔噔噔噔!”
有人在后面推着,他在楼梯上滚着。
他知道自己流了很多血,他感觉自己鼻子耳朵眼睛里都是血。
疼,脑袋磕在沿上,疼。可他叫不出来,喉咙里一直堵着那口吐不出来的积郁之血。
他有些不甘,“不倒功”大成,他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没做。
他想挑战凌御风,做江湖第一人;
他想去南京紫华船坊,听最好的歌,睡最漂亮的姑娘;
对,他还想要惠帝宝藏,做这天下独一无二的富家翁……
还是刚才那话,他想太多了,想得太累也太兴奋了,所以,猝不及防下,他就什么都再不能想了。
“噔噔噔噔噔!”
当那血肉模糊的身体再滚回大厅,一个冰冷的声音也紧接着同时响起。
“黎东郡,他们若想上来,便让他们上来。”
声音响彻耳际,甚有功力较低者,竟被震得头晕目眩。
“抱歉!”黎东郡朝着无人的楼梯口抱拳躬身。“家主少爷均不在,许雍也外出寻小姐去了,打扰处,还请金老见谅。”
“不关你事!”声音再起,已有人向外急逃而去。“烟雨楼沉寂太久,趁此机会提醒提醒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实非坏事。”
“大人所言极是。”
黎东郡躬身依旧,南郡楚中二人更是不曾直起过身。
“少在那装神弄鬼。”看清李樽尸体后,吴两没来由就心头一颤。可他毕竟也是从尸堆里爬出的人。双臂上抬,铁叉就越桌而过。再一使劲,那张四方的原木客桌顿被扯得四分五裂。“有种就出来,看你饿爷爷是否有本事将你扯得四分五裂。”
黎东郡不动,楚中二人更是弯腰不敢起来。
“我给你们个机会,”声音冰冷依旧,却又更多了些淡漠,灰色的淡漠。“半刻钟内离开,我饶你们不死。”
“怎么,你还想杀尽这里所有人?你杀得完吗?”
吴两挑衅,却已有人反身退去。
“黎大掌柜,烦请帮我计时点香!”
“是!”
黎东郡躬身退去,楚中南郡二人亦同时走向门口。
与三人之动作同步,烟雨楼内的所有小二哥也纷纷退往后院,不言不语。
不一会儿,黎东郡就亲自搬来香炉地点上。香烟缭缭,无声之人群更显压抑。
吴两皱眉,他想砸破眼前那精致的小巧香炉,呼吸却越来越沉,几番抬手又几番放了下来。
人群散去过半,香也烧了一半。终于,另一半人也在那沉闷压抑的氛围里起身。
有人看向吴两,面露犹豫;有人毅然决然,同步走出烟雨楼。
看着越来越少的人群,钱方面露着急。
两天前,他和吴两李樽二人相见恨晚,便一起谋划出了今日这出找茬戏。这留下的十数人里,多是他们招募而来的朋友。此刻,看着他们左右为难的模样,他也清楚自己是何模样。
“走吧,好汉不吃眼前亏!”行至吴两身前,他低声道,“李樽实力如何,你比我更清楚。这毕竟是他人地盘……”
感受着那越来越沉闷的空气,吴两脸上的犹豫竟慢慢褪去。他似又听到了身后叽叽哇哇的叫喊,似又看到了身遭奔跑的杂乱身影。只听他呼吸如喘,双眼也慢慢涨红起来。
“谁都不能走,有我在,谁都不能走。”他低头闷声道。
“可我们实没必要……”
“我说了,谁都不能走!”
双臂猛然抬起,那对曾穿过无数种肉的铁叉竟穿过了钱方胸膛。
“你……你竟然……”
“我说过,”吴两左右微晃着头,笑着又将铁叉插得更深了些。“谁都不能走!”
黎东郡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烟雨楼虽有不可惹事之规定,介于特殊时期之特殊情况,两天来的他们一直忍让着不曾动武。谁知今天竟来了几个真正不怕死的家伙,不仅砸烂桌子,还妄图登上八楼。他想起楚江宇常说的话,“人若想死,我们便不该拦着,拦也拦不住。”
所以,他只冷眼看着,如看地上的两具尸体般。
“你干嘛?”
李显冲身向前,手中长刀直劈吴两脑袋。
“他想走,你想走吗?”
吴两不退反进,左手铁叉叉住李显长刀的同时,其右手铁叉也直刺李显胸膛。如剥鱼腹,娴熟而狠戾的向上一拉,李显顿没了生气,两眼直瞪着那从腹间流出的花白肠子。
“走!”
人群涌动,吴两却一蹿而至门前,身法之快竟不输方才之李樽。
“走?往哪走?”
眼前一片血色,他听到了无数人的呐喊,也看到了无数把带血的倭刀。
这是战场,他曾经历过的战场。
人群四逃,手中有刀却不如无刀。他喊不住,便只能跟在背后的狂呼而逃。
“警告你,别……”
有人拔刀相向,他便看到了五年前那被他活剥吃肉的校尉模样。
“你知道吗,但凡你只要挥刀指一下,我们都不至于这样,可你没有。”铁叉插进那人胸膛,他又重复说了五年前的话。“你没指向敌人的东西,现在却指向了我。所以,你该死了,你死了,我们就活了。”
“没错,你死了,我们就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