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心盲
闻西双目撑大,死死地盯着这个小自己至少二十年的灰袍小子。怎么也难以接受,自己即将死在这小子的剑下。
他张嘴,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怪音;像是想要说话,但这仅令得他口腔内也喷出一嘴热血。
一声闷响,闻西躺倒在了地上,蜷曲着身子,稀疏的头发朝四方散开,犹如一只艾草烟下暴毙的蟁虻。随着他的双目慢慢地失神,他的双手也是慢慢地松开;于是立刻有更多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涌流而出,他左手握住的那柄铁制长刀也就此跌落。
铁铸的护手同青石地面发出了一道清脆的响音。
在地上这么一磕,半截长刀脱离了刀鞘。清冷的刀光射在姚青的脸上,他从恍惚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
方才长刀掉落在地面的响声亦把孔辉等三名武人惊醒。醉意全无。
四对目光再次交错,彼此之间业以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姚青向身前三处扫视,两眼眼底吞吐着若有若无的杀气,短剑微抬虚掩中线,似乎马上就要再次出剑。
受姚青一剑斩杀闻西之功所慑,他一摆起架势,三名武人瞬间便紧张起来;有一人甚至偷偷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与其的距离——谁都不想重蹈覆辙,成为下一个闻西。
“还想打吗?”姚青看看三人,寒声问道。
“小子,你可别嚣张,”孔辉大喊,不过语气却收敛了许多,全然不似最初的那般气势汹汹,“都是在江湖上走的,闻老弟出了事,自然会有人替他报仇,你跑不掉的!”
“对的!”另一名武人扯着嗓子跟着喊道,“杀上乌山不太现实,但你最好也一辈子都别下乌山了,下来,你就要死!”
“你就要死!”第三名武人也跟着喊。
姚青瞧了瞧三人:“走不走?”对三名武人的说话置若罔闻。
三人话头一滞。
一名武人当即转身就走了。孔辉本是想要再说点什么撑足自己的气势,可见到有人离开,到嘴的话硬是说不出来了;心下暗骂一声,拉起另一名武人也快速离去。
这些武人皆是因纵横派的小试剑而相识,聚散不定,自然不会为了萍水相逢的人去拼命。
闻西流的血已经淌了一地。但三名武人看都没有看上一眼,带起自己的东西便走掉了。
姚青瞧瞧闻西,双眸发灰,早断气了。四处望了一望。
此处是乌山镇里的一条小巷,左右多为私家柴房,平素就是门庭冷落;环视一圈,不见旁人。再看闻西,两眼暴凸如死鱼,盯得久了,更觉可怖;血腥味弥散在空气中,时间长了,闻着令人恶心。
本想寻一处将其坑埋,但是巷子内外都不合适。提起两膀,把尸体拖入角落,又找来一张被人遗弃的破旧草席,将尸体裹覆。
只是权宜之计——注视着昏暗角落的轮廓线条,姚青如是想。再过几天,尸体腐烂的臭味便再掩不住,留在此处迟早会被人发现,不惊到里正,也难免惊到镇民。
还是要和师兄说,姚青想。
从衣内取出几张随身携带的生宣,抹干净附着在短剑剑刃上的血水。擦拭着,忽然发觉,衣袖不知何时染上了一片暗红,忽然又发觉,自己拿剑的手在打抖。
…………
是夜。天边悬挂着道道沉云。
纵横派的屋舍间早就亮起了点点灯火。
丁雨伯在小院中来回踱步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目光再次放到姚青的身上。
姚青坐在一张矮凳子上,垂头低眉,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丁雨伯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事情也不能怨你,毕竟是他们先做的挑衅。”姚青轻声应了一下。
“明天你我一同去找一下师父,说明清楚了,派内自有人去处理后续,”丁雨伯脑中计划着,嘴上同时说道,“这些武人寻衅在前,倘若有人登门问罪,我们也是占理的一面。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姚青无言,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有一点要小心,你现在武功未成,就怕死在你剑下的这名武人有相识替他暗里报仇。乌山镇上还聚有许多江湖人士,这段时间你先不要下山了,在派内避一阵子。”丁雨伯继续说道。
姚青还是仅点头不语。
丁雨伯看了看他。两眼无神,空空洞洞,仿佛心思飘去了天际,又或许……是沉入了地底。丁雨伯再叹了一口气。
姚青的身上依然穿着那件染血的剑袍。丁雨伯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说道:“师弟,去洗个澡吧,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姚青点点头,慢慢地起身,进屋,却又直接在床上躺了下来。
丁雨伯看着他的房间,不懂说什么为好。
…………
也是这个晚上。
距离乌山镇十数里地,是一处连绵的山谷。山势狰狞,怪石横生,低处遍地荒草荆棘,高处一片参天松柏;月色模糊,谷中黑影重重,在这样凄冷的夜晚尤为令人胆寒;偶有阵风,在谷中啸若鬼哭,吹得大树咆哮连连。
这样漆黑的夜晚、这样恶劣的环境,仍有四道人影在山谷中行进。山谷多年不见人迹,这四人行进途中不停拨荒草、掳荆棘,踩枯枝、攀青藤,盘山而走,累苦不迭,却无人萌生返步回头的念头,好像一行人在努力躲避着什么的追赶。
“走了这么远,怎么还没到头啊!”一人拨开荆棘的时候手掌不慎被尖刺划开了一道口子,吃痛之余忍不住出声抱怨。瞧他的脸面,原来是午后捉弄姚青之后受慑走掉的那三人之一。
“别牢骚了,过了这座山谷就能看见大路了。我们在大路上分道,就此不相往来,即便纵横派的手段如何换斗移星也再寻不到我等了。”一人沉着一把声音说道。这人身材肥壮,满脸胡茬,正是恶面双刀孔辉。
那人看起来对孔辉有几分畏惧,见其出声,也就不再说话,分开杂草闷头向前。
但四人中的另外二人这时候也开始诉苦了:“别说得轻松,你可把我俩害惨了。好端端地干吗去惹人家纵横派啊,人家什么层次的势力你不清楚吗?”
“就是啊,”另一人接着说,“平常你嘴上说说便罢了,居然真的去找纵横弟子的麻烦,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现在倒好,我俩什么都没做,只因为是与你同行一道的,你犯下了这事,我们也要跟着你一起摸黑逃跑,唉!”先前那人哀叹。