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凌御风就看到了一张极相熟的面孔自人群中缓步而出。
田尔耕刚出现时,他就觉得此人身形好似见过,但因其藏在人群最后且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田尔耕身上,凌御风就没去深究。直至此人主动上前,他方喊出了他的名字。
“许升!”
田尔耕道,“公子既已识得此人,我就不用再多说什么了。许升,这几日来你一直憋闷着不言不语,现在,你有什么想问想说的,尽管说来便是。”
许升朝着田尔耕地拱手,“多谢大人!”继而直视凌御风,冷声道,“公子可知我家少爷一直视公子为平生知己?”
凌御风道,“我也视李平为平生知己。”
许升道,“公子又可知我家少爷每次上岸后最想见的人是谁?”
凌御风道,“每次游历回来,他总会第一个选我来分享旅途逸事和异域风情。”
许升道,“两个月前,在回程船上,我家少爷就说过,公子此番若有意宝藏,他会将其当做礼物的送你,因他相信你是那个能将其用在正途上的人。”
凌御风眉头一皱,道,“你是说,李平果真有在此次旅途中发现惠帝宝藏?”
许升冷笑连连,道,“公子又何须明知故问?”
凌御风点头,道,“如此说来,我身具宝藏一事,是你散布出去的了?”
许升切齿磨牙。“我也想凭自己一己之力的为少爷报仇,可恨我技不如人,所以就只能出此下策了。公子,我很想知道,少爷口中那个‘气盖苍梧云‘的你,是怎么下的手,你又怎么能下得去手?每次旅途中,少爷提到最多的人是你。他说你不知惧怕为何物,然后就在风浪中大喊你的名字;他说你还欠他十两银子和一瓶五十年陈的绍兴黄酒,所以他不能死。他觉得若没有他的话,你在喝酒的时候会很无趣,所以他没有死。公子,少爷大风大浪都过了,你怎么能忍心让他死在这小小湖心岛上?”
看着许升脸上的泪痕,凌御风眼前也不禁浮现出李平的可爱模样。
那家伙好吹牛,每次回来喝酒时都能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上老半天;
他功夫不怎么样,却也总爱替他人出头做些打抱不平的事。
第一次见到他,他躺在地上,眼睛青紫。
那年的凌御风离成名尚远,不过一刚入江湖的毛头小子。
后来,他们就一起结着伴的四处游历打架了。他们一起揍人也一起被揍,一块挨饿也一块去抠别人家的红薯。
“小风啊,要不我给你把风?”
他看起来傻傻的,跑得不快,所以每次都第一个跑。
可就这么一人,每每谈到理想时,都会站起身来手舞足蹈。“你去过海边,知道海有多大吗?我去过,但我也不知道海有多大。听出海打渔的老人们说,海很大,扯足船帆地漂个三天三夜也望不到头。你说当年三保太监去过的那些地方,现在还在吗?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去看看。”
他看到了,这十年间,他或随船队或自己出海的去过十数个地方。
第一次听他讲起自己的航行经历时,凌御风简直不相信这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李平。
他变了,变得风趣幽默,变得冷静执著。
但他却说自己没变,只是,找到了什么东西。
所以,他有了自己的船,也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可那个由略显沉闷迟钝渐变成一上酒桌就蹦蹦跳跳的可爱的人呢,就在昨天,他最好的朋友把他埋进了一个很小的土坑里。那颗向往大海的心,那个自寻到梦想就永远活力满满的身体,现在都只能安静躺在一个狭**仄的土坑里了。
七八年来,凌御风都很少会出现感情不受控的情况,但在确认李平死讯后,他还是拿出黄酒的孤坐了一夜。及至旭日东升,他才发现歪斜的酒瓶里早已一滴不剩,他也一滴未饮。
那天,他倒尽了李平一直念念不忘的绍兴黄酒;
那天,他拿出了许久未用的大梁公子;
那天,他又变成了刚入江湖时的凌御风。
他从不惹事,却也从不怕事。
“许升,我若说我没见过你家少爷,你信吗?”
对许升说的话,凌御风并不存疑。
当年,李平从恶痞手中救下他时,他年不过十一,六年过去,那懵懂小孩也长成了能独挡一面的大人模样。
六年来,李平从未以仆人的身份待他,所以知恩图报的他也处处唯李平马首是瞻。可以想象得到的是,听闻李平被害且是为自己最信任的朋友所害时,他是怎样的一种撕心裂肺。
“公子,两个月前,我奉少爷之命回乡探望祖母,而他径直去见的,是你啊。你现在却说自己没见过他,还问我信吗?您说,我能信吗?”
凌御风知道,除非找到真正凶手,不然的话,仅凭自己一面之词,想让许升消除见地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不再纠缠见没见过李平这个问题,而是话风一转,道,“我昨日已见过你家少爷了,他没受折磨。”
“你还有脸去见他?”
匕首出鞘,身体却被杨念如一把抱住。
“帮我,杨公子,帮我,帮我啊!”
他哭着,涕泗横流。他挣扎着,像只被困缚的小牛犊子。
凌御风不理会他的歇斯底里,继续道,“我暂把他葬在了柏子尖上,待此间事了,你能陪我一起将他引回家吗?他在外漂泊得也够久了,是吧?!”
许升不说话了,呆呆地站着。杨念如也在凌御风的示意里松开来手。
忽然,他双腿一软就瘫倒在地,再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
八天了,自听到李平死讯后,他就开始想,想报仇,想能用什么方法能杀死那个在李平口中世无双的男子。
他一直在想,也一直在恨,以致于都没时间重看李平的身影。
八天,他在那黑漆漆的棺材里,都已经躺了有八天了。
他们对他怎样?棺材还好吗?有没有换上新衣服?
这些,他都不知道。
所以在凌御风说已让李平入土为安时,一股浓浓的无力感袭击了他。
许升留下诘难地走了。他想新添抷黄土,想搭个木屋的留下陪他。六年前,是他给了他希望和被照顾的感觉,六年后,他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孤单单地躺在一个陌生环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